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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執天下》 第一百七十六章 變遷(三)

種樸輕輕釦了扣桌邊,眉心微皺,“想不到幾年前江南燒工廠的事到現在還沒完。”

種樸是因爲種沐帶回來的商會會議,匆匆自綏德返回的。

種沐前兩天才去京兆府參加過雍秦商會的理事會議,會首馮從義就商會所面臨的形勢,以及未來的發展,都做了詳細說明。

雍秦商會囊括了關西所有排得上號的工商業主,以及幾乎所有的大族豪門,背後還有著韓岡這一堅實後盾。但這一後盾明年就要離開相位,作爲韓岡通商會的代表,馮從義肯定要一些,以安定人心,因而這一次的會議便顯得極爲重要,重要到種樸都要在第一時間趕回來瞭解。

剛剛經過了一天半的旅程,回到延安的種沐臉上看不見疲,“馮會首說飲食男,人之大存焉。好食,好,聖賢都難免。人心好利,此乃天理,但必須要知節制,不可一味放縱慾,悖了仁心。”

“不用說這些廢話了。”種師中不耐煩地打斷,他這些日子正顧著練兵——都堂宣稱對遼要作戰到底,種師中就盼著能被選去攻遼——族中產業的事他就不想多問,“江南的廠現在用倭國和高麗的奴工,人工比我們關西得多。這種事還用多說嗎?直說準備怎麼辦吧?”

在場的幾人當然還記得,正是因爲那一次的暴,使得雍秦商會部通報到所有開辦工廠的會員們,對工人展開了大檢查,確認是否有暴的可能。

而結論是否定的。關西工廠對工人的待遇,遠比江南的工人要強,能吃飽喝足,自是不會有人鬧事。但與暴可能微乎其微所相應的,就是關西工人的人工極爲高昂,一年三十五六貫都只是平均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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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去購買裝備和軍事工程的費用,剩下軍費平均到每一名士兵上,也就這個數目了。而這些軍士兵拿到手的現錢,還不到這個數字的一半。

這樣的人工,拿到其他路州,說出去都不會有人信。做人裡面都有每個月只拿三四貫料錢的——雖然只是從九品,雖然沒計賜、冰炭、年節和其他各種收,但那到底是人啊,每年實打實的俸料錢竟然跟每天一骯髒的工人差不多。

連只有一半收的士兵都沒暴,關西的工人當然更不可能暴。但關西工廠主們的寬厚,其他地方的工廠主卻沒有一個能學得來,全都是盡一切可能地盤剝工人。

江南工在魔教的煽下暴,燒燬工廠、搗毀機、殺掉廠主,當暴被平定後,江南的廠廠主們,不約而同地開始外購奴工,倭人和高麗人充斥在江南廠中,而且使用奴工還多了一個好,就是能用婦人和了——如果使用的是漢家婦人,必然會引來衛道士的各種抨擊,榨漢家子,那就更要引無數責難,朝廷更因此徹查了多次,十二歲以下的工廠勞作——但這一切保護,對異族並不適用。

因爲這些廠廠主的肆無忌憚,綢的本降到了關西工廠主們都不願與之較量的地步。關西工廠主們只能依靠不斷進步的技和優秀的工人,保住對棉紡織業的控制。

但隨著棉紡織業的發展,也就是棉布的銷量,近年來增長越來越慢了,排除西域北庭,商會所能控制的棉田也快要到了極限,商會中的員對這一趨勢,都到十分擔心。

種師中別的沒在意,這件事還是記得的。

“急什麼?”種樸瞪了種師中一眼,“此事事關重大,不問清楚怎麼行?”

種師中子急躁,正在做正經事的時候被拉過來,更加心煩,“等二哥,五哥,九哥他們來了後又要聽一遍,這煩不煩?”

“事關玉昆相公,沒有他,你去了北面都沒立功。”種樸臉一板,“安心坐下聽!”

種家現在是關西第一將門,老一輩已經在家休養,族中之事都是他們這一輩的兄弟來管,中的,軍中的,還有族中產業上的,權力都分到種樸這一輩的兄弟手中了。但是,族長不是種家嫡長一系,而是種諤之子種樸。

種樸一聲呵斥,種師中雖然臉難看,但還是耐下子,坐著沒敢彈。

種樸轉回頭,溫和地對種沐道,“十五,你繼續說。”

種沐眼瞥了子急躁的叔父一眼,“馮會首說,江南廠那是涸澤而漁,絕無好結果。”

種師中皮子,強自忍住了,繼續聽下去。

種沐手上有一本小冊子,這是他參加會議時自己記下的筆記,每一句就只有簡單的幾個字,不過配上頭腦中的記憶,卻幾乎將馮從義的原話都複述了出來。

“我們關西人開廠,比如棉紡織廠,商會會給最合用的機和技,平安號會給貸款支援。只是因爲需要更好的作水平,對工人的要求很高。這就使得關西的工廠,必須優待工人。其他地方就不一樣了。完全把人當做消耗用的工。再舉個例子,就比如繅廠,工人的手必須時常進滾水中,挑出蠶繭的線頭。新工人第一天就會把手燙傷,之後一直都很難癒合,三五年之,整個人就廢掉了。爲了避免出現當年燒廠再現,廠主大量使用倭國和高麗奴工。他們這麼做,看起來人工本時低了許多。但我們的工人是努力地做事,而奴工則是被無奈地做事,效率就不一樣。還有機,奴工縱不了太高級的,而我們用的永遠是最好的。這樣一來,我們一個工人能抵其他地方五個人乾的活,甚至是十人,二十人。所以細細算下來,關西工廠平均到每一匹棉布的人工本,其實比江南廠的綢都低。”

“而且那些廠主最蠢的地方還不止這一點。他們大量使用奴工,這麼做的結果,是原有的工人無事可做,而做事的工人又買不起出產的綢。”

“織造的買不起布料,種地的買不起糧食,不說仁義二字,就是以商論商,都是蠢事一件。”

“香香料的買賣規模,永遠比不上布帛生意,而布帛買賣又比不上鹽,鹽比不上糧食。爲什麼會有這個區別?”

種沐說到這裡,就停了下來。

種師中不耐煩地敲了敲扶手,種樸則想了一想,擡起眼:“是因爲使用的人多與吧?”

種沐點頭,“十七叔所言正是。正是需求多與寡,必要或不必要的差別。”

“越是不可或缺的買賣,規模就越是大。人不能不吃飯;鹽也不能缺,只是比糧食需求要;布帛當然也重要,但總比不得米麥和鹽,至於香香料,沒了也死不了人。”

“京兆府鬥米八十四文,從潼關運進來每鬥也要七十五六文,還有各稅費,每鬥還要再加三四文本。米店真正能賺的,一斗米也就四五文的樣子。可這一斗米看著是利薄,實際上做得大了,一年都能有幾萬貫的賺頭。東面的福建人是怎麼況,諸位……呃……”種沐從筆記本的記錄上擡起頭,“兩位叔父也許都知道,他們仗著手裡每年出產的兩千三百萬石稻米,就把天下的糧價控在手中,看著一直都是低價,仁義之名傳佈天下,卻把糧食上的錢都賺了,比貴價賣的時候都賺。其他商貨也是一般。按照馮東主的說法,市場越大,壟斷市場就越有利益。”

荒時,富貴人家高價售糧,其實很多時候都是爲了收買農戶手中土地,並不只是貪圖那麼一點糧食利潤。只有城市中的糧商,纔會只把心思放在利潤上。

但不論這些人的想法如何,過去的做法又如何,自從福建商會崛起之後,他們就再也無法像過去那樣肆無忌憚了。

福建商會控制了南洋周邊數以千百計的種植園,即使是在南洋有產業的雍秦商會員,都把種植園產出的糧食給福建商會代售。福建人由此控制了天下糧價,在他們的縱下,開封府無論災如何,糧食永遠不漲,而其他州縣,糧價的波也沒有過去那麼大了,這是福建商會的功德,博得了無數善名,同時他們也在其中賺到了更多。

以此爲例證,馮從義的道理,外人也許還不明白,雍秦商會的員只要聽了,很快就都會明瞭了。

種樸只瞑目深思片刻,就點了點頭,“有道理……繼續說。”

種沐道:“只是商會轄下的工人,按去年的統計,足足有八十萬人。”

“八十萬?!”百無聊賴的種師中聽到這個數字,都驚訝起來。

種樸在旁做證,“就有這麼多。十九你不知道,我們家裡的產業就有七八千工人了。”

種沐也道:“的確就有八十萬,關西男丁的十分之一。”

凡是人數在超過兩位數、基本實行了機械化的工廠,全都加了雍秦商會,也就是說這些工人基本上都在雍秦商會的管理下。

僅僅是機械、鋼鐵、礦產等與日常生活聯繫不的重工業,就有二十餘萬工人。加上紡織、皿製造等輕工業,總共吸納了關西全境超過十分之一的年男子。

聽著種沐細算,種師中咋舌不已,“都比關西兵籍上的丁口多一倍了。”

種樸道:“賺錢的,肯定是要比花錢的多。”

“其他地方的工人其實也不。徐州的工礦,最多的時候就有十五萬人。江南廠的工人,也有二三十萬。京師就不用說了,各種工廠加起來,至十萬人。但我們的八十萬,全都是有錢的!這八十萬人背後,就是至五六十萬戶人家,兩三百萬人。”

種樸一拍桌子,明白了種沐想要說什麼,“市場!”

種師中本是迷糊,但得到種樸提醒,也明白了過來,倒吸一口涼氣,“兩三百萬買家!”

“按照會中統計,我們關隴地區的中等人家,每人每年的棉布用量在一匹半。如果這八十萬工人買不起棉布,就等於每年了近五百萬匹的銷量。在關西,包括隴右、關中,各棉布的年銷量可也只有不到兩千萬匹。”

“四分之一啊。”種樸一聲嘆,不細算他都想不到,這些出賣勞力的工人,竟然會是工廠產品的大買家。

“不僅僅是棉布。”種沐道,“沒了這兩三百萬人,柴米油鹽醬醋茶都不知要賣多,又有多商戶無法開張。”

“看來我們是做得對了。”種樸笑道。

種師中也有些開心,“江南一幫子都是鼠目寸。”

他拿起茶杯,與種樸了一下,第一次對種沐主要求:“十五你繼續說下去。”

“雖然近年來,棉布銷量的增加速度在減緩,但以中國的人口,對棉布的需求還遠遠沒有到達極限,只是很多人買不起。”種沐對著手上的筆記本念道,“一個辦法,就是讓各地的百姓富裕起來,另一個,就是繼續降低普通棉布的本。”

種師中立刻道:“第一條可難了,江南讀書人那麼多,都還是一幫一幫的目短淺之輩,哪裡可能讓利於百姓。”

“第二條呢?”種樸問。

“就是擴張種植,選育良種,儘量降低棉花原料本。加快改進各種機,包括蒸汽機、紡機、織機,訓練工人,讓一個人能夠管理更多的紗錠,作更先進的織機。減庫存和運輸中不必要的損耗。而要嚴的,就是爲了降低本而降低質量,這會毀掉關西布的名聲。爲什麼即使價格高了幾文,百姓們都還認我們關西的布,就是因爲我們的質量,要比其他地方的棉布都要好,能穿得長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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