剎那間,現場只剩下兩種神——震驚與不解。
出於太過震愕的緣故,不人忘記呼吸。
齋藤一為全場的“中心”,在座的每一個人,有一個算一個,全都死盯著他,以眼神質詢“你睡糊塗了嗎?”、“你在說什麼瘋話?”……
若不是青登嚴在“隊會”喧鬧,只怕在這一會兒,永倉新八、原田左之助等直子已按捺不住地高聲詰問齋藤一。
除了必要的彙報之外,齋藤一便鮮在“隊會”發言。
久違的發言,一開口就說出這種驚世駭俗之言……著實令人始料未及。
若說當下最敏的議題,當屬“和宮的即位是否合法”。
此事大,爭奪的是“正統”與“話語權”……一經搖,將引發無可挽回的惡果!
綜上所述,從未有人敢在青登面前提及此事,齋藤一算是開了個先例了……
面對齋藤一的突如其來的發難,青登並未立即予以回覆。
但見他微微沉下眼皮,眸深邃地凝視對方,彷彿在思考“我要如何罰他呢?”。
後者毫不膽怯地直瞪回去。
二人的目相撞於半空中,散發出無形的力,使周遭的空氣加沉、加重,讓人艱於呼吸,直想逃離。
約莫10秒鐘後,青登淡淡地開口道:
“……阿一,你有什麼想法,但說無妨。”
青登願意與齋藤一流,而不是直接“言”並施以嚴厲的懲除……永倉新八等人不暗鬆一口氣。
然而,他們才剛一放鬆,齋藤一接下來所說的話語便使他們的心又提到嗓子眼。
“橘先生,在毫無實證的況下,強稱新皇是‘偽帝’,並強擁和宮殿下登基,實在是不合法理,欠缺大義!”
“在下認為,京都的尊攘志士之所以殺不絕、除不絕,便是因為我方喪失大義!以致於無數男兒都傾心長州!”
靜……
又是死一般的寂靜。
跟方才相比,唯一的不同大概便是眾人頰間的震驚、不解之愈發濃郁了。
他們連大氣也不敢出,只能滿面張地看著青登,等候其答覆。
青登的面部神沒有任何變化,依舊是無悲無喜,沒有半分緒……這樣反倒更加可怕!
“……阿一,你是太累了嗎?還是說你喝醉了?”
青登話音剛落的這個時候,原田左之助一邊抓撓著後腦勺,作憨厚狀,一邊唐突地話進來:
“沒錯!齋藤他喝醉了!”
“哎呀,這都怪我,對不起對不起!”
“齋藤今早剛一回到大津,我就強拉他去品嚐我新買的酒!”
“明知馬上就要開‘隊會’了,卻還要請他喝酒,害他醉乎乎的,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為了給齋藤一解圍,口才不佳、腦袋不靈的原田左之助已經很努力地打圓場了。
可惜的是,齋藤一併未領:
“左之助,謝你的好意,但你不必如此。”
“我要趁著今日的這個機會,把該說的話都說完!”
說到這兒,齋藤一重又揚起視線,直勾勾地、毫不退地投以堅定的眼神。
“橘先生,在下認為,要想治因尊攘志士而起的,憑刀劍是遠遠不夠的!”
“一昧的殺戮,終究只是揚湯止沸!”
“唯有大義在手,方可使天下歸心!”
“否則,縱使踏平防長二國,怨憎幕府的尊攘志士或是別的什麼志士,也會源源不斷地冒出來!”
“請讓和宮殿下歸還神,中止朝廷的分裂!”
【注·長州領有周防、長門二國,故以‘防長二國’作為長州的代稱】
青登剛剛已經給臺階了,可謂是仁至義盡。
既然齋藤一不願踩下他給出的臺階,那他也不客氣了:
“首先,因尊攘志士而起的之所以難以除,跟陛下(和宮)的登基無關。”
“全因幕後黑手推波助瀾,才使京都百姓苦。”
“其次,長州擄走先帝與皇太子,叛逆至斯,這又有何法理可言?”
“究竟是哪一方更佔理、哪一方更公義,我相信世人的眼睛都是雪亮的。”
青登頓了一頓,旋即換上更加深沉、肅穆的口吻。
“阿一,我將‘保護京都’的重任委付予你。而這,就是你出的答卷嗎?”
“京都盪的本緣由,究竟是‘不合法理’,還是你的能力不足?”
青登的音調並不高,但他說出的每一個字、每一個詞,都像是一柄大錘,重重地敲在每一個人的耳中、心裡,充滿震懾力——此乃久居高位所積累的崇高威!
當青登認真時,哪怕是放不羈的土方歲三,也得乖乖坐正子,絕不敢放肆。
“阿一,我欣賞你的仗義直言。”
“可你提出的建議太過荒謬,令我無法茍同。”
“我權且當一回健忘者,忘卻適才所聽到的每一句話。”
“以後不許再提此事。”
“否則,即使是你,我也不會輕饒。”
“如果你覺得自己能力有限,無法使京都恢復安寧,大可直接提出來。我會讓其他人來代勞。”
“今日的‘隊會’就到這兒,都退下吧。”
說罷,不待齋藤一予以回應,青登便不不慢地站起,在眾人的目送下徑直離去。
……
……
齋藤一前腳剛出會議室,後腳就迎面撞上攔路的永倉新八、原田左之助。
“齋藤!你瘋啦!還是說你生病了?”
原田左之助說著抬起雙手,左手自己的額頭,右手齋藤一的額頭,口中嘟噥著“奇怪……溫正常啊……”。
趁著永、原二人截住齋藤一的這檔兒,土方歲三、山南敬助等其餘人紛紛圍上來。
就連遊離在“試衛館派”之外的芹澤鴨、新見錦,此刻也抱著胳膊站立在旁,默默地充當聽眾。
土方歲三皺眉頭,滿面不善地看著齋藤一:
“齋藤,你今天怎麼了?你剛剛提的是什麼鬼建議?”
“如果你實在不懂如何建言,大可像以往那樣乖乖閉,不要隨便發言!”
近藤勇拽了拽土方歲三的袖子:
“阿歲,你這話太難聽了……”
土方歲三毫不客氣地甩開近藤勇的手。
“不,我的話必須難聽!我得鄭重地警告他才行!”
“齋藤,你知不知道你剛剛的發言有多麼危險?”
“說出此等逆反言論,哪怕直接把你推出去斬首,也無從怪起!”
“橘不追究你的罪責,已經是對你的格外偏了!”
“尊攘志士的層出不窮,關和宮殿……關陛下的登基什麼事?”
“眼下本就沒有什麼‘大義’,只有純粹的‘武力’!誰先擊敗對方,誰就擁有‘大義’。這麼簡單的道理,你不懂嗎?”
“再說了,在陛下已然登基的當下,怎麼可能讓歸還神。”
“你有聽聞過剛上高臺,就自己走下臺的天皇嗎?”
“真要發生這種事,只會使吾等淪為天下人的笑柄!”
藤堂平助面擔憂之:
“齋藤兄,你究竟怎麼了?是發生什麼事兒了嗎?”
佐那子發揮出主母應有的包容:
“齋藤隊長,倘若是有難言之,大可直接說出來,我們會幫你的。”
在經歷無以復加的震愕後,眾人逐漸冷靜。
隨著理智重新支配大腦,眾人直覺百思不解。
在場的每一個人都知道,青登與齋藤一有著極深的誼。
嚴格來講,齋藤一是青登的第一位同伴、第一位戰友。
在佐那子、總司等人都還跟青登不時,齋藤一就已經以“保鏢”的份跟青登並肩作戰。
此乃在新選組部廣為流傳的一段佳話——居無定所的浪人,終於有了值得為之效忠一生的主公。
齋藤一從未違逆過青登,始終是青登掌中最鋒利的“破敵鋼劍”之一……像今天這樣當著眾人的面,跟青登唱反調,實屬首次。
對在場眾人而言,齋藤一是他們的可靠同伴,是一同出生死的戰友。
因此,大家自然是不希他因言獲罪,更不願看到他與青登的誼產生裂痕。
就連瘋狂臭、口吐芬芳的土方歲三,也無法掩飾其眼中的那一抹擔憂。
可惜的是……面對眾人出的援手,齋藤一的反應非常淡漠:
“我為新選組三番隊隊長,難道連提出自己想法的權力都沒有嗎?”
“我沒有任何私心,純粹是想讓天下百姓早太平。”
“今日之爭端,大抵只是因為我與橘先生看待‘天下’的角度不太一樣吧。”
冷冷地留下一句“失陪了”後,他不再多言,撐開雙臂,開周遭眾人,快步離去。
藤堂平助與齋藤一同齡(今年都21歲),又有一同擔任過青登的岡引(同心的手下)的前誼,所以他們的關係相當不錯。
眼見齋藤一走遠,他下意識地傾去追。
然而,他才剛邁出半步,便被土方歲三拽住胳膊:
“平助,回來!別管他。齋藤的緒不太穩定,先讓他一個人靜靜吧!”
藤堂平助滿面糾結,看了看前方的齋藤一,接著又看了看後的土方歲三……最終,他選擇聽取後者的建議。
今日的本應很枯燥、很沉悶的“隊會”,竟會出現此等意外況……雖然不枯燥、不沉悶了,但委實令人高興不起來。
眾人面面相覷,目目相看,小聲地流著。
阿舞舉起小手,弱弱地說:
“我、我和佐那子去跟青登談談。青登他現在的心一定很差……”
井上源三郎點點頭,附和道:
“是啊,剛剛橘君離開時,雖然他面無表,但我能覺到他的心相當惡劣。”
永倉新八重重地嘆了口氣:
“那我去跟齋藤談談好了。我一個人去就好,齋藤他不喜歡鬧騰的場合,太多人去反而不好,會使他無法敞開心扉。”
近藤勇點點頭,以示贊同。
“嗯,說得對,就讓新八一個人去跟齋藤談談吧。其他人暫且不要去打攪齋藤,尤其是你,阿歲。”
土方歲三一臉不滿:
“啊?為什麼?”
近藤勇投去沒好氣的眼神。
“你還好意思問‘為什麼’?你這人尖酸刻薄,天生與‘調解’一詞無緣,讓你去見齋藤,只會出子。”
就這樣,大家分派了任務,並分了一波茫然不安的眼神後,便就地解散。
在大家業已離開的當下,卻有一人定在原地。
但見伊東甲子太郎偏著腦袋,直勾勾地注視西方——這正是齋藤一離去的方向——眸中流轉著複雜的神,彷彿在思考著什麼。
好一會兒後,其頰間的思索之漸散,取而代之的是耐人尋味的笑意。
隨著這抹笑意的浮現,他終於挪腳步,移向西,步速漸快,筆直地朝齋藤一追去。
……
……
是日,下午——
大津,新選組屯所,某道場——
【注·新選組本部設立在大津郊外,京都、大坂與大津各設有一新選組屯所。】
藤堂平助滿面煩悶地站在道場中央,機械地揮舞掌中的竹劍,練習素振。
偌大的道場,此刻只有他一人,極富規律的竹劍破風聲支配全場。
嗤!嗤!嗤!嗤!嗤!嗤!
他揮劍的力度倒是有了,卻沒有竹劍劈開空氣所應有的利落聲響。
定睛詳察,便見他雙腕無力,刀路歪斜,刀尖……眼可見的糟糕。
對於像藤堂平助這種水平的劍士,“劍”只有一種原因,那便是“心”。
此時此刻,他的心思完全沉浸在今日的變故,腦袋裡的思緒紛如麻,仿似線球。
——齋藤兄他到底是怎麼回事?
——難道是因為“保衛京都”的職責太重,所以他累糊塗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