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問道:“備大人可否告知宣召下何事?”
這雨下得毫無防備, 出宮時未帶雨,把人淋了落湯。
前侍衛姓萬, 萬備一手攥韁, 一邊吐了吐邊的雨水,揚聲說:“皇上風骨痛,汗如雨下, 命卑職出宮, 急召修撰大人擬寫罪己詔。吾已從貴府找到衙房, 聽聞大人在街市,這便撞上了!”
話說著,忽地瞥見謝敬彥旁側還坐著個妙齡子, 十六七歲仙姿佚貌, 婀娜艷,車氛圍氤氳莫名的。
萬備前當職, 還從未見過這麼的人。不是說謝大人無意脂麼?怎的……看起來兩個人竟有些氣場牽融。
萬備沒掩飾住驚詫,待反應過來后, 又忙立時低下頭來, 不便再多瞟。
風骨痛卻急著宣謝敬彥下罪己詔?
雖說歷來皆有皇帝龍不適, 下罪己詔,以求天恩眷顧的例俗。但謝敬彥很清楚, 淳景帝能征善戰,練得一錚錚鐵骨,哪來的風急癥?他前世駕崩,乃因焦皇后仙逝,悲痛難忍,而后沉醉修仙煉藥過度而薨。
謝敬彥默然稍想,短暫回憶這個時期的朝局,應當是為了給焦皇后蓋避暑殿一事了。
去年焦皇后中暑,秋淳景帝就突然犯起了“風”,很快親信朝臣建議尋一塊冬暖夏涼之地,以作圣恭頤養,建殿草章謝敬彥已擬過了幾次。
然最好的位置是綏太后手上閑置的別苑,淳景帝了用這塊地的心思,又怕太后不肯,這罪己詔主要是為了施苦計的。畢竟綏太后只淳景帝這麼一個兒子,含辛茹苦費盡手段才爬上的帝位,怎舍得苦。
待宮殿建妥,他的骨痛也就自然好了。
謝敬彥便問道:“大雨傾盆,并無另外馬車,卻如何進宮為好?”
萬備一愣,出宮時只為傳話,哪料到突降暴雨,自己也淋了個通。
進宮當屬要,但也舍不得那滴滴的小人被雨淋到。只好為難地說:“不如就同乘進宮,待送了大人面圣,再送這位姑娘回府。左右不宜讓圣上久候!”
侍衛落在人上的目滾燙閃爍,謝敬彥析微察異,何能不覺?
此時若把放下去,梨花帶雨縷沾的,怕是誰家公子路過,又要上來搭訕相幫。這一世如此膽大開放,誰知能惹出個什麼事。
謝敬彥又想起上回馬車里魏妝撥放肆的一幕,那纖瑩手指竟往他腰帶上勾劃,自己痛苦弦繃,心都碎渣滓,以為早已與了別人。
此時想想,那些經驗怕不都是前世得來的。
他臉上神淡冷,協商地看向魏妝:“勞累魏妹妹與我同行一路。”
這麼大雨,誰下車淋了都不合適,魏妝可也不想傳出刻薄名聲,還得打造口碑經營花坊呢。
今世的謝三郎與自己無怨無仇,還有舍命救護之;而若是前世的左相,更須得仔細斟辨,魏妝便答應了下來。
賈衡甩了件雨,扔給了馬背上的萬備,當即掉轉車頭。
*
半個時辰后到了宮門口,萬備亮過牌子放行,直接便去了皇帝的勤延宮。
聶總管打著大傘在殿前等待,看到連忙將人迎上漢白玉階。
暖意和煦的寬敞大殿,四十六歲的淳景帝正手抓著狗糧,撒喂給兩只不停搖尾的哈狗。
太醫蹲在旁邊給他熱敷關節。
聽聞袍擺著風聲走近,皇帝匆忙停下作,擺出了一副比剛才更為痛苦不堪的慘淡臉來。
謝敬彥掃一眼,由衷嘖嘆淳景帝為了寵妻,把演技練就得爐火純青。
他上前覲見:“微臣參見圣上,萬保重龍!”
說來淳景帝乃是個寬厚豁達的好皇帝,事和樂隨,但也因為脾過于寬仁,許多事睜只眼閉只眼,而使得朝局表面平和,實際多有。之后皇后薨逝,更是沉迷修煉,大權旁落,留下堆的爛攤子,讓謝敬彥好一番收拾。
然到底弒了他高氏皇親繁幾,謝敬彥再見面未免些許唏噓。
淳景帝原還怕裝不像,看到他態度這般恭敬關切,頓時松了口氣。
揮揮手,讓旁邊的太醫水溫別那麼燙了,而后咳嗽虛弱道:“謝卿來得正好,朕見你年輕朗健,步履如風,好生羨慕啊。朕這老病算是當年打仗傷落下的,從去年秋冬就藏不住了,天氣一變就煎熬。也或是朕的功績不夠,惹得先祖責怪,須得反躬自省。你這便給朕擬寫一份罪己詔,明日早朝時朕念給眾位大臣聽。”
前太監聶總管搭垂著拂塵,站在旁邊默默腹誹:咱家跟隨皇上,要從皇上還是皇子時算起了,皇上去邊關打仗就沒過大傷,小傷皮流點的對他而言都不算事,堪稱戰無不勝,何來的老病?
被淳景帝瞪了一眼:胡想什麼,朕寵個老婆容易麼?
聶總管吭吭嗓子,忙作若無其事。
謝敬彥薄輕抿,驀地聯想到自己。前世三王爭權,財庫與政權在太后及梁王手上把持,杜貴妃與宣王攥兵權,太子高紀能力上佳但勢弱,然可保大晉江山長久。
夫妻親十三載,朝局風云詭譎,不知幾次命攸關刀尖朝不保夕,謝敬彥皆一人扛下,從未舍得讓魏妝憂慮。人都道他謝左相為弄權而心辣手狠,又怎知對于他而言,能命無虞地下朝回來看見妻與子,已是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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