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老頭子麼?顧硯時垂著頭無聲牽。
他與陛下年相識,十三歲那年改換門庭,從太子門客暗投天子門下,十年后陛下登基,他拜二品左相,不過才二十三歲。世人罵他狼心狗肺、辱他是不認主的白眼狼,更懼他雷霆手段狠辣厲。
卻從未有人說他——是個糟老頭子。
顧硯時邊笑意愈深。
“兒,荒唐!休得對左相無禮。”慢了一步趕到的大將軍,遠遠聽見岑聽南這番大逆不道的話,便斥責起來,“我這兒,自小被我慣壞了,還請左相勿往心頭去。”
戎馬一生的鎮北大將軍,那雙挽弓持劍的糲大掌高高舉起,隔著影壁都能顧硯時看見。
可落下時卻沒甚靜。
偏偏這小姑娘還不懂得配合,自顧自委屈道:“本來就是,他那麼老,我這麼小……”
顧硯時心中好笑,順著大將軍道:“將軍莫要怒——那敢問兒,在你心中何人才與你相稱呢?”
自小只有父母喊過的名,被外男這樣在大庭廣眾下念出,岑聽南耳蹭地一下便燒了起來。
“兒也是你喊得的麼?我不知我要嫁怎樣的男子,卻知道絕不嫁比我大十歲還有浪名傳世的糟老頭子!”岑聽南又又惱,扔下一句自覺狠厲的話,便不顧一切地跑開了。
到頭來也未見到這位左相的樣貌,也不知是不是真如傳聞中生得那般好。
聲音倒是極好聽的,輕而冷,讓人想起冬日山澗里化了雪的清泉,甚或還帶了點松柏的香氣。
只是傳聞還說這位左相子最是乖僻。
脾氣一旦上來,在朝堂上都敢對陛下冷臉……可瞧著,卻不盡然。
連這樣罵他糟老頭子,都不見他生氣。
可見傳聞也不能盡信,說不得左相其實生得丑陋鄙,不然怎麼躲在影壁后頭,都不向前來見見呢。
但喜好人的名聲一定是沒錯的,否則岑聽南實在想不出,自己渾上下能有哪點能被這位左相看中。
總不見得是喜歡縱的名聲,要尋尊菩薩回家供著吧。
著手中信,岑聽南只覺這信似山重,全然不意那日還有這樣的后續。
父親從未與提過這件事。
父親只是在信上,大大小小歪歪斜斜寫滿了“不嫁”二字。
還有這封書信底下,那十幾封顧硯時寄來的信。
無一例外,都寫滿了“不嫁”。
“稚。”岑聽南輕聲開口,眼里卻染著笑。
笑過后卻不由得后怕深思:難道前世闔家慘案,竟是這位左相大人的手筆?
只因未嫁他,便要害滿門麼?
岑聽南遲疑半晌,到底還是將這人納懷疑范疇。
挲著信,低聲自語:“顧子言……從前爹爹總說你雖然狠厲,卻一心為盛乾王朝,爹爹這樣夸贊你……最好別是你。”
……
在驚惶與尋到線索的興中,岑聽南半夢半醒了整夜。
用早膳時,母親見眼底青黑一片,憂心道:“昨夜還是魘住了麼,不若娘陪你去寧遠寺拜拜,請支平安香回來?”
那寺廟在城外五十里外,即使坐馬車也要大半日時間。
“明日罷。”岑聽南也想去寺里為前世的府中人上一柱香,所以未完全回絕,“今日我還有事,要去趟城西那間書鋪。”
宋玨將撿去了蔥花的湯小餛飩吹得半溫,才送至岑聽南面前,聞言作勢探頭朝外看:“太今日打西邊出來了?我們家聽南也想著念書了?”
岑聽南有些心虛地用了口湯,自七歲探春宴上以一首詠花的詩名上京后,便心中自滿,此后再也沒沉下心來正經看過書。
如今年歲大了些回想,才發現那詩……著實沒什麼出彩的地方。
不過因著是大將軍的兒,又是那樣的年紀,稍通了韻腳,便被吹得天上地下絕無僅有。
最可笑的是,還將這些吹捧的話當真了耳。
宋玨見小口小口喝湯,不再逗,轉了話頭:“今日用膳倒是乖巧,你不是晨起慣來不吃的麼。”
岑聽南握著筷子的手一頓,前塵往事的酸涌上心頭——的從前,委實過于不懂事了些。
岑聽南眨眨眼,將眼中意了回去,扯出個笑:“如今才知糧食可貴,外頭那麼多人連五谷都用不起。”
那支流放的隊伍,一半是將軍府的人,死途中的……并不在數。
重活一世,自然要將他們的份帶著一起,活出個像話的模樣來。
岑聽南招手玉珠過來,讓陪著用完了早膳。
玉珠拍拍圓滾滾的肚子,頗為開心:“姑娘下次若是吃不完,還我吧。這小餛飩又鮮又暖,我最喜歡了。”
岑聽南笑著點頭,宋玨向兒的目半是欣,半是懷:“倒是有件事忘了同你說,昨日宮中孟貴妃遣人來,傳喚你進宮。你想去麼?”
“孟貴妃?”這下到岑聽南訝異了,“宮宴上那位救命恩人?”
“你若不想去,娘親便替你回絕了……”
岑聽南立刻道:“去,可約定了時辰?”
宋玨:“只說都隨你。”
“那便明日,明日一早我就進宮。”
如今岑聽南最憂心地便是接不到權貴,無法探聽父兄叛國一事的真相,這送上門來的貴妃,自然沒有理由拒之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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