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某鎮酒店。

夜闌人靜。

淅淅瀝瀝的小雨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變了暴雨，猛地拍打著窗欞。

林鹿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在夢里，回到了小時候，葉，三叔，四嬸，五叔，七姨……  所有人都在。

夏日炎炎，所有人圍坐在院子里，一邊忙著手上的農活，一邊閑聊，豆丁點大的和林見，林煙抱著一個竹條編織的足球，在院子里玩得滿頭大汗。

耳邊是大人的閑聊，玩伴的哄鬧，而安靜站在一旁，靜靜的看著這一切。

然而，就在這時，夢境突然發生了變化。

大火，無盡的大火蔓延開來，他們無吞噬著所有人，年無知的他們，微笑閑聊拉家常的三叔四嬸……  好痛。

即使在夢境里，林鹿似乎也覺到被大火焚燒的劇痛和窒息。

冷汗涔涔，三叔他們的笑容變了恐懼。

“啊！”  林鹿從夢中驚醒。

口劇烈起伏著，不知道過了多久，才抬手去額頭上的冷汗，無力的靠在床頭。

又做噩夢了。

接連深吸了幾口氣，這才好不容易平復下心緒。

但又怎麼能平復得下來呢？  太砰砰直跳，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凌晨4點37分，沒有睡意，想找個人說說話，但不知道該找誰。

以前的時候，會找秦可可。

但現在秦可可懷孕了。

這個時間，秦可可肯定已經休息了。

林煙他們最近一直都高度張狀態，這個時候把他們醒，可能大家都沒辦法再睡。

事實上，林煙和林見一直都沒休息。

葫蘆鎮發生的一切，他們心里的難過不比林鹿。

只是，他們都不能表現出來。

畢竟他們是兄長，是大姐，任何時候，他們都不能表出脆弱的那一面。

他們要保護好林鹿。

這是他們曾經在祠堂，對著所有逝去的英靈發過誓言的。

林鹿睡不著，想出去走走，一出來，就看見旁邊陸見深的房間也打開了門。

兩人四目相對。

“這麼晚了，還沒休息？”陸見深穿戴整齊，并不像是睡不著。

他像是本沒睡。

“沒有，”林鹿搖了搖頭，倦聲道：“驚醒了，陸見深，能陪我走走嗎？”  陸見深點頭：“想去哪兒？”  不知道。

世界之大，還能再去哪兒？  葫蘆鎮回不去了。

從前無論走多遠，都是要回家的。

可現在，沒有家了。

往事暗沉不可追。

“酒店后面有個魚塘，”陸見深見不說話，“從這邊繞過去，還有一大片的菜地，我帶你過去看看，好嗎？”  離婚后，陸見深回過陸公館。

王媽說林鹿很種菜，原本的花園，也翻了一片地出來種菜，離婚后，那片菜地就空著了，再也沒有種過。

事實上，林鹿也不是種菜。

也不會種。

但遠離家鄉，遠離家人，好像只有靠種菜才能尋找一點心靈上的藉。

好像從來堅強，卻又好像，脆弱不堪。

林鹿懶散的點了一下頭：“好啊，我以前……以前有一個很偉大的愿。”

“嗯？”陸見深下西服，很自然的搭在林鹿的肩上，問道：“我們阿鹿，以前有什麼愿？”  他其實想問，的愿里會有嗎？  但他沒問。

以前的話，他們還不認識，他們人生錯了二十多年，結婚后，又浪費了三年，如果給他從來一次的機會，他想，回到很久之前去找到，保護，站在后，永遠支持，選擇。

但往后余生，冬雪是，春花是。

夏雨是。

秋雨是。

目所致，也是。

“一杯清茶，一間茅屋，一畝良田，”林鹿低垂著眸子，淡聲道：“春耕秋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頓了頓，忽然轉過頭，認真的看著陸見深：“是不是很沒出息？”  從來，從來都沒想過要當什麼大人。

也沒想過要回林鹿。

如果可以，想永遠在那個小鎮上，躺平一輩子，偶爾攆狗，在沒什麼魚的魚塘邊一坐就是一天，也許一條魚都釣不上來，然后踩著落日，慢騰騰的走回家。

炊煙升起，也許，還會笑罵幾句不務正業，隔壁鄰居的三叔笑瞇瞇出來拉架，七姨揣著瓜子故意跑來看戲，不時煽風點火幾句，卻在真的要下手的攔在一邊……  小時候，總想快一點長大。

長大了就不用被每天管這管那，就可以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但外面的世界太大了。

游走在大城市，看日升日落，月起月沉，卻原來，最想回到的是從前。

“怎麼會呢？”陸見深與并肩走著，輕聲道：“阿鹿，等這一切都結束，我帶你回來，回到這里，我們重新建立一個全新的家園。”

建立一個全新的家園？  也許，這個想法很好吧。

可是，家園的話，要有家人啊。

林鹿抿了抿，知道自己該拒絕的，又或者，本不該順著陸見深這個想法去幻想，畢竟，幻想終歸只能是幻想。

但還是想要點頭。

于是，點頭，抬眸不經意的將視線落在陸見深的臉上：“陸見深……”  陸見深聞言，轉頭看，應道；“我在。”

他說，我在。

明明是很簡單的兩個字，林鹿的心臟卻是驀地一。

他在。

死去的記憶突然開始攻擊里林鹿，因為記得這個男人，他說過，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任何時候，他都會在邊保護。

不需要他的保護。

但每次回頭，如果他都在的話，好像就覺得自己不那麼孤單。

林鹿停下腳步。

也許是長夜太過寒冷漫長，寒徹骨，也許，是燈火昏昏，噩夢之后還沒緩過來，這一刻，借著微弱的亮，突然有點想哭。

沒等反應過來，眼淚已經斷線般落下。

陸見深一下就慌神了。

“阿鹿，對不起，我……”陸見深抬手，溫熱的指腹過臉頰上的淚水，他如臨大敵一般，有些語無倫次開口：“你，你別哭，我給你道歉，阿鹿，別哭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