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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來》 第一千一百二十二章 二十人與候補們(四)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掌門師兄就讓他借機出趟遠門,看看有無掙快錢的門道,順便結幾個家底厚的山上朋友。

至于同行游歷的門派弟子,也都不寬裕,若真闊綽,他們早就乘坐仙家渡船了,說是歷練,其實就是相互抬轎子,爭取當那小國的朝廷供奉,或是顯貴人家里邊當客卿,他們在游歷途中,一聽說哪里有鬼宅兇地,妖魔作祟,怪害人,就趕往那邊趕路,

免得被同行們搶了買賣,個個都想要把自家門派的一塊金字招牌立起來,愿意替天行道,擅長降妖除魔,長久以往,只要將名氣打出去,門派就有了口碑。

只是桐葉洲經過這麼多年的持續搜山,再想要找到幾頭蠻荒妖族余孽,并不容易了。尤其是等到開鑿大一事興起,一洲中部山河,本土妖族修士都不敢霉頭,紛紛搬遷了事,自然是要大罵青萍劍宗、玉圭宗、大泉姚氏這些個罪魁禍首幾句的,因為那個姓陳的外鄉人,他是青萍劍宗的上宗之主,聽說此人與那位姚氏帝是舊識,便編排起這對同齡男的脂故事,容嘛,肯定是怎麼香艷旖旎怎麼來,書商版刻冊,銷量不差,薄利多銷,竟然還真了一條財路,一些個規模不大的野路子仙家渡口,都賣這個,或者干脆被某些順帶做不正經生意的仙家客棧拿來送人。

陳平安好像在等人,也可能是等事,就給了謝狗一個建議,“聽說桐葉洲南部,出現了一無主的境,你可以去那邊瞧瞧。”

好像是一遠古金仙的私人道場址,瓊樓玉宇,恍若帝王宮闕。古來仙人煉丹,不是羽化留玉井,便是荒草沒為洲。

據如今泄出來的小道消息,那跡,不管是碑文容還是崖刻文字,口氣都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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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山門所立石碑,其中便有“授君不死方,可以煉魄。烹五彩,水火煉三花。”

服丹飛升,上古歲月里,還有幾個有據可查的真實例子,上古以降,三千年多年以來,好像就再沒有人完這樁壯舉。

所以關于這座傳聞有可能有一瓶仙丹的跡,玉圭宗那邊已經有所作,視為了勢在必得的囊中

可能唯一的變數,就是聽說太平山黃庭也去了那邊……運氣。

至于崔東山和青萍劍宗那邊,反正暫時還沒給自己任何消息。

謝狗直截了當問道:“山主是對那境的歸屬,有點想法?”

閑逛就算了,要說以次席份,為自家山頭建功立業,謝狗不介意跑一趟,反正是奉旨行事,百無忌嘛。

如果山主都覺得可以爭一爭,那就肯定可以爭。

山主做事,還是老道的。

陳平安笑著搖頭,“只是怕你在這邊悶,就讓你出去散散心而已。山上早就證明了,這類地界,得看緣法,不然就跟男婚事差不多,強扭的瓜不甜,到頭來鬧得一地。”

謝狗故作驚駭狀,“山主點我呢?屬下可是有哪里做得不對的地方?”

陳平安無奈,這都跟誰學的。

謝狗雙手抱住后腦勺,疑道:“總想著把我支開,不會是有什麼見不得的事要做吧?說句大實話,我可是心向山主的,不該看的絕對不看,不該說的絕對不說。”

陳平安解釋道:“只是想著你這樣的境界和道齡,什麼沒看過,總這麼跟著我瞎跑,肯定會到枯燥乏味。”

謝狗說道:“不會啊,就這麼漫無目的逛,蠻有意思的。”

咱與小陌的婚事,到底與不,能不能房花燭夜,說到底,還不是你山主一言決之。

給一座祠的山神老爺占據了,既不是怪之屬占山為王,建廟吃起了人間香火,也不是楔子嶺白茅這樣的前朝英烈,而是一位淪為鬼的野修,去年開始廣發英雄帖,邀請各路豪杰來此落腳,壯大聲勢。山神府對外,當然不會說自己是一座尚未得到云巖國朝廷封正的祠。以至于荒廟里邊的鬼與白面漢子,原本就是打算來此投奔,在這邊撈個、武將當當,端只鐵飯碗,好歹吃份皇糧。

就這麼點地盤,夜中出行,喜歡擺出一副帝王行幸的巡游儀仗,長柄障扇,敲鑼打鼓,各種不知從哪里搜羅而來的幡幢旌旗夾雜其中,全是胡來的,沒有半點規矩禮制可言,反正就是圖個熱鬧。估計是看了幾本家史書,將那大駕鹵簿記了個大概,學了個四不像。魚龍混雜的山神府,夜夜笙歌,大宴來賓,一派升平氣象。

這撥練氣士不過是偶然路過此地,至不像是找茬的,或是專程來此打秋風的,那些負責巡視地界的山神府差兵丁,見對方人多勢眾,不敢造次,擺出了井水不犯河水的架勢。那尊山神老爺聽聞稟報,思量片刻,使了個避字訣,倒是有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如今府邸正值與那座云巖國朝廷“討封”的要關頭,不宜節外生枝。實則他哪敢與那麼一大撥山上神仙討要什麼過境關牒,對方不打上山巔祠廟興師問罪,就算客氣了。

正嬋娟,月明翡翠鈿。明月與佳人兩嬋娟,天上人間。

有位姿容氣態最佳的年輕修,取出一卷象牙編織的玉冰簟,攤開在地,席地而坐,幾位別家門派的男修士,道齡相仿,來此閑聊,子與竊竊私語,男子便沒話找話,與們聊些近期見聞,他們不會總是一直結伴游歷市井,多有聚散,相約某時在某地重新相聚。下山世的修道之士,興許二八佳人的容貌,可能就是百歲高齡的歲數了,于紅塵滾滾中,不管是砥礪道心,還是籠絡結朝中顯貴,都是常有的事,見多了人事風景,仿佛長生之外皆是過眼云煙,容易鐵石心腸,好像也是沒法子的事

像那位自家門派當掌律的漢子,當下便領著兩位晚輩弟子,作那呼吸吐納的煉氣課業,只是他們心思都不在正業上邊,漢子也無可奈何。

修道之人,不太看得上凡俗眼中的娘、俏娥眉,道理其實很簡單,只因為眼力太好,些許瑕疵,落在練氣士眼中,就會毫遮掩不住,什麼一白遮百丑,在練氣士這邊是不管用的,定睛一看,妍媸立判。再比如市井上稍有異味,對于五敏銳的練氣士而言,簡直就是臭氣熏天一般,所以一樁山上姻緣,結為道,比市井更講求一個“門當戶對”,男容貌與份、資質皆然。

陳平安默然站在山巔,向相鄰山頭的那撥練氣士。

謝狗蹲在一旁,扯著貂帽玩。

陳平安突然問道:“謝狗,會不會算卦?”

謝狗咧道:“山主喊我狗子就行了。”

陳平安錯愕不已,誰教你的?那家伙就不虧心嗎?老廚子做不出這種勾當,到底是何方神圣,膽大包天,敢這麼糊弄謝狗?

又是陳靈均?

謝狗比較講義氣,沒有報出那人的名號,反而幫忙說話,哈哈笑道:“鄒子什麼的,不都是姓氏加個“子”字后綴。”

陳平安疑道:“那怎麼不謝子?”

謝狗咦了一聲,“也對哦。無所謂了,反正我覺得順耳的,顯得親昵。”

陳平安說道:“說正題。”

謝狗說道:“不會算卦啊,我一向命好,不用鉆研這個。”

陳平安點點頭。

算命一事,分支極多,不同路數,各有千秋。

在山巔,大修士的推衍演造之,其中有一種號稱最準、卻也是門檻最高的冷僻手段。

就是將推衍一說的“推”字,變真正的字面意思。

陳平安始終是耳聞,在書上見過幾次,一直沒有親眼目睹此事,所以先前在扶搖麓道場,就與老觀主請教了一回。

老觀主對此嗤之以鼻,讓陳大道友不要想著一口吃胖子,這門高明手藝,是注定學不來的。涉世深者,即便僥幸掌握了這門神通的皮,視野所見愈發混且晦暗。

推衍預知天命者。境界越低,道行越淺,看到的脈絡就越多,岔路無數條,而且一條線上的景象,越往后越模糊,甚至在某些節點上,景象直接就地消散。

老觀主當時便一掌拍在陳平安的肩膀,輕輕一推。

陳平安摔出去很遠,頭暈眼花,重返原地,好奇詢問老觀主看見了什麼。

老觀主笑而不言。

陳平安立即明了,純屬手,正大明打他一掌。

老觀主收斂笑意,說道:“比如小陌,白景,不是他們境界比你高,兩人尤其命,否則也活不了萬年,所以你是如何推也推不的。”

謝狗問道:“碧霄道友傳你口訣了沒有?”

陳平安點點頭,“傳了,但是想要轉述道訣,需要耗費大量靈氣不說,人小天地之靜不小。我就刻在一對方章剩下的邊角料上邊。”

謝狗手道:“讓我瞅瞅。”

陳平安從袖中出那方篆刻道訣容的隨形章,謝狗接過手,掃了幾眼,丟還給山主。

陳平安放回袖中,問道:“門檻比較高,不容易學會?”

即便有承載神的道冠者,作為研此的基礎,陳平安只敢說學到了一點皮,離著登堂室的境界,不可以道里計。

先前就拿青壤和仙藻幾個小試牛刀了幾回,確實如老觀主所說,依仗雙方懸殊境界,也只能推些許仙藻,預見了在心相天地與蕭形的重逢,僅此這一條線,數以百計的“仙藻”站在這條金長線上,脈絡清晰。反觀青壤和豆蔻,就看不長遠。

而范銅和謝三娘,各自出現了十數條蔓延出去的線,他們與脈絡,宛如一座祖山與旁支龍脈的關系。

其中兩條相對實在的金長線,可能就是代表著他們的兩種不同命運,一條直達此地山神廟。

一條卻是蔓延到了當下趙鐵硯、簡繡他們這邊,纏在一起,好似打了個繩結,最終范、謝夫婦二人,就此死!

所以陳平安才會先選擇親局,將他們帶在邊,再贈送給他們三顆神仙錢,放慢腳步,在此等候他們雙方好像“走龍銜接一”的景象。

陳平安既在等人也在等事。等著仙,神,鬼,妖,人,他們悉數匯聚在此。

先前推衍武夫范銅、鬼謝氏之時,陳平安看到了一些模糊畫面,例如有一個后來才知名儲熹的練氣士,瞧見了那矮小婦人,認出了是一頭漂泊無依的孤魂野鬼,沒什麼腳背景。估計能夠維持一點靈不滅,是靠邊跟著個見忘命的惡漢,用以補充氣。也有一個名況夔的修士,靠著家學,略通氣手段,其實看出了那鬼婦人,有幾分由濁轉清的跡象……

在那之后,陳平安就沒有再推衍范、謝夫婦的命理走向,畢竟算命一事,不可過于頻繁,容易把命算薄。

謝狗看了眼山主。

平時多聰明一人,想東想西的,渾都是心眼,咋個一到修行事,腦子就不靈了呢。

陳平安默默嚼著一撣去泥土的甘草。

他總是這樣,喜歡管閑事。

可能是因為自己太沒有年氣的關系,他就特別喜歡那種滿年氣的人。

記得先前在那合歡山地界的潑墨峰之巔,陳平安跟楔子嶺白茅第一次見面,當時山上還有心懷叵測的鬼祟之輩。

之后便有天曹郡劍修張雨腳,金闕派垂青峰金縷,一雙璧人的,聯袂而至,他們一出場便讓白府主驚駭萬分。

那位山澤野修眼中高高在上的年劍仙,配合的神通,一斬再斬,雷厲風行,全無過錯。

修道之士,堂堂正正的斬妖除魔,不過如此。

那種年意氣風發,不必言語。

別看上次在青杏國京城重逢,陳平安跟張雨腳形若陌路人,估不得要在年那邊落個倨傲的印象。

但是在自家山頭,與于玄閑述江湖事,陳平安卻是專門提及此事,對那年劍修,毫不吝嗇溢之詞。

當陳平安賤兮兮說起那年曾經幾乎屬于當著自己的面,親口說自己日后若是見著了那位陳劍仙,給對方提鞋也不配,但是他補了一句,也不會提鞋。言外之意,欽佩歸欽佩,絕不肯惺惺作態,故意低人一等,賣乖討好。

聽聞這件趣事,于老真人也是忍不住哈哈大笑,須點頭,給出一句評價,年郎當如此。

陳平安蹲下,想事的時候,下意識咬著手指。

謝狗大致猜出了自家山主的用心,猶豫再三,還是忍不住問道:“想啥呢。”

陳平安輕聲道:“想一些想了很多年都想不明白的事。”

謝狗好奇問道:“舉個例子唄。”

陳平安緩緩道:“比如嫁鬼,書簡湖,一個黃師的武夫,某位城隍爺說過的某個道理。”

謝狗說道:“既然死活想不通,那就干脆別想嘛。”

陳平安淡然道:“陋巷走夜路,只此一條道,繞不過去的。兩眼一抹黑,只能遇賊殺賊,否則此路不通。”

謝狗哀嘆一聲,“你們這些個讀書人啊,就是喜歡鉆牛角尖。”

陳平安呢喃道:“曾經有位佩刀的劍客,與草鞋年說過一個小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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