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座藕花福地,對于在浩然天下是練氣士的謫仙人而言,一個是螺螄殼里做道場,束手束腳,一個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無從下手。
那個陳平安的出現,打了所有布局,丁嬰尚且能死,這座天下還有誰敢說自己不會死?
周擔心自己里翻船,到時候連他都給人宰了。雖說不妨礙自己離開藕花福地,可是損失就有點大了。
目前最大的問題,在于天下十人當中,目前只死了兩人,一頭一尾,丁嬰和馮青白。
還剩下八個,這意味著還需要死掉五個,恐怕那封信上的承諾,才能生效。
陸舫不愧是這位姜氏家主的多年好友,很快就想通其中關節,“放心,之后六十年,有我盯著,周仕肯定可以躋前三甲。”
周破天荒選擇主退讓一步,云泥和尚當然不愿、也不敢咄咄人,跟隨那“青青姑娘”,一起來到樊莞爾邊。
雙手使勁著眉心。
然后這位年紀輕輕的絕人直起腰,雙手拍了拍臉頰,啪啪作響。
樊莞爾出兩手指,捻住前那件青的領,抖了幾下,穿在自己上后,又一把扯開,隨手將它丟給那個不著頭腦的老和尚,笑道:“放心,你所謂的青青姑娘還在,你只要去牯牛山那邊待著,很快就可以恢復生氣。本就是這件的真正主人,我的魂魄不過是借住了幾十年而已,而且寄居之后,就被我自己封了,與死無異,如此一來,才不容易被丁嬰發現。所以你這麼多年,與這件說了什麼,是佛話,還是話,反正我一個字都沒聽到。”
老和尚懷捧,有些臉紅。
樊莞爾瞇起眼,陷沉思,不再理睬這個早早了凡心的和尚。
記憶一點一點恢復,如一清泉流淌進心田,卻被刻意擱置在心湖角落,先不去管。
而是以純粹的“鏡心齋弟子樊莞爾”開始復盤。
師姐周姝真代師收徒,將年的自己接回去,在宗門地鏡心亭,樊莞爾只是拜了三拜那幅畫卷。
曾是天底下最想要見到“青青”的人,于是周姝真最終送給了一把銅鏡。
學了白猿背劍,被江湖譽為“有無背劍,是兩個樊莞爾”。
但是樊莞爾發現這門絕學,最后一劍,在這座天下好像本就沒有人用得出來,既沒有那樣的劍,也沒有那樣的武夫魄,但是當初周姝真仍然執意要研這門白猿背劍。
因此當初在白河寺,謫仙人陳平安才會到奇怪,為何樊莞爾明明“近乎大道”,卻像是在負重行走,走得極其拖泥帶水,因為神魂缺了大半,如同一行尸走,如何能夠靈得起來。
樊莞爾也曾在橋上,詢問太子魏衍,是否經常出現似曾相識的人和事。之后在太子府第,原本修為是天下第三的老廚子,也一眼看出了樊莞爾的古怪,只不過當時老人誤以為只是某位“謫仙人”的再次轉世,所以相對容易被“鬼上”,上才會縈繞某些氣息。
想到兩次鬼使神差地主去找陳平安。
樊莞爾咧一笑,好嘛,什麼樣的來頭,才有本事讓太上師叔祖答應讓他附自己?涉險降臨藕花福地,就為了給那個陳平安示警?只可惜這方天地的規矩太大,想要鉆可不容易,所以那兩次,“樊莞爾”都只能干瞪眼,無法說出半個字,而那個陳平安,大概也只是將自己當作了瘋人?
“樊莞爾”一腳踩在墻頭廢墟上,前傾,一條胳膊抵在上,眺遠方,笑意濃郁。
當時在夜市上,與陳平安附近的一張桌子上,看似是凡夫俗子在罵街,雙方拍桌子瞪眼睛的,罵什麼一門老鴇娼婦,事不過三,不然就要直接在對方家里開院之類的。
真正的深意,當然是那個“事不過三”。
不過那些罵人的話,可真不講究,一聽就是那個臭屁小道的措辭,這次返回浩然天下,哪怕太上師祖攔著自己,也要跟那個早就看不順眼的小屁孩,好好說道說道。這九十來年,丁嬰幾次與自己巧遇,應該不是小道擅作主張,可是那次給兵符門門主抓走,敢斷言,絕對是那個最記仇的小王八蛋在捉弄自己,雖然有驚無險,可回頭想一想,也十分惡心人啊。
而且因為附一事。
最關鍵的是,太上師祖壞了藕花福地的規矩,也害得“鏡心齋青青”的所有謀劃,付諸東流。
小道搶在青青拿到銅鏡和青的魂魄之前,迅速定下了最終的榜上十人。
還是說一輩子都扣扣搜搜的太上師祖,遇上了大財主,所以不在乎那筆錢財了?打算直接砸錢將自己拎出藕花福地?
樊莞爾,或者說是青青視線中。
那一襲白袍已經臨近城下。
不對,準確說來,現在應該已是太平山道姑黃庭,不再是一團漿糊的牽線傀儡樊莞爾,更不是那個膽小怕死的青青。
喂了一聲,高高抬起手臂,向城外那個家伙出大拇指。
這是名桐葉洲的太平山道姑,生平首次敬佩一個比自己年紀小的男人。
陳平安抬起頭,看著古怪且陌生的樊莞爾,皺了皺眉頭。
他只是向種秋,兩人相視一笑。
在陳平安心目中,不管是哪里的江湖,就該有宋雨燒和種秋這樣的江湖人在,那才算是江湖。
黃庭一挑眉頭,笑意更濃,“有個,我喜歡!”
城外是停下腳步的陳平安。
城頭上,躋榜上十人的,分別有湖山派掌門俞真意,已經戴上了那頂銀蓮花冠,邊懸停有一把琉璃飛劍,拿出了一把玉竹折扇,每一支扇骨上邊,都以蠅頭小字,記載了一門武林絕學。
種秋,神釋然,趴在破敗城頭上,雙肩松垮耷拉著,不像是平時的那個南苑國國師了。
春宮周。
神肅穆的北晉大將軍唐鐵意,拇指一直在挲著煉師的刀柄。
磨刀人劉宗。
捧著綿綿青的云泥和尚。
程元山不知躲在京城何。
第十的游俠兒馮青白,已經死在好兄弟唐鐵意的煉師刀下。
第一的丁老魔,則死在了那個陳平安的謫仙人手中。
十人之外,城頭上還有氣勢渾然一變的黃庭,雖然不在十人之列,但現在恐怕連周都不敢挑釁。當神魂與融合后,的容貌開始出現變化,本就絕的容,又增添了幾分彩,愈發傾國傾城。
鳥瞰峰陸舫,準備在藕花福地繼續逗留一甲子,既為自己的道心,也為好友之子,擔任他的半個護道人。
簪花郎周仕,所思所想,除了離別在即的傷,也有對六十年后的好憧憬。
魔教兒,即將被周帶出這座天下,丁嬰一死,是最心如死灰的一個。
此時此刻,當所有人看到那個年輕謫仙人,停在城門外的道上。
俞真意眼神晦暗,臉上看不出任何緒。
種秋會心一笑。宰了丁老魔的人,就該如此霸氣!就像是在說你們都看到了,與丁嬰一戰,我陳平安了傷,誰想趁火打劫,盡管來,下了城頭,我們再分生死。
磨刀人劉宗唉聲嘆氣,背靠著墻壁,正犯愁呢,見過了牯牛山那場驚天地泣鬼神的大戰,他是真沒氣神去趟渾水了,覺得沒啥意思。如果這次還有機會走下城頭,安然返回科甲橋的店鋪,不然以后就老老實實當個富家翁得了,最多挑一兩個順眼的嫡傳弟子,莫作他想嘍。
龍武大將軍唐鐵意眼中掠過一怒氣,只是猶豫片刻,干脆閉目養神,眼不見心不煩。
最后陳平安就這樣徑直走過城門,漸漸遠去。
俞真意漂浮而起,踩在那邊琉璃飛劍之上,就要去往牯牛山。
那些從天下各聚攏而來的充沛靈氣,已經開始四流散,他俞真意一個修道之人,豈能錯過這種千載難逢的機會。
靈氣不同于虛無縹緲的天下武運,不挑人,只要有本事,誰都能攬懷中。
唐鐵意盯上了神萎靡的磨刀人劉宗,沿著走馬道緩緩前行。
劉宗悚然,蹦跳而起,罵罵咧咧道:“好你個唐鐵意,敢把我當柿子?!”
黃庭則盯上了看不順眼的周。
春宮宮主在這塊福地的所作所為,鏡心齋青青可以忍,太平山道姑黃庭可忍不了!
在樊莞爾眼中,那是一把普通的銅鏡,可是在黃庭手上,大有玄機,以氣馭,將地上的銅鏡抓在手中,以手指重重敲擊鏡面,砰然碎裂,鏡面破碎之后,出幽綠深潭一般的異象,黃庭出雙指,好似捻住了某,往外一扯,竟是被扯出了一把帶鞘長劍!
可是桐葉洲第三大宗門太平山的天之驕子,未來的宗主,只要躋上五境、必十二境仙人的黃庭!
這要是還沒點家底,就太不像話了。
一瞬間,周仕和兒面面相覷,因為兩人都覺到了如芒在背。
兩人猛然轉頭。
剛好與那個向城頭的白袍謫仙人對視。
周笑罵道:“丁老魔這個心比天高的家伙,事不足敗事有余,害慘我了。”
周轉頭向陸舫,后者亦是無奈,“除非此人跟你一起飛升,否則他留在藕花福地的話,周仕肯定危險。”
周了下,善緣難結的話,那就要另做一番打算了。
只是就在此時,所有人都不自抬頭天。
云海破開一個金大,一道柱轉瞬落在城頭。
眨眼工夫。
恐怕除了城頭這些謫仙人和宗師,京城都不會有人注意到這一幕。
眾人視野中,出現一個矮小道,手里拎著一只小巧玲瓏的五彩撥浪鼓,卻背著一只巨大的金黃葫蘆,幾乎等人高,顯得極為稽。
黃庭看到了這個小不點后,呦呵一聲,便不再管周了,大步走向這個在浩然天下就很惹人厭的某人座下道。
小道瞥見殺氣騰騰的黃庭后,白眼道:“我這次下來,可不是來打架的啊,你要是太過分,惹惱了我師父,就不怕你那太上師祖,白白為你護道這麼多年?”
黃庭若還是那個來藕花福地之前的太平山道姑,只會撂下一句那是我家祖師的事,然后該出手還是出手,只是這會兒,咧咧,一臉咱們到了浩然天下走著瞧的表。小道還以,同樣咧咧,不以為然,跟小道爺我比靠山?一座太平山還是小了點吧?又不是中土神洲的龍虎山。
小道潤了潤嗓子,起膛,大步走在這座城頭走馬道上,嗓音不大,但是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規矩有變,對你們來說是天大的好消息,最后一次上榜的十人,活下來的,都可以飛升,不愿意離開這座天下的,等我敲響第二聲鼓聲之后,第三聲鼓響之前,自己離開城頭就行,當然了,哪怕不飛升,走下城頭的人,還是能夠拿到手一件法寶。”
“記住啊,在城頭飛升之人,會被留在這座天下,只以魂魄去往另外的地方,保留所有記憶,別覺得從頭再來,全是壞事,其中玄妙,以后自己會。”
小道趾高氣昂,走得大搖大擺,“榜上的前三甲,就更有福氣了,第二的俞真意,如果選擇飛升,可以帶走三人。第三的周,可以隨意帶走一人。我家老爺發話了,丁嬰除外。這些被帶走的人,可以一起離開。”
“嗯,好像很多人一頭霧水,不用奇怪,你們實力太差,本沒資格參與其中,心存僥幸的話,就只有那個馮青白的下場。”
說到這里,小道對黃庭嘿嘿笑道:“你說氣不氣人,你本來實力可以躋前三甲的,唉,人算不如天算,沒辦法的事。誰讓你們在太平山勾搭那兩個外人,先壞了規矩,我家老爺當時可是很生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