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眼神平靜,雙手持碗,緩緩旋轉,放下后,“碗面所繪,應該是古榆國的五岳真形圖,青蚨坊愿意開價一百五十枚雪花錢,若是大王朝的五岳真形圖,價格會翻好幾番,只是古榆國的五岳,本蘊含靈氣有限,繪制在這只靈白碗上,功效也就要大打折扣。”
說到這里,老人有些慨,說了一樁山上商貿的風波,“想當年,因為此碗而暴利的店鋪,當屬在數十年前,就囤積了大量大驪五岳碗的包袱齋,他家前些年真是一本萬利,之后無數小店家跟風購買,哪里想到那大驪皇帝失心瘋,直接改了全部五岳,哈哈,多商家為此本無歸啊,好在咱們坊主眼獨到,力排眾議,不在高位收購哪怕一只大驪五岳碗,這使得青蚨坊才免去一場災難。”
陳平安耐心聽完老先生的言語后,輕聲問道:“老先生,這只碗的功效是?”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一說到咱們青蚨坊的厲害,我就有些管不住。這就給公子你說正事。”
老人致歉一聲后,指了指白碗,笑道:“五社稷土,是每個國家王朝必須要有的,五土從何而來?除了自孕育而的山河寶地,也可人為造就,就是這類碗了,以取自五座山岳的土壤放碗,一段時間后,據五岳碗的材質好壞和品秩高低,就會短則數天長則一旬,出產一小抔五土,當然了,五土也能售賣,以公子這只五岳碗的品相,若是擁有足夠的古榆國五岳土壤,一年出產,大致能賣出……這個數!”
老人攤開一只手掌。
年輕婦人又開始掩笑。
陳平安試探問道:“五十枚雪花錢?”
老人忍俊不道:“五枚。”
然后老人又解釋道:“許多這類能夠持續生財的靈,山上都以一甲子來算價格,一年五枚,甲子之后,就是三百枚雪花錢。哈哈,公子別急,誤以為是青蚨坊坑人,只愿意出半價購買此碗,這是因為五岳碗又有些特殊,一些個社稷不穩不安的國家,他們的五岳真形碗,可能一文不值,試想國家都沒了,五岳又何在?那麼五土又從哪里來?如果不是如今古榆國形勢還算穩定,青蚨坊對于收購五岳碗,興趣一直不大,愿意出半價,也當得起‘公道’二字了。”
陳平安想了想,“這只碗能不能不賣?”
老人笑道:“當然可以。說句大實話,如果今天我替青蚨坊買下此碗,到時候古榆國一夜之間山河變幻,我可是要擔風險扣薪水的。”
陳平安笑呵呵收起白碗。
雖然不是一年收益五十枚,但是一想到一年五枚,那就是足足五千兩銀子,知道龍泉小鎮最早一棟桃葉巷的宅子,多錢嗎?都不用一千兩銀子!當然如今驪珠天破碎下墜,接壤于大驪王朝版圖,小鎮宅子價格已經翻天覆地,可是龍泉郡城那邊的宅子,五千兩還是能買好幾棟的。
當務之急,是趕寫信給魏檗和崔姓老人,要他們試著幫忙收取古榆國的五岳土壤……然后自己從倒懸山返回的時候,也要親自跑一趟古榆國五座山岳,能多拿幾斤就拿幾斤,希到時候方寸飛劍十五還有足夠的空地放置。
徐遠霞突然輕聲道:“這只碗,可以賣。”
老人雖然因為一雙青神山竹筷,失了方寸,可是平時做生意,其實明得很,“這位兄弟,是覺得大驪鐵騎一定會南下吧?所以古榆國未必能夠保住江山?我倒是覺得不然,有觀湖書院坐鎮寶瓶洲中部,相信大驪宋氏還不至于長驅南下,哪怕真有那麼一天,中間橫亙著那麼多王朝屬國,一個個打過去,大驪馬不停蹄一路南下,又需要耗費多年?”
既然老人說破了,徐遠霞也就不再藏掖,笑道:“即便有觀湖書院阻攔,我還是覺得大驪南下,不需要太久。”
老人笑而不語,不愿在此事上跟人爭執不休,青蚨坊只是做買賣的,和氣生財。
徐遠霞對陳平安笑道:“落袋為安啊!”
陳平安向大髯漢子,后者眼神堅定,陳平安點點頭,毫不猶豫地拿出白碗,放在桌上,“老先生,還買不?”
老人爽朗笑道:“叟無欺,照買無誤!這樁買賣若是青蚨坊虧了,就當是我眼太差,扣我錢就扣錢!”
一手錢一手貨。
陳平安一百五十枚小雪錢到手,如徐遠霞所說,落袋為安。
陳平安之后干脆一起掏出那截烏木和有艷鬼依附的符箓,老人又先后鑒定,對烏木贊不絕口,承諾愿意出價三百枚小雪錢,說農家和醫家練氣士,都會對此興趣。只是對那張材質還算不俗的符箓,只愿意出價五十枚。
陳平安想了想,只賣了那截烏木,收回了符箓。
陳平安和張山峰都已經無可賣,那就到了花錢如流水的時候了。
老人親自笑送客到門口,不忘對徐遠霞道:“以后有機會再來,咱倆再看看古榆國的形勢如何,誰輸了誰請喝酒,如何?”
徐遠霞笑道:“行啊。其實不管輸贏,能跟洪老先生喝頓酒,都不算虧。”
老人哈哈大笑,“就沖這句話,下次老哥先請你喝酒!”
徐遠霞抱拳告辭。
聽說張山峰要買一把能夠斬妖除魔的道家符箓法劍,年輕子就帶著三人直接去了四樓,選了一間懸掛“寒”木牌的大屋子,門口有青蚨坊專人守護,子與那人打過招呼后,輕輕推門之后,一排排劍架比鄰,屋劍氣森森,各劍,琳瑯滿目。
張山峰剛過門口,莫名其妙就說不看了。
讓年輕婦人心中一陣失落。
陳平安卻說道:“別搭理他,我們看劍。”
張山峰死活不愿意進屋子,大髯漢子便拖拽著他進去。
年輕婦人依次介紹了十數柄價格高低不一的法劍,最后張山峰雖然垂頭喪氣,可是眼忍不住多瞥了一眼其中一把青銅古劍,劍鞘早已失,篆刻有模糊不清的“真武”二字,由于劍傷痕極多,哪怕鑄劍材質極好,青蚨坊也只開價四百枚雪花錢,陳平安二話不說便掏錢買下了,掏錢的時候,陳平安有些猶豫,年輕婦人微微一笑,善解人意地主離開屋子,等到回到“寒”屋,陳平安已經將四百枚雪花錢堆放在一劍架上,清點確認之后,將古劍“真武”裝一把早已準備好的劍鞘,遞給陳平安。
一起走出寒劍舍,年輕婦人帶著三人沒有從青蚨坊正門走出,而是領著他們從一座二樓空中廊橋,去往后院高樓,然后從那邊走出,再由一座后院側門離開青蚨坊,年輕婦人在跟三人說了那渡口的行走路線和一些規矩、價格后,就與三人揮手作別,轉之時,青蚨坊護院武夫已經關上側門,背對房門,地重重握拳,滿臉喜悅,只是很快就恢復平靜臉,快步走回青蚨坊主樓那邊,已是滿臉愁容,長吁短嘆,跟同伴們埋怨三位客人的寒酸。
青蚨坊距離渡口只有不到兩里路,有一艘剛好去往云松國的渡船,雖然距離青鸞國還有很長一段距離,但是比起徐遠霞的徒步行走,自然要快上無數,而且在云松國下船,可以馬上登上去往青鸞國的渡船,因此徐遠霞會乘坐此船離開梳水國,而陳平安所需渡船,屬于一條存在千年的老航線,很有淵源來歷,雖然不會直達寶瓶洲最南端的老龍城,但是一樣會大大短數十萬里漫長路程。
在臨近渡口的時候,手持“真武”法劍的陳平安,和年輕道士幾乎同時停下腳步。
年輕道士低下頭,不敢說話。
徐遠霞嘆了口氣,跟陳平安笑著說道:“當初胭脂郡崇妙道人,無意間提了一,在寶瓶洲東南部,就是我要去的青鸞國附近,半年后會召開一場聲勢浩大的水陸道場,屆時會有無數道教神仙匯聚,更會有幾位大名鼎鼎的寶瓶洲道家仙師,在那邊公開開壇說法。張山峰當然想要去看一看,可是不知道如何跟你開口,總覺得如果臨時改變行程,太不仗義,對不住你,現在好了,你又買下這把法劍,這家伙就覺得更沒臉跟你告別了,畢竟一開始說好了,要陪你一路走到老龍城,我估著這家伙現在想死的心,都有了。也好,陳平安,你就用這把真武在地上挖個坑,把他埋了吧,一了百了。”
陳平安跳起來一掌拍在張山峰腦袋上,“瞧你這傻樣兒,娘們似的!咱們誰跟誰?你似不似個啥子呦!劍,拿走,錢,欠著,人,滾蛋!”
年輕道士不抬頭,肩膀微。
陳平安不再說話,把真武劍拋給徐遠霞后,自己獨自快步離開。
在眼眶通紅的年輕道士抬起頭,那位來自大驪龍泉的背劍年已經走遠,似乎察覺到張山峰的視線,草鞋年高高舉起一條胳膊,握拳頭,使勁揮了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