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遠霞腳步還算沉穩，只是酒話沒說，大聲誦了好些邊塞詩，最后說到了“酒千杯哇……”

打了個酒嗝，就沒下文了。

陳平安笑著接話道：“佳人……兩個也多呀。”

徐遠霞翻了個白眼，“白瞎了一位劍仙！”

陳平安立即改正道：“大劍仙！”

年輕道士喃喃說著夢話：“還有大天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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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座梳水國和松溪國接壤的仙家渡口，竟是一座沒有城廓的繁華小鎮，這讓陳平安有一種重返龍泉家鄉的錯覺。路上行人熙熙攘攘，練氣士其實不算太多，更多還是世代扎于此的凡夫俗子，以及各商賈，街道是店鋪。到了小鎮，張山峰已經清醒過來，就是有點頭疼暈乎，陳平安和徐遠霞則早已酒氣散盡。

徐遠霞輕聲提醒道：“咱們別想著貨比三家，直接找一家地段最好、店鋪最大的地兒。”

這就是寶貴的江湖經驗。

然后三人找到了一家掛有“青蚨坊”匾額的大鋪子，樓高五層，很有鶴立群的氣勢，而且占地廣袤，樓后好像還有一座大庭院，古樹參天，似乎還有流水聲，暫時不知用。

店門口兩側楹聯是“叟無欺，我家價格公道；將心比心，客回頭再來”。

就是這家財大氣的青蚨坊了！

店門口街道，沒有伙計招徠生意，但是三人走蔭涼大堂后，很快就有一位衫華的年輕婦人姍姍而來，兩側肩頭各自懸停有一只青飛蟲，如碧玉雕琢而，直接以寶瓶洲雅言問道：“三人客人是要鑒賞寶，還是購買店珍藏？”

當婦人問話的時候，兩只青飛蟲已經振翅而飛，圍繞四人，傳出啾啾的細微聲響。

原來是為了遮蔽雙方對話，不讓店其他人聽聞。

徐遠霞笑道：“先鑒寶，再看看你家收藏的，若是有合適的，而且果真價格公道，我們再買不遲。”

婦人手指向一，微笑道：“重鑒賞就在一樓，靈在二樓，法寶在三樓。樓梯口在那邊，三位客自行選擇便是，我會一路跟隨。”

徐遠霞點點頭，大步走向樓梯口，肯定是在二樓停步，靈再好，價格還有個底，若是懷仙家法？就算陳平安和張山峰想賣，大髯漢子都不建議在這座渡口進行易。

婦人跟在三人后，微微而笑。

既然是直奔二樓，那自己這次運氣不錯，有點賺頭了。

一樓其余幾位差不多姿氣度的子，眼神都有些艷羨。但是每天迎客一事，青蚨坊早有順序安排，財路大小，這就要靠們的各自運氣了。不過一年下來，大致上相差不多，即便有人驟然暴富，以青蚨坊五百年老字號訂立下來的祖傳規矩，也不會讓其余人等知曉，除非那個人自己說了。

到了二樓，子又開始領路前行，廊道鋪有一整個彩國出產的一幅錦繡地，看繡工毫不比劍水山莊大堂那幅遜。領著三人走到一間房間門口，輕輕屈指敲門，得到一個蒼老嗓音的允諾后，子推門而，站在門口，等到大髯漢子三人都過門檻后，才輕輕關上屋門。

屋有一張大桌案，后邊坐著一位神矍鑠的老人，有一座小香爐，香氣裊裊，還有一古柏盆栽，古柏虬曲，橫向蔓延極長，枝干上竟然蹲坐著一排綠小人，原本在竊竊私語，見到客人蒞臨后，竟是齊齊站起，站在古柏枝干上，作揖行禮，稚聲稚氣道：“歡迎貴客臨本店本屋，恭喜發財！”

不愧是仙家手筆。

看得陳平安一愣一愣的。

徐遠霞是老江湖，知道藏緒，張山峰本就是山上人，雖然如今很窮，可在師門修行的時候，其實見識不淺。

所以出馬腳的土鱉，其實就陳平安一個。

只是這麼一個小細節，年輕婦人就將注意力更多放在了徐遠霞和張山峰上，覺得草鞋背劍的年，多半是有點小機緣才踏足修行的山野散修了，不用太花心思。

老人笑問道：“鑒寶？什麼靈，我最擅長青銅、字畫和木良材的鑒定，其余諸多雜項，也皆有涉獵，不敢說樣樣通，但是在青蚨坊這間屋子坐了四十多年，看走眼的次數，屈指可數，客人只管放心拿出珍藏之。”

張山峰便從袖中拿出那雙竹筷，遞給老人。

原本端坐在椅子上的老人綻放，毫不掩飾自己的意外神，站起，雙手接過那雙青竹筷，坐下后，小心翼翼將竹筷放在前桌面，從屜中拿出一塊特制巾，仔細拭雙手手心和五指，這才拎起那支刻有“神霄竹”的竹筷，耐心端詳，久久無言。

放下“神霄竹”，拿起“青神山”，老人喟嘆一聲，抬頭后，向年輕道士，滿臉惋惜道：“此材質絕佳，不但肯定出自竹海天，十之八九，還是那座青神山的神霄竹制，在青神山封山百年之后，以青神山獨有神霄竹制之，價格可謂一路水漲船高，說是瘋漲都不為過，只可惜竟然沒有制一對袖珍小巧的打鬼鞭，而是打造了一雙……筷子！太奢侈了！太……過分了！”

說到最后，老人有些咬牙切齒，差點就要捶頓足，破口大罵筷子舊主人的暴殄天。

老人手挲著竹筷上青神山三個字，只得輕聲安自己，“可若是制了神霄竹打鬼鞭，客人就可以直接去三樓了，我哪里有機會目睹此，竹海天的青神山啊，偌大一座天，只有一位山神，就是青神山的竹夫人，要知道小說家的祖師爺，曾經如此記載描繪這位傳說中的山神夫人，‘姿容，喜赤足，鬢發絕青。’筆下不過寥寥數語，就勾勒出一位絕代神的風采……”

老人已經完全沉浸在自己的遐想當中。

青蚨坊的領路婦人雖然有些尷尬，可心底雀躍不已，自己今天要大掙一筆了！而且萬幸，不至于讓三樓那些個最擅長拿架子的賤貨賺了去，上邊的那些個子，瞧著一個比一個仙子，看似模樣清冷，實則一肚子算計，誰有錢誰就是天底下最俊的男子，不管年紀大小，個個都是喜歡勾引男人的狐娘們，做了買賣后，還愿意死皮賴臉地倒子，領著客人去后邊的庭院私宅，一陣翻云覆雨，臭不要臉！恬不知恥！

唉，不知道自己何時才能去三樓任職，自己伺候人的床笫功夫，何曾差了？便是子客人，也有獨到的法子，有信心伺候得們舒舒服服的。

張山峰只好打斷老人的思緒，“老先生，老先生，貧道只想知道這雙筷子，到底值多錢。”

老人趕回過神，笑瞇瞇向那位子，“翠瑩啊，我在青蚨坊今年是不是還剩一次份額？”

年輕婦人有些驚訝，很快嫣然笑道：“洪先生，你確實還有一次將寶收囊中的機會，只是還得按照老規矩，先給頂樓的二坊主掌過眼，才能由洪先生私自珍藏。”

老人爽朗地笑道：“這當然！”

然后老人對年輕道士正說道：“這雙筷子，若說裨益修行，實在不多，但是擱在山底下的世俗王朝，必然會是將相公卿、達顯貴們的爭搶寶貝，因為每次下筷夾菜，都沾染些許靈氣，故而能夠強健，延年益壽，只要不上大病大災，凡夫俗子增壽個三五年，不難，而且青神山、神霄竹這兩個說法，也能溢價極多，尤其是對胃口之人，那就真是千金難買心頭好了。”

老人瞥了眼桌上的青竹筷子，滿臉喜悅道：“我青蚨坊……或者說我洪揚波本人，愿意開價四百五十枚雪花錢，客人只管放心，我可以保證，在青蚨坊樓上樓下也好，還是在這座渡口小鎮，其余大小十六家店鋪也罷，都不會高出這個價格了，一般市價，最多出到三百枚到四百枚之間的雪花錢，委實是我自己喜好此，今年又有一次將鑒定之收囊中的機會，才愿意出此高價，這位道長，如何？可愿意割售賣竹筷？”

老人有些眼神祈求，可憐向年輕道士，“四百五十枚小雪錢，這個價格，真不能再高了，若是你們怕我是撿，信不過青蚨坊的金字招牌，怕我坑騙你們，沒關系，我們一起去找二坊主，或是你們再去街上大小鋪子轉一圈……”

張山峰看了眼徐遠霞，大髯漢子輕輕點頭。

張山峰咧一笑，出一只手掌，“一口價，五百枚雪花錢，我就賣了！”

年輕子轉過頭，掩笑。

得嘞，以洪先生的執拗子，收東西只看眼緣不管價值的，一旦看中了心儀之，那肯定是再疼也要割的。

“讓你心頭好，讓你千金難買心頭好！”

老人甩了自己一掌，然后站起，仍是快意多過心疼，豪邁道：“就此說定！翠瑩，你小心拿好這雙筷子，送去頂樓給二坊主鑒定，免得我有假公濟私的嫌疑，確定價格公道之后，然后我就可以自己掏腰包，給客人付錢了，當然你那份，不了！”

婦人小心收起竹筷，婀娜多姿地姍姍離去。

大髯漢子知道這次買賣，是張山峰賺到了，而且賺了不。

只有陳平安還站在桌邊，低頭彎腰，跟那些綠小大眼瞪小眼，他是覺得這些小家伙有趣，憨頭憨腦的，長得還可，想著以后是不是自己也收集一些，送給落魄山的，多半會喜歡，也省得在竹樓會覺得無趣。而那些小家伙們覺得這麼個土鱉泥子，竟然連它們都不認得，所以也有趣。

真是相看兩不厭，雙方都開心的。

老人坐在桌后，哼著小曲兒，更開心。

年輕婦人很快返回，笑著出那雙青神山竹筷，“二坊主說恭喜你了一樁憾事，但是也說了，下次請他喝酒的時候，不許拿出這雙筷子跟他臭顯擺。”

老人呸了一聲，“不顯擺怎麼行。”

然后飛快收起那雙竹筷，拉開屜，再拿出五枚小暑錢，遞給那位背負桃木劍的年輕道士，“雖說一般來說，在大鋪子買賣，小暑錢就是一百枚雪花錢，但是誰都清楚，私底下跟人易，每一枚小暑錢要額外多出四五枚雪花錢的。”

張山峰笑著點頭，接過五枚小暑錢后，看到陳平安還在那邊傻乎乎跟綠小們眉弄眼，賞了陳平安一手肘，笑道：“跟我裝傻扮癡，拿去吧，利息先還你了，本金還欠著。如果你過意不去，就從本金里扣去五枚小暑錢，剩下的，就真的只能先欠著你，以后再說了。”

顯然，知道那顆古榆國兵家甲丸的真實價格后，張山峰一直沒覺得可以朋友兩個字，就當做什麼都沒發生，就可以真的只按照五百枚雪花錢來算。

陳平安坦然收下五枚小暑錢，收袖中后，說道：“就這麼兩清了！不然我還你錢，你東西還我？”

張山峰悶不吭聲。

徐遠霞笑著拍了拍張山峰的肩膀，“就這樣吧，否則就矯了啊。”

張山峰這才嗯了一聲。

陳平安摟過張山峰肩膀，笑道：“要真覺得過意不去，再把桃木劍賣了唄？”

張山峰又一手肘撞去，笑罵道：“一邊涼快去！”

陳平安跳開，“君子口不手啊。”

徐遠霞搖搖頭，跟倆孩子似的。

青蚨坊的子有些意外，凝著那位背劍年的側臉，難道這位才是真正的土財主？

張山峰對老人笑道：“貧道已經沒東西要賣了。”

老人大失所。

不過陳平安隨其后說道：“我有東西要先生鑒賞。”

老人立即坐直腰桿，笑著出一手：“想必我又有眼福了。”

陳平安從袖中掏出那只繪有五岳真形圖的白碗，放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