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楚濠知道自己穩勝券,麾下三千能征善戰的嫡系騎,也能夠不懼一個劍圣頭銜,敢于正面沖鋒,可不意味著手底下其余兵馬,都能悍不畏死,楚濠久在沙場,對此心知肚明,所以派人傳話給幾位地方駐軍武將,此次戰馬踐踏江湖,軍中每戰死一人,朝廷的恤金,是令人咂舌的一百兩銀子,陣亡士卒所在家族,一律免役十年!
但是臨陣膽敢退者,斬立決,而且還會按照邊軍律法置,舉族流徙千里!
賞罰并下,如此一來,全軍上下,唯有死戰了。
大將軍楚濠策馬立于迎風招展的威武大纛之下,志得意滿。
大軍境,江湖莽夫不過是螳臂擋車,皇帝私下許諾自己,劍水山莊的家底,他楚濠半數可以收囊中,用來犒賞此次楚氏大軍的出兵,其余半數上繳國庫,但是地方軍伍的一切折損恤,需要他楚濠獨力解決,不許勞煩兵部和戶部。
這點銀子開銷,只要將山莊抄家之后,楚濠還有莫大的賺頭。
宋雨燒沒有第一時間掠向高空,去當那扎眼的箭靶子,低頭彎腰,手持屹然,一路前奔,氣勢如虹,快若奔雷。
與那已經拉開出一條整齊鋒線的楚氏騎,對撞而去。
第一撥箭雨潑灑而下,天空中麻麻的攢集黑點,激而至,弓弦繃之后的驟然松開,發出嗡嗡響聲。
這還只是第一騎弓攢。
宋雨燒一腳重重踩在地面,本就迅猛的前掠愈發影飄忽,整個人以更快速度前沖,同時手腕擰轉,形一旋,劍氣翻滾,方圓數丈之,磅礴劍氣凝聚團,然后猛然炸裂四濺。
宋雨燒后地面瞬間滿了畫弧而落的箭矢,泥土翻裂,塵土四起。
其余剛好迎面而來的箭矢,則被宋雨燒的四散劍氣悉數擊碎。
雖然宋雨燒的速度之快,超乎想象,劍氣之盛,更讓那些沙場將士大開眼界,可第二撥騎弓勁,仍是有條不紊地隨而至,紛紛如雨落。
宋雨燒手持屹然,形如陀螺迅猛旋轉一圈,只見這位梳水國老劍圣四周,便瞬間多出了百上千柄“屹然”劍,劍尖齊齊指向圈外。
一氣呵,劍氣千萬。
宋雨燒手中不再持劍,雙指并攏作劍訣,指向高空,輕喝道:“去!”
然后一跺腳,前半個圓圈的劍陣,劍氣凝聚而的長劍,向著手持槍矛沖撞而來的前排騎,揮灑而去,一時間斷了數十騎的馬,更穿了二十騎的坐騎脖子,在正面騎軍沖鋒的道路上,頓時人仰馬翻。
一把屹然劍飛升上空,在宋雨燒的劍訣牽引之下,劍氣縱橫,如一把大傘遮蔽雨水,當那些箭矢落在雨傘之上,無一例外,皆是以卵擊石,碎不堪。
兩翼有兩騎加速前沖,同時側面騎弓傾斜向宋雨燒,老人后那剩下半圈劍氣,飛快補上之前的半圓劍陣,再次飛而出,兩翼騎軍又有數十騎戰馬當場暴斃,騎卒摔落馬背,只是楚濠帶兵的能耐在此凸顯,那些騎卒除了極數暈厥過去,絕大多數都飄然落地,或是翻滾起,出腰間戰刀,直接向宋雨燒撲殺而來。
一個梳水國劍圣的頭銜,所謂的江湖第一人,本嚇不住這些水里泡過、尸骨堆里躺過的悍健士。
寶瓶洲中部以西地帶,彩國在周邊十數國,以彩國兵馬最多,是桌面上的第一強國,尤其是騎軍數目冠絕諸國,只是真實戰力如何,無論是盛產重甲步卒的古榆國,還是弓馬諳、擅長騎戰的松溪國,或是民風彪悍、步騎銳的梳水國,都有資格嘲笑彩國邊軍的那些繡花枕頭,曾經好不容易冒出頭一個姓馬的厲害武將,還給邊關大佬排到了胭脂郡那個脂窩里頭養老,這麼一大塊油膩,夠彩國的接壤三國聯手飽餐一頓了。
楚濠此次親自帶兵震懾江湖,除了妻子的私人恩怨,其實源還是要爭奪那個征伐彩國的主帥份,好為自己多爭取一些朝野聲,否則哪怕是皇帝陛下心的人選,更傾向于楚濠,可難免會惹來一些功勛老人、宗室權貴的非議。
自己送上門的這顆劍圣頭顱,分量不比一座劍水山莊輕。
大陣重重保護之下的楚濠忍不住笑道:“天助我也。宋雨燒,殺,只管殺,等你到了強弩之末,看你還怎麼耍威風。我楚濠很快就會手握十數萬邊軍,揮師北上,等到我拿下彩國的滅國頭功,寶瓶洲十年一度的觀湖書院武將大評,說不定就要有我楚濠的一席之地!北邊那個大驪宋長鏡,不過是仗著皇親國戚,真要談沙場用兵的真本事,一個茹飲的北方蠻子,算個什麼東西!”
楚濠握那把賜裁紙刀,笑意愈濃,忍不住重復了一句“天助我也!”
道路之上,一人迎敵對峙騎軍的宋雨燒,在功擋住兩撥箭雨后,已經距離前方騎陣不過五十步,以他的前奔速度,騎軍已經放棄騎,以再悉不過的沖鋒鑿陣姿態,蠻橫撞向那個黑老人。
宋雨燒心神微,前奔途中,橫移數步,躲過一枝極其迅猛的險箭矢,聲勢遠遠勝過之前以量取勝的騎卒攢,之后老人三次轉換位置,都恰到好地躲避掉特制箭矢,雙指劍訣一搖,駕馭空中那把長劍下墜前沖,大笑道:“斬馬開陣!”
那些從馬背摔落的持刀騎卒,有心死戰,卻人人戰刀落在空,只覺得一虛無縹緲的青煙肩而過,眼前就再無黑老人的影。
屹然如飛劍前掠,如蛟龍游走江河之中,數騎戰馬眨眼之間就被斬斷馬,長劍只管為后邊的主人開辟一條暢通無阻的前行之路,或刺戰馬背脊,或在馬側出一條巨大的槽,或從腹部劃拉出一大團鮮淋漓的腸子,所到之,戰馬倒地,騎卒墜落,然后就是一道淡薄如煙霧的影,瀟灑前掠。
戰力卓越的騎沖陣,就這樣被梳水國劍圣一穿而過。
宋雨燒功鑿開第一座陣型后,前方卻是盾牌如山,一線排開,隙之間刀凜凜,更有長矛如林微斜聳峙,足足一人半高,整齊矛頭在照下,熠熠生輝,綻放出沙場獨有的驚人氣勢。
若是高高躍起,從空中掠向那桿主將所在的大纛,楚氏大軍的待客之道,一定會是列在矛陣后方的步弓,向上勁。
之前由于宋雨燒破陣速度太快,步弓拋沒有派上用場,但這絕對不代表步弓沒了威懾力,更不提其中還夾雜有朝廷奉若珍寶的一張張墨家神弓。
宋雨燒強提一口新氣,氣機流轉如洪水洶涌傾瀉,就在此時,在宋雨燒視野不及的步陣后方,早有數名依附朝廷的梳水國江湖頂尖高手,踩著士卒的腦袋和肩頭,聯袂撲殺而來,算準了宋雨燒的換氣間隙,高高越過那片集槍林,各懷利,剛好宋雨燒對當頭劈下。
宋雨燒腳尖輕點,不退反進,一手握住屹然長劍,一劍橫掃,對著空中攔腰斬去。
算到了宋雨燒要換氣,但是武道境界有差,這位世人眼中的江湖宗師,本不知道六境武人的氣機流轉之快!
三名兵各異的四境小宗師,竟是當場被那道半弧劍氣攔腰斬斷。
江湖出,死在沙場。
不知道那三人會不會死不瞑目。
宋雨燒又一劍筆直斬下,披重甲的大陣步卒四五人,以及他們后數人,同時被這道直直裂空而至的劍氣,連人帶甲胄和兵,一起被斬得碎,周邊步卒一鐵甲頓時灑滿鮮和斷肢殘骸,好在重甲步陣素來以穩固著稱于世,在步陣被劍氣斬出一條道路后,幾乎瞬間后方步卒就涌上前方,瘋狂補足缺口,左右兩側步卒也有意識地向中間靠攏。
沙場廝殺,渾不怕死,未必能活,可怕死之徒,往往必死。
宋雨燒借著道路開辟又合攏的眨眼功夫,看到了步陣大致厚度,心中微微嘆息,腳尖一點,手持屹然,仍是只能形躍起,一抹劍氣肆意揮灑而出,砍斷了前邊數排的集槍林,同時驟然攥長劍,一劍意布滿劍,劍氣大震,宋雨燒如手持一圓月,仿佛能夠與頭頂大日爭奪輝!
宋雨燒大喝一聲,形拔高一丈有余,劍意與劍氣同時暴漲,原本大如玉盤的那圓月,驟然間變得無比巨大,將宋雨燒籠罩其中,任由如雨的箭矢激,不改那條直線規矩,向那桿大纛凌空滾走而去,箭矢擊中圓月之后,悉數箭尖破損,箭桿崩碎。
在黑老人二度破陣之時,后遠的背劍年,沒有袖手旁觀,也開始向前奔跑,若兔,無比矯健。
楚氏嫡系騎軍當然沒有撥轉馬頭的必要,徒惹騎步相互干擾而已,于是自然而然就將滿腔怒火撒在年頭上。
只是誰都沒有想到,一個譽江湖一甲子之久的梳水國劍圣,悍然破陣也就罷了,一個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蹦出來的江湖年郎,也是這般難纏,背劍年的形實在是太快了,一步就能出兩三丈遠,而是在方寸之地的輾轉騰挪極其靈活,不但躲過了四五支角度刁鉆的墨家箭矢,一箭雨同樣被他一沖而過。
期間只要是在他前行路上、避無可避的箭矢,年就干脆以雙手撥開勢大力沉的箭矢,當年與騎軍面對面撞上的時候,原本借助戰馬前沖之迅猛勢頭,可謂占盡優勢。
可是暫且不知江湖腳的年,就像一條不溜秋的泥鰍,在騎沖鋒的隙之間,一穿而過,偶有手,他或是一拳猛錘戰馬側部,打得連人帶馬一起橫飛出去兩三丈,或是以肩頭斜撞,同樣是馬蹄騰空、人馬俱翻的凄慘下場。
最后他更是輕輕躍起,踩在一騎馬背之上,蜻蜓點水,在后方數騎的馬頭或是戰馬背脊上一閃而逝,讓那些騎卒只覺得如一陣清風拂面,刀是劈出了,槍矛也有刺出,但就是無法功捉到那年的哪怕一片角。
絕對是四境巔峰,甚至是五境的武道宗師!
一名騎將手持制長槊,準刺向空中年的脖頸,暴喝道:“去死!”
陳平安歪過脖子,剛好躲過長槊刺殺,同時探手攥住那桿沙場騎將皆夢寐以求的馬槊,騎將哪怕手心模糊,手中那桿祖傳的心長槊仍是被手奪走,陳平安在空中轉換為雙手握槊姿勢,往地面重重一,韌超群的長槊如弓弦崩出一個大弧度,砰然一下沉悶響聲,陳平安竟是被高高拋向空中七八丈之高。
手中依舊倒持長槊一端,并未將其舍棄。
滿臉堅毅的背劍年,在一大群回頭遠的騎軍視野中,在眾目睽睽之下,仿佛一位風飛掠的神仙中人,落在了騎陣之后的步陣之前空地上,年袖飄搖,雙腳落地后,并不停歇,一步后撤,掄起手臂,使勁向高空轟然丟擲出那桿馬槊,然后做出一個拍打腰間酒壺的作后,一躍而起,形瞬間消逝不見,好像是仙人用上了地千里的神通,然后就看到年匪夷所思地踩在了長槊之上,一腳前一腳后,又似傳說中的劍仙劍之姿,充滿了沙場武人很難領會的那份逍遙寫意。
若是不提敵對陣營,恐怕有人都要忍不住喝一聲彩。
然后更加讓人跳腳大罵的一幕發生了。
那年在大陣上方,踩著長槊向前風飛掠不說,竟然還摘下了酒葫蘆,仰頭灌了一口酒!
眾人恨得牙之余,可在心最深,何嘗不是有些……心神往之?!
沙場慘烈,江湖豪氣。
原本兩者天差地別,就像先前那位梳水國劍圣的破陣,尤其是劍氣劈斬步陣的時候,何等慘烈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