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北昀有一個還算過得去的年。

    雖然他的母妃出不高，在宮裏也不寵，但對他關懷備至。

    他貴為皇子，下人們再看碟下菜，也不敢真的對他怎麽樣。

    母妃擅紅，一針一線，為他製了許多服。

    他記好，至今記得他坐在母妃邊，問：“這個服好大，也是給我的嗎？”

    母妃手上的針線活沒停，笑著回：“是啊，這是給三年後的你穿的服，我估著，你到時應該有這麽高了。”

    抬起手，在空中比了一下。

    “娘每日都在想，昀兒長大後會是什麽樣子。當個閑散皇子，平安健康活著就很好。”

    當時的他太小了，並不能看懂眼中的哀婉悲傷。

    沒能活到他長大。

    為了給自己寵的妃子頂罪，皇上一杯毒酒，賜死了。

    並且他懷疑，自己了解當年的真相，直接給他打了冷宮，想他不生不息死在裏麵。

    那才是他災難的開始。

    母妃給他做的那些裳，他沒能穿上，都被落井下石的宮人給剪碎了。

    後來，他命人打造了一柄巨大的剪子，將那幾個宮人，也給剪碎了。

    從腳開始剪起，直到發不出一慘，比服碎得還要徹底。

    可惜那個讓他母妃付出了生命的妃子，早就不寵了。

    在他奪權之前，就死在了寢宮。

    否則，的下場不會比那幾個宮人好多。

    世人皆傳，攝政王狠戾無，殺人如麻，倒也沒錯。

    錯的是他嗜殺。

    他並不喜歡雙手沾滿鮮的覺，也很多年，都沒有過那麽強烈想殺人的念頭了。

    此刻，他非常想提著劍，走進鎮北將軍府，殺得一個不留。

    每淩遲蔣煜一刀，他就問一句：你怎麽敢的？

    本王捧在心尖兒上，都不舍得一發的人，你怎麽敢讓難產差點死掉？

    他深不見底的眼眸，爬上了猩紅的，比地獄中爬出的厲鬼還要可怖。

    江陵跪在地上，彎了脊背，大氣都不敢。

    一道腳步聲匆匆而來，接著，有人在門外戰戰兢兢地通傳：“殿下，錦衛右使請您過去，配合調查赫連公主刺殺一案。”

    霍北昀垂著眸，俊的麵孔好似覆了一層寒霜。

    半晌，他才推門而去。

    江陵連忙從地上爬起來，跟在他側。

    見他策馬疾馳的是鎮司的方向，懸著的心總算是放下一半。

    還好殿下沒衝，若是真傷到了沈小姐，他定會後悔終生。

    遠在吉祥巷的沈玉梔打了個噴嚏。

    ＊

    到了鎮司，當著外人的麵，霍北昀和陸榮時演了一場“針尖對麥芒”的戲。

    不過，全程幾乎隻有陸榮時在說話。

    霍北昀心不佳，正好把他們兩人不合一事，又坐實了幾分。

    氣氛僵持之際，陸榮時裝作冷臉，把其他人都轟走，帶著霍北昀往地牢去。

    路過石頭打造的空曠長走廊，陸榮時打開一個小門，領他進一間暗室。

    往椅子上一坐，肩膀鬆展，恢複了風流妖孽的模樣。

    他笑瞇瞇地說：“四哥，這裏藏不了人，不用再演戲了。”

    霍北昀站在他邊，麵龐冷峻，看不出所想。

    “赫連棲的事你自己看著理，本王走了。”

    “誒，別走。”陸榮時眼疾手快，起攔住了他，一雙桃花眼好奇去，“你今日可是有什麽煩心事？”

    剛見麵他就察覺到不對，但那會兒人多眼雜，不方便問。

    霍北昀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沒出聲，但也沒走。

    陸榮時心道有戲，展笑道：“奇了怪了，一個小小的匈奴公主，若非還有用，你隨便找個罪名殺了都行，肯定不是因的事煩心吧？”

    霍北昀還是不說話。

    陸榮時的腦筋轉得飛快：“你別說，讓我猜猜啊……你這人，一向很沉得住氣，心思也藏得深。”

    從他查清母妃被賜死的真相，到他掌權為攝政王，中間可是過去很多年。

    老匹夫試探過他數次，他都沒出過馬腳。

    能讓他如此失控、魂不守舍的，怕是隻有……

    “因為沈小姐？”

    霍北昀的眉尾，很細微地挑了一下，落陸榮時銳利的眼中。

    見猜中了，他桃花眼裏笑意燦爛了幾分，不過怕怒霍北昀，沒敢把開心表現得那麽明顯。

    他用手肘撞了霍北昀一下：“咱們這麽多年的兄弟，我來幫你參謀參謀？”

    霍北昀終於肯施舍給他一個鄙夷的眼神：“你也沒娶妻，懂什麽？”

    陸榮時：“話可不能這麽說！沒吃過豬，還沒見過豬跑嗎？更何況……”他唰地打開折扇，風流倜儻地扇了扇風。

    “在咱們兩個之中，這滿京城的未嫁子都會選我，而非選你。你可知為何？”

    霍北昀惜字如金：“為何？”

    “先把你和沈小姐的事告訴我。”

    ……

    霍北昀挑挑揀揀說了一遍，去了沈玉梔不能再生育的事，隻說弱多病。

    “噗，哈哈哈哈！”

    陸榮時聽完，本來還是憋著笑，後來實在憋不住，不顧形象，放聲大笑起來。

    若有旁人在，都會震驚於百年簪纓世家的嫡子，陸首輔定下的家族繼承人，堂堂錦衛指揮右使陸榮時，也能做出“拍大”這魯的作來。

    霍北昀那張俊到極點的臉，此刻也冷到了極點，仔細看，還藏著一尷尬。

    “再笑舌頭別要了。”

    陸榮時笑得有點頭暈，倚靠在牆上，努力收住了聲音。

    他用指尖揩了一下眼角笑出來的淚花，妖孽的眸子著霍北昀，討饒：“不笑了不笑了。”

    清咳一聲，他繼續道：“所以，你本來是想趁熱打鐵，盡早迎娶沈小姐回家，結果用力過猛，讓人家把你當恩人給拒絕了是吧……哈哈哈！”

    這怎麽忍得住不笑啊！簡直是他聽過最好笑的樂子了！

    慘，太慘了！

    “你懂什麽，是怕幫不上我。”霍北昀繃著峻臉說完，自己都噎了一下。

    ……這不和陸榮時理解的是一個意思。

    的確是把他當恩人，而非求娶的男人看待！

    和沈玉梔走進了死路，他本就懊惱難得快發瘋，陸榮時還在這笑……

    霍北昀森地啟：“你最好能提出什麽有用的建議，否則……”

    後麵的話他沒說，陸榮時卻打了個寒。

    “四哥，別衝。”陸榮時收了扇子，認真地保證：

    “你這事，我真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