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廬山下有人種豆,草盛豆苗稀。
算是省了一盞燈,見過梁小川后,青椋山就只是個符箓替了。
一趟彭澤而已,來去極快。
想起來,那半本《搜神》,還多虧了那位種豆老人呢。
湖上有小舟,二人乘坐。
廬江道人李泥丸,青椋山主劉景濁。
只不過,一個喝茶一個喝酒。
李泥丸瞅了一眼劉景濁,問道:“你說,要是拿你釀酒,滋味如何?”
劉景濁還真就認真想了想,然后說道:“想來不會差,但應該比較雜,因為我喝酒雜。”
李泥丸哈哈一笑,這小子倒是真敢說。
扭頭兒看了一眼匡廬,李泥丸說道:“那老家伙十幾年沒種活一茬兒莊稼,就不是干這個的料。不過這會兒忙著呢,過去不會理你的。”
劉景濁也看向匡廬,微笑道:“還真沒有真正登過廬山,我倒是想瞧瞧那飛瀑。”
上次來,是與拒妖島那位讀書人畫中游。
李泥丸看了一眼天幕,搖頭道:“等等,起了大霧就瞧得見了。我倒是覺得,不如走一趟洪都?”
劉景濁卻道:“洪都就算了,在那兒待過一段兒,但沒啥故人。倒不如走一趟陵吧?走秋浦過去?”
李泥丸看了一眼劉景濁,淡淡然開口:“讓你家那個百足蟲蹲在云溪河邊,蹲什麼呢?莫不是聽了個水打秋浦的故事,要去陵尋那些僧人的不痛快?”
劉景濁拉起李泥丸,笑道:“龍虎山要去,陵也要去嘛!有泥丸真人同行,晚輩腰桿子的也直一些。”
說走就走,萬里不到,瞬息便至。
落地之后,劉景濁笑著說了句:“詩仙在此留詩十七首,但我也就記得個‘白發三千丈’了,倒是不曉得杏花村外有無牧給咱指路,也不曉得,這杏花村中,有無杏花庵了。”
李泥丸神無異,只是說道:“白水天的事我在離洲聽說了,你跟佛門不對付我不管,別扯上我就行。”
劉景濁灌下一口酒,搖頭道:“一碼歸一碼,布和尚,是陵供奉的那位菩薩的弟子,地獄不空誓不佛嘛!我這道佛印反正很快就會解開,更何況我能走出先前那種糊涂局面,還得謝謝那位老如來呢。”
話鋒一轉,劉景濁又道:“但拒妖島上,龍虎山都出力了,陵跟如今那座五臺沒靜。事已經過了,但先前沒出力,這次總要出力的。”
都說九洲之地,中土最弱,但實際上,哪里弱了?
這掌大小的地方,三位合道在此。
城里沒啥好逛的,沿著云溪,也就是秋浦河,尋那杏花村去。
倒是要瞧瞧杏花村的酒水是何滋味。
倒是沒有牧,但百節在這兒蹲了有些日子了。
一黑的青年人笑呵呵走過來,此時也正好下起濛濛細雨。
“殿下,那邊兒就是杏花村了。倒也沒什麼特別的,就是有個酒家,墻上刻字很有意思。”
百節的殿下稱呼,始終變不了,青椋山也就他這麼喊的時候劉景濁不多說什麼了。
劉景濁點頭道:“那就與李前輩一起去瞧瞧,待會兒上陵山。”
李泥丸也看了一眼百節,呢喃道:“劉景濁,這也不是個省油的燈。”
劉景濁笑道:“可不是,我十幾歲平妖鬼十國,骨頭最的有倆,其中一個就是他。以自己一命,換一城同胞的主兒。”
李泥丸略微詫異,“這倒是沒瞧出來,原以為只是人不可貌相,沒想到蟲也如此?”
百節也就笑笑不說話,你是前輩,你說什麼都對,我又打不過你。
不過百節還是問道:“小菜花回來了嗎?聽說想起來從前事了?”
劉景濁點頭又搖頭:“是回來了,但不全是。聽說過劈梅嗎?說通俗些就是破開,嫁接了別的東西,蠶食小菜花的元氣,用以養別的。”
先前舒珂已經傳信回來,事很清楚了。
百節皺起眉頭,沉聲道:“是哪個狗日的?”
劉景濁擺手道:“行了,不說這個了。”
李泥丸聽到了,也當沒聽到,只是覺得你小子是真不拿我當外人。
不多一會兒,就到了百節所說的杏花村,賣的自然是杏花酒了。
進門一看,劉景濁啞然失笑,李泥丸更是大笑了起來。
因為墻上題字:“神及屋,百波覆牛,叢林鼠躥,寺院狗多。”
陵山下如此題字,真是個莽撞人,也是個猛人。
劉景濁買了一壺酒,問那酒家:“此地有個水打秋浦的故事?掌柜知曉否?”
中年掌柜一邊篩酒一邊答道:“咍!那就是個老老年間的傳說,也不曉得在多久之前了。是說有一惡僧手持木魚邊走邊敲,掀起方圓幾座山的水匯聚到了云溪,一路勢不可當,淹了秋浦,后匯江水的事兒。打從我爺爺的爺爺起就有這故事,都不曉得多年頭兒了。”
李泥丸也好奇了,“故事沒個結局?”
掌柜篩了三萬酒端來,笑道:“自然有,說是有一劍仙路過擒住了惡僧,讓他立一座杏花庵,日日禮佛,刑八世共計八千三百年。這不扯淡麼?哪兒有人活得了八千年?”
此時掌柜瞧見劉景濁端酒的手,右手了個小拇指,便打趣一句:“傳說那位劍仙與公子一般,九指。”
李泥丸喝了一口酒,笑盈盈看向劉景濁。后者專心喝酒,權當沒聽見。
劉景濁知道李泥丸想問什麼,但這個一來是沒法說,二來是,只要不是在八千年,就沒個準數兒的。
杏花酒……一般般。
轉頭看向云溪,李泥丸問了句:“到底想干什麼?知道你來索命,但帶我來聽這個故事做什麼?”
劉景濁淡然道:“沒,只是忽然不想登山了,想等一等那位住持。上去了,難免多費口舌,說不好還要干仗。”
李泥丸又轉頭看了一眼酒家刻字,氣笑道:“原來是你小子弄得?”
劉景濁趕忙擺手,“不帶這麼冤枉人的,這不是挑撥離間嘛?哪兒就寺院狗多了?分明是僧人多!”
李泥丸嘆息一聲,呢喃道:“你小子不害得我跟陵打一架,不甘心是吧?”
但同時,李泥丸傳音一句:“當年給你的塔,曉得是什麼不?”
劉景濁搖頭道:“前輩明示。”
李泥丸說道:“玲瓏塔有天地,想來是孟休一開始計劃的退路,但被我截胡了,所以才逃進去了某天。你大方,轉手就送人。”
劉景濁尷尬不已,只得說道:“沒人來?那咱們登山看狗……呸,登山學佛。”
此時耳邊終于有人聲傳來了:“人皇口下留,別罵了,需要貧僧做什麼,直言便是。那條白蛇的因果空印已經幫忙了結,能否就此揭過?”
劉景濁笑道:“大師五年有無把握開天門?”
饒是常伴青燈古佛,那人也有些忍不住想罵娘了,你當是什麼?想開就開?
但他還是說了句:“只能盡量。”
劉景濁點點頭,說道:“那就請大師等我消息吧,不罵了。”
那就不必登山了,劉景濁傳音百節,說道:“告訴顧玨,不必找了,回山吧。你也回去,見見小……見見傲寒,等真的小菜花回來。”
百節微微抱拳:“是。”
折返路上,李泥丸搖頭道:“你是真行,我師父是虎皮真人,你扯我的虎皮?求人辦事,罵一通閑街就辦了。”
劉景濁是知道的,這位泥丸真人,與陵可過節不小。
此時霧雨蒙蒙,落在匡廬山一峽谷之中,遠遠去,懸崖峭壁之上,一道飛瀑分三階垂落。
兩側石山,中有石階登山。
劉景濁慨道:“我要只是個閑散親王,定居匡廬倒也不錯。”
李泥丸笑了笑,問道:“山上有一石穹,下方有塑像,是真人盤坐,背劍一柄。傳聞神像是為一位真人所立,是夫婦二人居匡廬久矣,自稱中賓客。”
聽到這話,劉景濁忽然站定。
“前輩五六年,能否破開天門?”
李泥丸點頭道:“自然能,不然你以為我瘋魔海里整整一千年,真就只是做了瘋魔人?”
劉景濁退后一步,重重抱拳:“那晚輩,有事相求。”
李泥丸深吸一口氣,沉聲道:“漁子跟我講過一個故事,據我所知,該是甲子年正月初一吧?我記得不差的話,今年是你本命年,即便不算今年,也還有九年景,為何是五六年?”
劉景濁只說道:“算上今年,剩下六年。不能等到水滿之時,想打斷只能如此。”
李泥丸抬頭看向天幕,問道:“難不你是想要?”
劉景濁灌下一口酒,往前一步,意氣風發,但沒說話。
但劉景濁心中所想,就一句。
十二樓上,九洲合道開天門!
撐破這九洲天穹!
早死四年又有什麼大不了的?
李泥丸哈哈一笑,搖頭道:“去過拒妖島的人,沒幾個會拒絕你的。”
有人憑空出現,問道:“什麼事兒這麼高興,不帶上我?”
劉景濁抱拳道:“那半本書,多謝陶先生了。”
老者搖頭道:“我也是沒法子,授人以柄,賣了幾十年書,也算了坑了你一回,扯平了。”
李泥丸轉過頭,淡淡然一句:“求死,一起嗎?”
老者擺手道:“事關天下蒼生的事兒別拉我,我連一個彭澤令都當不好。”
李泥丸笑道:“單純求死,給后輩開路,多半是十死無生的。”
老者角搐,問道:“這是商量,還是人皇命令?”
劉景濁嘆息一聲,又是一抱拳:“是晚輩有事相求。”
與先前許多人一樣,老者直嘬牙花子,問道:“要是不答應呢?”
劉景濁笑盈盈的,但開始卷袖子了。
李泥丸更直接,手里多了一柄刀,淡淡然一句:“那就做掉前輩,免得礙眼。”
老者無奈道:“行吧,答應了。對了,我送你次徒的桃花源,里頭有些生平悟,要是瞧得上,就讓進去領悟一番,瞧不上就算了。”
日后那場仗,境界低的,反倒不一定會死。
但境界高的,多半都會死的。
…………
龍虎山,劉景濁也是頭一次來。
看樣子那位老天師等了許久了。
落地之不是山上,在山腳下一深潭,鷹見愁。
道人一青大褂,釣魚呢。
劉景濁還真是頭一次見這位天師圣主,先抱拳,隨后笑問道:“呀?天師不穿黃袍法?”
中年人轉過頭,看了劉景濁一眼,淡然道:“我也不是天天敬神日日會客,穿那麼難作甚?我們尋常,黑、青、白,三為主。”
劉景濁剛要再次抱拳,卻被天師攔下,隨后一揮,砂石灘就多了一張藤椅。
“別著急啊!無論你承不承認,也算是道門中人,坐著聊會兒,后談正事。”
劉景濁趕忙搖頭,“我哪里算得上道門中人?”
結果天師淡淡一句:“道是道,教是教。前者是學問,后者是信仰,兩回事。別看我頂著一黃袍,因為是家傳的,我也沒法子。有時靜下來一想,自打有了什麼三清四的,學問就變味兒了。”
劉景濁笑道:“都一樣,但不妨礙有人不愿教,只做學問。”
天師點點頭,笑道:“由衷佩服那些人。”
也算是聊一聊,舊事翻篇兒了。
畢竟龍丘棠溪親手斬了那個包,這位天師也親手清理門戶了。
況且那道杏黃旗,幫了大忙!
只可惜,枯坐良久,水中無魚。
此時那位天師才開口:“幫忙理所應當,我不是推辭,但我尚無后人,你說咋辦?”
劉景濁眨了眨眼睛,干笑道:“我也不認識幾個火居冠啊?找媳婦兒這種事,我真幫不上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