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旺將手里的煙頭給掐滅了,吐了一口白氣,看著程周問道:“你聽說了沒?老師傅家電準備跟經銷商簽獨家合同了。”
這個事最近在經銷商耳朵里已經傳開了,說老師傅家電在擬定新的經銷商合作協議,希能夠達對雙方都更有利的競爭模式。
程周自然也聽到了傳言,他點了點頭。
李旺回頭看了一眼還擺在東方紅門口的貨車,焦躁地說:“那咱們怎麼辦?這事要不解決,豈不是趕不上了?”
他們現在貨還沒退,跟東方紅這邊還沒掰扯清楚,沒辦法趕上這一趟。就算想,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因為錢大部分都進了這批貨里,現在也沒錢去購買老師傅彩電。
程周自然也是著急的,事一直這麼拖著,車子堵在東方紅電視機廠門口好幾天了,吃不好睡不好,人罪不說,這麼多電視機只蓋了一層防水的塑料布放在貨車里也不安全。每天晚上,他們都會安排人打著手電筒圍著車子巡邏,就怕遇到半夜悄悄過來彩電的小。
這也是一部分經銷商堅持不住,最后將彩電拖回去的原因,每天都提心吊膽的,實在是太難熬了。再這麼下去,只怕還有一部分經銷商會熬不住,打退堂鼓,那豈不是如了賈廠長的意?
程周和李旺之所以是這次活的領頭人,除了兩人格外向好友,組織能力比較強外,還有一個重大的因素,他們倆的貨是最多的,不退貨意味著他們倆的損失也是最大的,所以兩人才會站出來挑這個大梁。
只進了幾十臺彩電的經銷商還可以著鼻子認了,將貨拉回去,慢慢出掉。但像他們這種一次進貨上百臺彩電的經銷商,那得賣到什麼時候去了?賣不出去,則意味著這批貨會全砸在他們自己手里,這可是十幾萬的貨款。
所以哪怕沒有老師傅家電準備跟經銷商簽訂獨家代理合同的傳聞出來,他們也是準備死磕到底的。而這則傳聞只是加快了他們退貨的決心和速度。
程周回頭看了一眼車隊,說:“你盯著車隊,我去打幾個電話,找找人,想想辦法,咱們不能一直這麼被。”
李旺氣得直想罵娘:“好的,程哥,你說這個姓賈的,他娘的還是一個兩千多人的國有大廠廠長,沒臉沒皮的,連面都不要了,真他娘的做得出來!”
誰能想到,說好的承諾不當回事呢,就連簽了合同也可以賴賬推諉,李旺和程周等人這次是對東方紅電視機廠徹底失了,偌大一個國營廠子,竟然還不如人家老師傅家電一個小廠說話算數有魄力。當初他們那麼多人過去,貨也比這次多,人家老師傅家電可是說退就退的,當天就把錢結清給他們了。
程周沒說什麼,輕輕拍了拍李旺的肩,走到一邊信號比較好的地方,拿出大哥大,連續打了好幾個電話,然后回來跟李旺說:“我找了,明天過來采訪,再安排幾個人,躺在工廠大門口,他們要不退錢,明天別想有一個人能夠進出。”
李旺豎起了大拇指:“程哥,早該這麼干了。”
次日,東方紅的職工上班時就發現他們進不去工廠了。
一輛貨車橫梗在工廠大門口,堵住了口。白的貨車上掛著一副鮮艷的橫幅,橫幅上寫著一行白的大字“按合同退貨退款”,二三十個老老,手里舉著“退貨”、“退汗錢”這樣的牌子坐在貨車前,不遠有記者拿著攝像機對著這一幕拍個不停。
有員工試圖上前將這些人勸離,但那些大媽張口就哭啊:“要我們走可以,將我們的錢退給咱們,你們當初說好隨時可以退貨的,人家老師傅家電就退了,你們不退,你們喪良心啊,吞了我們的汗錢,你們這些斷子絕孫的狗東西……”
說著說著竟然罵了起來,而且越罵越難聽。
論罵街,年輕職工哪是經百戰大媽們的對手啊,灰溜溜地退了下來。
有人趕去將這事匯報給了賈廠長。
賈廠長撂下吃到一半的飯碗,趕跑來,發現他們工廠外又圍了一堆的人,除了他們本廠職工外,還來了許多看熱鬧的市民,比之第一次的陣仗大多了,幾乎將整條街都堵住了。
一問才得知,程周和李旺還安排人去鬧市區宣傳這個事,所以才會有很多沒事干的市民特意過來湊熱鬧。
饒是臉皮厚如賈廠長也有些抵擋不住幾千上萬人的注視和議論,這麼下去,搞不好要出事。他氣急敗壞地沖過去找李旺和程周:“鬧夠沒有,你們到底想干什麼?”
李旺譏誚地看著他:“我們想干什麼你不清楚嗎?退貨退款!”
“還不到一個月呢,要退半年后來退。”賈廠長能拖一時是一時,堅決不肯松口。
半年后?黃花菜都涼了,賈廠長本沒誠意。
李旺一把推開賈廠長:“你不退錢,咱們就一直守在門口不走了,過年也不走,我看你們這個東方紅電視機廠也別東方紅了,侮辱了這個名字,改名臭不要臉電視機廠吧!”
這話激怒了工廠的年輕職工。
這陣子,因為李旺和程周一行人的堵廠行為,讓他們廠子為了全城矚目的焦點,不人在背后議論紛紛。這個事本來就是東方紅不占理,不按合同辦事,尤其是還有個老師傅家電在前面作比較,更是惹得各種流言甚囂塵上。
不人都說,這個東方紅太小氣了,人要退貨就退嘛,當初合同寫得好好的,現在卻賴賬,簡直是丟他們旭城人的臉!搞得東方紅的職工也覺得面上無。
他們一直覺得自己是大廠職工,捧著鐵飯碗的主人,心是自視甚高的,不大看得起個戶,都覺得這些人是搞資本主義那一套,才了暴發戶的。如今被群暴發戶追著上門討債,心里焉能得勁兒。
因此李旺的話一出,好幾個年輕職工上前就拽著他,給了李旺一拳頭,直接將他打得趴在地上,然后又連續踢了幾腳。
后面的經銷商們不干了,一個個上前幫忙,卻被程周攔住了,他厲聲大喝:“去喊公安,報警啊!”
等有經銷商反應過來,跑開后,他怒瞪著傻眼的賈廠長:“怎麼,賈廠長是想打死我們就不認這筆帳?”
賈廠長真是一個頭兩個大,趕人將這幾個沖的年輕人拉了回來,陪笑道:“哎呀,程老弟,都是誤會,誤會。李老弟,沒事吧?”
他有意想將大事化小,可他背后那群工人們不干啊。大家都覺得賈廠長窩囊極了,沒有一點魄力,一個個在后面喊道:“賈廠長,退錢給他們!”
“退給他們!一群□□!”
“退!咱們東方紅不稀罕他們的錢!”
……
不止是工廠職工,就連看熱鬧的市民們也跟著大聲喊道,全是勸他答應退錢的。
賈廠長真是要氣炸了,一群拖后的,他這麼被人指著鼻子罵不要臉都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廠子里。
但沒有人理解他的苦心,職工們覺得他是個骨頭,沒有骨氣,市民們看熱鬧不嫌事大,覺得他們東方紅丟了旭城的臉。
程周扶起李旺,冷冷地看著賈廠長:“眾所歸,賈廠長何不遵從了廠里職工們的意愿,退貨退款,皆大歡喜!”
喜個屁!賈廠長都氣歪了。這個程周和李旺還真是難纏,本以為晾他們幾天,他們就會打退堂鼓,誰知道這些人竟然越來越過分。
他氣得手指發抖,指著工廠大門口說:“先讓你的人讓開,將車子開走,讓職工們進去上班,耽誤了我們廠子里的生產,你負責?”
李旺了一把角的,輕蔑地說:“還耽誤你們生產?你們生產的電視機賣得出去嗎?”
這話真的是往東方紅人的心窩子里扎。
本就群激憤,要求廠里答應退貨退款的呼聲這下越來越高。
賈廠長還在琢磨什麼法子能度過這一關,辦公室主任過來,悄聲對他說:“這事驚了市里面,姜書在車子里等你。”
“你盯著這里,別讓他們手。”賈廠長琢磨了一句,趕去找姜書。
十分鐘后,他回來了,整個人像霜打的茄子一樣,驟然之間就失去了斗志。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職工們,對李旺和程周說:“退!這下可以讓你們的人都讓開了嗎?”
李旺得意地看著他:“早這樣不就好了,浪費咱們時間。”
目的已達到,程周不想節外生枝,推了他一把:“你去洗洗傷口,等在車上,剩下的我來。”
李旺心大好,抬起食指了一下角的痕,高興地哼著小曲走了,全然不在意剛挨了一頓打,只要能達目的,吃點苦頭算什麼?
看著他這樣,賈廠長心里真是百味雜陳,如果說李旺等人是狼,那他廠子里天真清高,還抱著過去榮不放,活在回憶中的職工就是羊。羊怎麼能夠斗得過狼呢?
不過這群人是狼,那葉蔓是什麼?跟李旺這種流于表面、逞兇耍橫的狠不一樣,的狠是在骨子里,平時不顯山不水,看起來半點無害,可一旦對上卻會狠狠咬你一口。
他們東方紅這次要吃大虧了!
賈廠長頭一次意識到,孫廠長以前的那些告誡是有道理的,如果東方紅能夠過這一關,他要厚著臉皮去老師傅家電廠看看,他們的職工是不是都如狼似虎,兩個廠子到底差在哪里!
雖然不愿,但這件事已經鬧得沸沸揚揚,市里都知道了,還有不工人匿名寫信去市里要求徹查他這個廠長,賈廠長沒轍,只能答應退貨退款。他來穩重的職工和會計,開始驗貨退款。
堵在門口的人和車散去,工廠陸續進廠,市民們見沒熱鬧可看,也散了,廠子門口好不容易恢復了平靜。
賈廠長木著一張臉,將錢退給了李旺等人。
拿了錢,經銷商們開著空車走了,被堵了好幾天的路總算恢復了暢通。
可賈廠長完全高興不起來,他低頭問會計:“廠里的賬面上現在還有多流資金?”
會計垂著頭說:“還有32萬元。”
這就是一個兩千多人大廠賬面上的所有流資金,這點錢,連給工人們發工資都不夠,就更別提生產了。
從不得不答應退貨退款那一刻開始,賈廠長就預料到了如今的狀況。不過未免廠里發生,他吩咐會計:“這個事保,不要傳出去,錢的事我會想辦法。”
但不等他想到辦法,聽說李旺和程周等人功退貨退款的經銷商們重新看到了希,蜂擁而來,這次不有上回半路打了退堂鼓的經銷商,還有些第一回沒參與的經銷商也一塊兒來了。
因為聽說老師傅家電那邊就要定下來了,他們再不趕,就當不老師傅家電的經銷商了。
又是幾十號經銷商,幾十輛車子將才暢通的東方紅電視機廠堵住了。
而且這些經銷商的理由也很正當,都同樣的合同,憑什麼他們前一批給退,咱們不給退?憑什麼啊?
賈廠長一聽到這事就知道不妙了,果然,最壞的況還是發生了。憂外患,馬上到月初,工人的工資沒著落,還來了一筆要債的。
他頹喪地坐在椅子上,雙目失神地看著辦公桌對面墻壁上掛的那副遒勁有力的題字“力爭上游”,這是當初他們這些老工人一窮二白地建起廠子后,領導送給他們的題字,鼓勵他們好好干。
當初領導親切的眼神,職工們的眉飛舞,那一雙雙充滿希的眼睛仿若還歷歷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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