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01 我們結婚

佟央七歲的時候，見過一次彗星。

那是2009年的初夏，北城街頭巷尾到盎然新綠，佟央推開一道鏽跡斑斑的防盜鐵門，深吸口氣，靜悄悄離開了家。

穿一條棉布碎花子，長到膝蓋，出兩條白皙的小，肩上背一只小黃鴨書包，裏面不知道裝了什麽，跑起來叮兒當響。

正是傍晚，晚霞從高低錯落的樓棟間洩出來。

小區附近人來人往，一個遛狗的大爺認出，笑問：“小央央要去哪兒？”

“離家出走。”小姑娘癟著，臉頰鼓鼓像只氣呼呼的河豚，眼神卻倔強，聲氣地說：“去找我媽媽。”

“你媽媽不是出國了嗎？”

“出國也去找。”

姥姥說過，媽媽曾在北城一座漂亮的四合院裏工作，後來嫁給四合院的主人去了英國，佟央不知道英國在哪裏，怎麽走，只知道很遠很遠。

決定先去媽媽工作過的四合院看看，說不定能找到一點線索。

北城地方大，轉了兩次公，不停走啊走，小短都走酸了，最後真的找到一座漂亮的四合院。

小佟央支著下，打量眼前這座氣派的建築。

朱紅木門，高深石牆，那麽漂亮的房子，說不定媽媽以前就住在這裏？

佟央越想越覺得有可能，鼓起勇氣走上前，小手拍了拍木門。

砰砰砰——

四周沉寂，門沒有開，唯有風聲沙沙過耳。

難道媽媽不住這裏嗎？

也對，漂亮的四合院那麽多，不一定是這棟，佟央打算再去別的地方找找看。

可天已經黑了，後知後覺到害怕，不敢再輕易跑。

這時候，一輛黑汽車駛進了胡同，前照燈直直來，佟央下意識退到牆角，擡起小手遮住眼睛。

接著，車子停了下來。後座車門打開，白球鞋落地，一個十四五歲的年，立在佟央眼前。

年穿一件白短袖襯衫，黑運，右口別著一枚培禮中學的銘牌。因站在黑暗裏，臉頰廓模糊不清，只知道個子拔，佟央高還不及他的腰部。

年垂眸看來，似乎沒想到家門口有個陌生人，眼底微微詫異，“小孩兒，你找誰？”

佟央有點害怕，聲音細若蚊蠅，“我找……找我媽媽。”

的聲音實在太小了，年沒聽清，只好耐著子彎下腰，湊近又問了一遍：“找誰？”

“找我媽媽。”佟央大著膽子，仰頭與他對視。

看清他的模樣，佟央不怔了怔。

年眉眼清俊，睫纖長，瞳孔格外深邃，像格林話裏的王子，小佟央有些看癡了。

“你媽媽什麽？”

“佟琳。”

年思索片刻，平靜道：“我家裏沒有這個人，你找錯地方了。”

“這棟院子的主人是不是去英國了？”

“沒有。”稚氣天真的話讓年忍俊不，冷淡的角微微勾起，解釋說：“主人是位老先生，這會去劇院聽戲了。”

這句話也證實，真的找錯地方了。佟央像只蔫了的皮球，耷拉下小腦袋，失落道：“不好意思，麻煩你了。”

說完，再也忍不住，撇著，淚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

年靜靜看著，不哄人也不趕人，良久，佟央肚子忽然“咕嚕”一聲。

了——

年扯了扯，無奈開口：“要不要去我家吃點東西？”

“可以嗎？”

“嗯。”

佟央跟著年進了四合院，這裏很漂亮，庭院深深雕梁畫棟，比家大好幾倍。佟央好奇地看來看去，直到被帶至客廳，落座在的沙發上。

年低聲吩咐什麽，不多時，一個中年婦端來吃食，怕無聊還打開了電視。

佟央壞了，吃著數字餅幹看向電視機，裏面正在播報一條新聞。

“曾在2004年有過高表現的46P/維爾塔寧彗星重回太系，將于今晚八時過近日點，隨後會達到近地點，進適宜觀測的範圍……”

佟央聽不懂，吃完餅幹又抓起一個蛋撻，一扭頭，只見年換了黑服，穿過長廊往這邊來。

佟央指著電視機，問：“大哥哥，彗星是什麽？”

“彗星就是彗星。”年敷衍道。

按理說在陌生人家裏佟央該害怕的，但不知為什麽，不不怕，還喜歡這裏，不追問：“彗星長什麽樣？”

年瞥一眼電視屏幕，耐著子回答，“一種特殊的星星，維爾塔寧彗星呈綠圓團狀，五年一個周期，今晚天氣不錯，或許能看見。”

“哦——”佟央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年卷了卷袖口，詢問說：“家住哪兒？還記得嗎？”

“幸福小區。”

這個小區年聽過，他微微點頭，“等會讓人送你回去。”

一聽回家，佟央又沮喪了，猛地搖頭，“大哥哥，我不想回家。”

“不回家？那想去哪兒？”

佟央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去哪兒，舅舅舅媽不喜歡，姥姥太嚴厲會用戒尺打手掌心，表妹總搶的東西。

撅著，可憐說：“我留在你家，給你當養媳好不好？”

這話太過驚世駭俗，年輕嘖一聲，擡手住糯糯的臉蛋，“小孩兒，這些話誰教你的？”

“我從電視裏學的。”

年蹙眉：“你這個年紀，不看喜羊羊和灰太狼？”

“哎，舅媽不讓我看。”

佟央也喜歡看喜羊羊和灰太狼，但舅媽掌握著遙控，舅媽想看什麽，全家就看什麽。

聞言，年似乎明白什麽，不再說話了。

佟央小卻嘰嘰喳喳停不下來：“大哥哥，等我長大了，我們就結婚好不好？”

這樣就能天天吃大哥哥家的餅幹了。

“不好。”

“為什麽？你不想娶老婆嗎？”

“閉，聒噪的小東西。”

他立在門廳，形單影只，沉默言，一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模樣，仿佛方才對話中流出的溫，只是一個錯覺。

離家出走太累，坐車回家的路上，佟央困得幾乎睜不開眼睛。迷迷糊糊看向車窗外，夜空澄澈如洗，星鬥滿天。

忽然，一顆綠點拖著長長的尾掠過夜空，留下短暫的驚豔。

那便是維爾塔寧彗星嗎？

小佟央思索著，不知道今晚的奇遇是否真實……

維爾塔寧彗星的回歸周期是五年，那大哥哥呢，什麽時候能再見到他？

……

辦公室時鐘滴答滴答。

佟央趴在桌上睡得正沉，清脆的手機鈴聲傳耳，將從夢境拉回了現實。遙遠的記憶消散，頭頂明晃晃的燈刺得腦袋發痛，佟央太，從辦公桌上爬起來。

手機屏幕閃爍，是姥姥宋淑華的電話，佟央抓起手機走進茶水間，低聲音：“喂，姥姥。”

“在幹什麽？那麽久才接電話。”宋淑華語氣不滿。

佟央如實道：“上班。”

“你到底在做什麽工作？天天早出晚歸，我半個月沒見你了。”

佟央今年六月剛從北城大學畢業，職律師事務所奧真。事務所外資背景，業赫赫有名，佟央目前是實習律師，一切工作聽帶教律師趙峰傑安排。

趙峰傑三十出頭了，看似斯文儒雅，實則擅長pua，職以來喜歡用“年輕人不要圖錢，多吃苦不是壞事”之類的話給佟央洗腦，安排超負荷的工作。

佟央每次加班完回到家都是深夜，宋淑華早就睡了。

佟央耐著子，“我和家裏說過的，在奧真當實習律師。”

“不正經！你趁早辭了考個公務員。”宋淑華念叨：“當初就該聽我的，讀英語專業，畢業當老師多穩定，還有寒暑假，你非不聽轉法學……”

又來了——

佟央把電話拿遠些，聽不見心不煩。

佟家兩代人都是老師，宋淑華教高中語文，佟央的舅舅教高中數學，舅媽在某所211院校當副教授。佟央從小就被家裏規劃，走上一輩的路，當高中或大學老師。

大一下學期，佟央轉專業，和家裏一度鬧得很僵。

待宋淑華數落完，佟央平複心才開口：“姥姥，找我什麽事？”

“周末帶江蔚回來吃飯，你們在一起好幾年了，能早點定下來也好。”

佟央答：“我先問問他。”

掛斷電話，佟央返回工位，剛坐下，同事Raya便熱地拍拍肩膀，“Elise，大家都走了，你還不下班嗎？”

因為是外資事務所，每個人都有英文名，大家中英文名隨便，不太講究。

六點鐘，佟央環顧四周，人走了一大半，朝趙峰傑辦公室方向看一眼。

Raya笑笑，“放心，趙律今天有飯局，已經走了。”

這也意味著，今天佟央不用加班。渾一松，迅速收拾好東西，和Raya一起下班。

奧真辦公室位于CBD環球大廈46層，這棟樓企業衆多，上下班高峰期電梯運行緩慢。等電梯的時候，佟央掏出手機，給江蔚發消息。

佟央：【周末有空嗎？我家人想見你。】

過了會，江蔚回：【這麽突然？】

佟央：【你不願意？】

江蔚：【寶寶別多想，我只是有點張。】

初次見家長肯定張，佟央安幾句，打字說：【只是簡單吃個飯，剛好我今天不用加班，等會來電視臺找你吧。】

消息發過去，江蔚卻沒再回複。

佟央盯著手機有片刻失神，是的錯覺嗎？最近江蔚回消息好像越來越慢了。

“Elise——”Raya忽然問，“你下班後都做什麽？”

佟央回神，下意識答：“吃飯，睡覺。”

Raya嘟嘟，“好無聊哦。”

佟央職兩個多月，和Raya關系不錯，苦笑說：“上班太累，回家只想，你呢，下班都幹什麽？”

“當然是夜店蹦迪啊。”Raya摟著，“附近新開了一家酒吧，酒水七折，去不去？我敢說，你去了一定是舞池裏最靚的妞。”

沒有誰會否認佟央的貌，是標準的中式古典人，五疏朗，面部適當留白，加之格安靜，給人一種波瀾不驚的矜持。

Raya記得，佟央職那天引起了不小的轟，人事部說新來一位大，職場老油條們都跑來一睹芳容，佟央被弄得臉紅了一整天。

Raya早就想帶小姑娘出去長長見識了，眼下循循善：“心不？去夜店玩一圈，保準你什麽煩惱都拋到九霄雲外。”

佟央婉拒，“下次吧，今天要去找我男朋友。”

“也行，說好了啊。”

告別Raya後，佟央搭地鐵前往北城電視臺。

江蔚和同屆，上個月職北城電視臺當導演助理，剛畢業兩人都忙，已經快一個月沒見面了。

地鐵在隧道中飛馳，包羅著一車廂社畜的疲憊與煩惱，乘客擁，佟央一手扶著三角拉環，另一只手不斷刷新微信頁面。

已經半小時了，江蔚還是沒回複。

佟央覺得有點奇怪，猜想江蔚或許在忙。

剛好，閨楚心雨也在北城電視臺附近上班，佟央便給發消息：【楚記者下班沒？我來電視臺找江蔚，等會一起回家？】

佟央和楚心雨家住一個小區，很小就認識，初中同班高中同校，好得穿一條子。

兩人幾乎天天聯系，消息大多時候都秒回，但今天不知為什麽，楚心雨和江蔚一樣，直到下地鐵都沒回消息。

怎麽回事，的閨和男友一起消失了？

沒時間細想，從地鐵口出來就是電視臺大樓，佟央進不去，站在樓下給江蔚打電話。

這時候，不遠暖黃車燈倏然亮起，一輛勞斯萊斯幻影從停車場方向緩緩駛近，停在了面前。

黑加長款，京牌，號碼看起來像誰的生日：1010。

這車一看就貴得離譜，生怕別人誤會自己瓷，佟央趕退遠些。

司機從駕駛室下來，提前打開後座，微彎著腰，恭恭敬敬候在車旁。

與此同時，後有了靜。

四個穿黑正裝的男人低聲談著，穿過大廳徐徐走來。其中兩個年紀大些的佟央認識，分別是北城電視臺的臺長和副臺長，電視臺網上有他們的資料，江蔚職後和介紹過。

另外一個年輕人拎著公文包隨其後，似乎是助理。

最後那個尤其如突出，男人被擁在中間一看就地位不凡，年紀不超過三十歲，材高大，黑西裝剪裁得，寬闊的肩膀彰顯著出沉穩，令人信賴的氣質。

西筆，包裹著男人修長的雙，佟央莫名覺他走的每一步都意味十足。

一行人很快到了門口，可惜門口燈黯淡，男人側著，佟央有點近視，看不清他的長相。

但帥是一種覺，即便看不清正臉，佟央也很確定，此人相貌不凡，很符合自己的審。

雖然有男友，但佟央并不認為要因此對所有的男子視若無睹。

之心，人皆有之。

看看而已，又不睡他，怕什麽？

這樣想著，的注意力已然飄走，盯著男人，一時忘了此行的目的。直到男人若有所，側眸，昏暗中輕飄飄投來一眼。

佟央心口莫名咯噔一下，趕忙移開了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