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卿塵一路上披霜冒,趕回侯府復命時已近黎明時分。他換回了原來的裝扮,神和然,恭順謙卑。與在凌恬兒面前表出來的判若鴻,仿佛那樣浪的侯卿塵跟他丁點關系都沒有。
侯卿塵候在霸下洲廊下,因為霸下洲的大門遲遲未有打開。按說這個時辰底下人早該進進出出勞作起來,但今兒就是靜靜地無人走。
他知道,這是隋在生他的氣,故意用這種法子訕著自己。在他打定主意去往赤虎邑前,就做好了這個心理準備。
染掀被下榻,慢慢來至隋側,過他的視線向窗外睇去。
“他是你的兄長。”染嗓音含糊,還帶著些許的困意,勸道。
隋微一轉首,只見染只著著一層單薄的里,登時不悅道:“要凍著了。”
他抓下自己的外衫披到上,又瞧了眼臥房中央燃盡的銅火盆,知道是該底下人進來續炭火了。
“他手臂上的傷,始終都沒讓我治呢。”
染翻手了把隋的外衫,上面盡是他的氣息,像是檀香,覺得是他前些年湯藥喝得太多所致。
隋心下一滯,到底心系侯卿塵,隔了須臾,便推門而出。
侯卿塵聽到門響,立馬躬行禮,規矩地道:“侯爺。”
隋眼底藏著擔憂,卻只負著一只手冷冷地看向侯卿塵。
“我已和東野那邊通確認過,兩日后,夜幕時分,以三發鳴鏑為信號,在赤虎關前發佯攻。”侯卿塵將最重要的訊息干脆利落地匯報出來,之后,便陷了沉默中。
隋仍舊沒有理睬他,而是直接拂袖去往侯府后院。
侯卿塵保持那個躬的姿勢一未,直到眼角余再看不到隋的影。
“侯兄長。”染抬步走出霸下洲,盈盈一笑,“讓我瞧瞧你的手臂吧,寧梧這兩日常常念叨,知道自己下手太重了。”
侯卿塵始終都覺得,自己一直是站在隋的位置上考慮問題,他知道隋不愿意讓自己招惹凌恬兒,但是誰都無法否認,他的選擇亦是最合適不過的。
只是單獨這樣面對染,不知怎地,他心里竟生出愧疚來,畢竟凌恬兒是傷害染的始作俑者。
染沒給侯卿塵猶豫說否的機會,寧梧兀地出手,沒費多力氣就把他給拽進西正房里。
侯卿塵已近十二個時辰沒有休眠,他就那冰天雪地里趕路、凍著、還幾乎沒有進食。最致命的是,他手臂上還帶著劍傷。
寧梧在幫他挽起寬袖的時候,就發現他渾都在細微地戰抖,知道他這是力嚴重支了。
染替他重新理好傷口,再將草藥敷上去,斂著眸,說:“我明白塵哥那麼做都是為了隋,但那并不是一條好走的路,并且隋不愿你犧牲那麼大。我們可以設計謀、虛與委蛇,但……”
染斟酌著用詞,那句“出賣男”終究被咽了回去。
卻是侯卿塵放聲一笑,道:“夫人知道清王殿下為什麼會失敗麼?”
“清王府還沒有可以與雒都抗衡的能力,清王殿下太自以為是了。”染抬眸向侯卿塵,認真地說。
侯卿塵收回被染重新包扎好的手臂,坦白說:“清王府蟄伏西南一二十年,前后經過兩代王爺的積累,才達到那麼一個高度。可最后清王還是敗了,這里自然有清王不自量力的分,可說到底還是清王府的家底兒太薄,一拼就碎了。”
“阿沒想過要造反。”
“你以為占山為王就容易了?王府尚且如此,區區一個侯府,要靠什麼來捍衛自己?”
染霍地站起,瞪向侯卿塵,道:“塵哥是不是預到了什麼?雒都要對隋手了是麼?”
“夫人是聰明的,這一次來的是梅若風,下一次又會是誰?沒有不風的墻,要是讓曹太后他們起了殺心,就憑咱們這點底子能抵擋多久?‘勾結’東野是我們必走的路。做不做國主不是我能決定的,但只要我們和東野皇室構建起堅固的關系,從此我們就多了一層屏障。”
染忽然笑起來,他坐回羅漢榻上,撐起扶手道:“其實這條路應由隋來走,隋為著我不肯走,現在竟由塵哥替他來走。”
“這是阿難能可貴的地方。”
“也是他的弱點,以前是為了元靖帝,現在是為了我。他若可以狠下心,或許早就有不一樣的境遇了。”
侯卿塵晃了晃頭,說:“霸者心懷蒼生,更鐘于摯。他是我的弟弟,有些擔子我理應幫他挑起來。”
染知道侯卿塵這是在替自己“贖罪”,當初他在清王府時,對戰馬墜崖的隋不聞不問,還縱容清王殿下把隋的世出賣給東野探子。他那時候不由己,如今機緣之下再投侯府,他想彌補這些“過失”。
但隋何嘗怪過侯卿塵半分呢?
侯卿塵向寧梧討了盞熱茶灌中,扶著桌角道:“你和阿之所以難過,是因為你們倆把我當兄長看待。其實咱們之間是主仆關系,你們是主子,而我就是個隨從而已。”
深有會的寧梧鼻尖一酸,侯卿塵這話說到的心坎兒里了。染也是這麼對待的,這一刻,只覺自己沒有侯卿塵執著忠誠。
侯卿塵拖著疲憊的子緩緩走回旌旗軒,倒在床榻上一睡不起。
隋那廂已派范星舒去康鎮那里通知詳況,很快,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兩日轉瞬即逝,離夜幕還有幾個時辰,隋終是坐不住,決定要去赤虎關前一觀戰事。
“雖是假打,但不得不防。大志他們本都要啟程尋人去了,但還是不想錯過這場仗,一個個的不是手就是心。”
隋展開雙臂,任染替自己扣好腰封。
染都不記得上一次服侍隋更是什麼時候的事了,不過隋伺候更的場景,倒是歷歷在目。這事兒怪不得,是隋自己老自告勇。
染沒用好手下力道,使勁兒一勒,差點讓隋翻起白眼。
“娘子是嫌棄我胖了麼?那我從明兒起就用些飯。”隋吸著一大口氣,斷斷續續地道。
染趕松了松,難為地笑道:“刀槍無眼,讓大家伙都小心點,還有……把郭林也帶上吧。”
“不。”隋斬釘截鐵地道。
“你們大家都過去,獨把他一人留在府里,他不難都出鬼了。”
“我們傾巢而出,侯府的安危由誰來守?”
染沒爭犟過隋,郭林到底被留在府中。他站在府院門口,可憐地瞅著大家打馬遠去的背影,只有跺腳嘆氣的份兒。
這日風勢不大,但依舊冷的出奇。染坐在小杌上烤著炭火,瞧寧梧打外面回來,便問:“他們都走了?”
寧梧點點頭,蹲到染旁,道:“我剛才去哨亭上看了會,他們跑的一個比一個快,合著都盼這場仗是真打呢。”
染沒吱聲,心里空落落的,只希隋能平安回來,更希雙方都不要有傷亡。
康鎮那邊早就部署好,隋趕來時,眾將士正跟隨康鎮走出營帳。
隋來駐地的次數甚,即便來了也是易容,并且每次都長得不太一樣,導致眾將士老不敢確認。
這次是隋先開口說話,大家方知他是建晟侯,又不要跟他討論帶兵之道。
隋本就做過為將之人,深知康鎮這時候的心理。他斂住鋒芒,恪守這里是康鎮的主場。想要康鎮和幾萬軍士為自己所用,就得讓康鎮對自己毫無芥。
“按約定只傷不殺,約一兩刻鐘就往回撤。但小心有詐,只要東野人敢出赤虎關,我們就不必再留手。錦縣百姓們一點防備都沒有,不可驚擾到他們。”
“我明白,侯爺就瞧好吧。”康鎮大喇喇地拍著脯,對于自己的部署甚有信心。
隋沒再多言,只避在一隅瞧康鎮統領邊軍將士們。
侯卿塵注視著對面的赤虎關箭樓,夕緩緩斜上去,他又想起那夜中所見到的東野宮衛們。
“阿,有件事我不知要不要跟你說。”
隋這兩日始終冷著他,就算他在染那里聽到了侯卿塵的真實獨白,但他依舊沒給侯卿塵好臉。
“講。”隋惜字如金地道。
侯卿塵隨之將那夜所講明,又道:“我接的東野軍士較,不大了解他們的習。許是我多慮,但我就是有種不好的預。”
隋遽然生疑,因著荒,赤虎邑當中應該是流民遍地,為何這兩日突然銳減不見?要是不缺糧的話,松針和郎雀他們就不會著急購買。短短幾日,赤虎邑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為什麼侯卿塵會覺得那些宮衛像是被誰下達了什麼命令?侯卿塵雖不是武將出,但他對待事的敏和判斷絕對是侯府里最有經驗的一人。
難道松針在耍自己,這是凌澈給他們下的套?那凌澈的目的是什麼?要真的開戰嗎?難道之前的判斷都是錯的?
隋猛然抬頭,發現天已然黑下去,對面赤虎關箭樓上陸續發三次鳴鏑。
不對,這里面一定有詐,東野部一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隋急速向康鎮跑去,口里制止道:“撤,快撤回去!”
然而他還是晚了一步,東野那邊已沖出來數名士卒,康鎮這邊也已迎頭出戰。
隋定下神,發覺眼前這一幕還真是假打,就如同戲臺子上的假把式。
這時候康鎮已向他走來,扶刀大笑道:“侯爺,怎麼了?你剛才喊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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