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瞬來到初夏,公府上下都換上了輕的夏衫。因太后過世不足一年,明箏夫婦還未除服,一直淡妝寡飾,穿著淺素的衫袍。一大早,裴嬤嬤就過來了,說是前些日子陸三夫人托人從江南送來了好幾匹紗料子,老太君一匹沒留,給二房、四房撿了兩匹,其余的都送到明箏這兒來。
裴嬤嬤含笑道:“老太太說了,三位姑娘還小,兩位夫人又是孀居,用不著那許多,給您這兒多送幾匹來,裁裳也好,做帳子也罷,您年紀輕,正是該打扮的時候,等四姑娘落了地,用那大紅的也給裁兩,小孩子家穿紅著綠,最是喜慶可人。”
“聽聽,”簾子掀開,二夫人帶著大姑娘陸驪若走了進來,“驪若,你祖母這心偏的,心里只有孫媳婦兒跟沒出世的小重孫,可沒咱們娘兒幾個了。”
明箏不敢托大,忙起迎出來,“二嬸,大妹妹,你們來了?快屋里坐。”
二夫人抿笑道:“這不,奉老太太之命,給咱們未出世的四姑娘送好吃的來了。”
后兩個侍婢提著一筐水靈靈的杏子桃子,二夫人道:“莊子上剛采了來的,你祖母知道你喜歡吃這些,連忙打發人要給你送來,我正巧想來瞧瞧你,就跟驪若兩個爭了這差事。”
二夫人跟明箏得很好,相久了,彼此沒有那些猜疑芥,二夫人在跟前,也敢說些俏皮話。適才打趣的那幾句,換在別,是絕對不會說出口的。明箏也不會心里去,知道大伙兒都疼,尤其老太君,但凡有什麼好吃的好用的,頭一個就想到這里。
明箏把人讓到屋里,瑗華含笑上了茶。
二夫人道:“眼看天氣越來越熱,你懷著子,比常人更辛苦些,莫要貪涼吃些生冷的,暫忍耐些,再有幾個月就好了。”
明箏點頭應下,“嬸娘放心,我省得的。”
驪若一直沒說話,視線落在明箏的肚子上,明箏抬眼看見,招手命近前,“今兒驪若沒去學館嗎?”
驪若點點頭,坐近了些,小聲道:“先生病了,這幾天都不去。”頓了頓,又道,“大嫂嫂,我能它嗎?”
“可以呀。”明箏答應的很快,坐直來,更靠近驪若一點。
小姑娘遲疑地出手,掌心上明箏煙灰的綃紗子,稍稍了,就忙回了手,生怕自己用勁兒大了會傷著里頭的小人兒。
“大嫂嫂,真是個孩子嗎?”
府上都知道,大夫診脈診出的是胎,加上陸筠和明箏表現出盼孩子的姿態,大伙兒也就都跟著四姑娘四姑娘的喊起來。
二夫人笑道:“張大夫診脈一向準的,當初我懷著驪若,就是他把脈把出來的,當時爹還不信邪,取了幾個男名兒,說保不準用得上,結果,孩子一落地,果然是個丫頭。”
說了會子話,二夫人推驪若先行回房練琵琶去,明箏知道這才將要進正題,親給二夫人斟了杯茶,低聲道:“二嬸娘有話對我說?”
二夫人笑笑,那笑容有些勉強,“阿箏,有件事兒,我想請你幫忙參詳參詳。”
明箏挽住胳膊,“您說就是。”
“驪若舅舅前幾日上門,說他舅母娘家有個侄兒,今年十九,想說給驪若。”
說親一向是喜事,這般猶豫吞吐,可見是對方有些問題。果然就聽二夫人續道:“原是件兒高興事,我心道親上加親也是好的,那孩子我曾也見過,樣貌出挑,一表人才。誰知托人打聽打聽了那孩子旁的事,登時心涼了半截。”
湊近些,附在明箏耳畔小聲道,“十六七就出那些青樓楚館,平城大小花樓里的花娘子,多半是他相好的……”
二夫人唉聲嘆氣道:“如今我是騎虎難下,原已經流幾分意思,想著兄嫂不是外人,就沒藏著掖著拿喬,可不料竟是這般,……怕是兄嫂那頭,已經跟人打了包票。”
握住明箏的手,為難地說:“原不該拿這事兒來擾你,你在孕中,不能勞。可我又實在不敢對老太太明言,這若是對方過些日子真要遣了人上門,你說我是拒絕還是答允?真的是為難死我了。”
明箏嘆了聲,反手了二夫人的胳膊,“二嬸,您先別急。”
緩聲道:“我知道,您是礙于舅老爺舅太太的面,有些話不好說。換我在您的立場,也是一樣難做。兄嫂對您有恩,總不好駁了他們的好意,可又不想驪若委屈,您是左右為難。”
這話說到了二夫人心坎里去,“阿箏,我就知道你一定懂我。這話我誰也沒說,自個兒憋了好些日子,還不敢給老太太知道……”
“二嬸娘先拖一拖吧。”明箏道,“太后喪期不足周年,才過了幾個月,侯爺尚未除服,家里頭不適宜議親,也算個合適的借口。回頭我跟侯爺說說,瞧能不能幾個更可心的人選,到時候在老太太跟前過了明路,您就推說您做不得主,也是沒辦法的辦法了,總好過傷了您跟舅太太的。”
二夫人聞言一喜,“阿箏,多謝你了。這事其實全怪我,初時只想著親上加親,沒料及后頭的事,……旁的事也罷了,涉及到驪若,我實在不愿委屈了。”
明箏笑道:“二嬸的心我懂,當初我娘替我幾個妹子擇婿,也跟您一樣,又盼著快點兒落定多些時候備嫁,又不敢馬虎大意。”
夜里陸筠回來,明箏就將驪若的事與他提了。
“您平時寡言笑,大伙兒心里都怵您,二嬸分明是想請您出面幫忙的,卻又不敢與您直說,拐著彎來找我,要我當這傳話的中人呢。”
一路跟在他后頭,瞧他解了袍子,出實的背脊,舀了瓢冷水,從肩頭潑下來。
“你說二嬸怵我?”
他擰了巾帕,隨意去上的水珠,轉過頭來,瞥了倚在屏風架上的一眼,“我怎麼沒瞧出來?”
明箏笑道:“您大抵是早就慣了。任誰在您跟前,不是說話聲音小小的,規規矩矩老老實實?您是不知道,自個兒板起臉來多嚇人呢。”
陸筠笑了笑,提步朝走過來,將圈在自己跟屏風之間,錮住,令逃避不得,“我很嚇人?”
他俯住下,“那你怕不怕我?”
明箏兩手被反剪在背后,避著他滾燙的呼吸,“您別……小心孩子。”
陸筠輕聲哄:“放心……”
“明兒你回二嬸一聲,就說我應了,別擔心。你若有相的合適人家,也替引薦引薦,陸家閉門謝客多年,原來好些老關系都斷了,二嬸又是孀居,外出不便,識的有限……”說到這,他頓了頓,“你也不要太費神,什麼時候都要先顧著自己的子。”
明箏點點頭,“我知道的。”
陸筠笑了聲,了的臉,“真乖。”
轉眼來到四月末,天氣越來越熱了。院子里的海棠開得正盛,遠看姹紫嫣紅一片,陸家好像也終于轉了運道,好事一件接著一件。
遠在江南的三夫人傳信來,說是也有了孕。雖三老爺并非老太君所出,但陸家人丁興旺,總是一件喜事。
隨之而來的好消息還有驪若的婚事。在幾個上佳的人選里,二夫人總算找著了最可心的未來婿,雖還沒正式定親,已當通好之家,相互頻繁往來。那年人驪若已見過了,在清元寺那片花海中,隔著花影說了幾句話。兩個年輕人彼此有意,家世又相當,只等尋個合適的時候公開婚訊。
明箏還是老樣子,的肚子越發明顯了。
像倒扣著一只圓圓的鼓,陸筠每每回來,總要一,跟里頭的小家伙說說話。
日子過得太順遂,似乎連煩惱都找不上門。明箏過得有些渾噩,有時連今天是初幾也要反應一會兒才想起來。
肚子大起來后,走路變得吃力了。小總是痛,有好幾晚在夢中疼醒過來。不等侍婢進來,陸筠就自暖閣披到了床前,卷起質擺,耐心地替按。
五月初五,陸筠在宮中上值,宮里辦節宴,還是太后去后的頭一場。他被留在宮里一道用了晚膳,回來時天已黑了,原以為院早該落鑰,卻見老太君跟前的裴嬤嬤匆匆來尋他,“侯爺,老太太那邊有急事,請您去一趟。”
陸筠抿隨來到上院,廊下站著好些人,明箏房里的瑗華、瑗姿也守在外頭。
他提步走進去,還沒見著人,就先聽見一陣低低的哭聲。
“實在沒法子了……總不能眼睜睜瞧著二爺的骨就這樣沒了……原想過一世都不來打攪,認祖歸宗什麼的,更是想都不敢想……只求老太太瞧在二爺面上,替這可憐孩子尋個大夫,抓幾副藥吧……奴家保證,孩子一好就走,絕不會賴在府上……”
是個陌生的聲。陸筠蹙蹙眉,頓住了腳步。
有客在,為什麼卻喊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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