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上,杜充守了東京一年,跟宗澤一樣長,為此,即便是他決了黃河大堤,反了麾下一半以上的部隊,岳飛都還一直忠心耿耿跟隨,流亡朝廷也都一直予以加進爵。
一句話,這年頭失敗和無能從不是什麼罪過,不然真的要把整個朝廷上下殺的。而對于杜充這樣的前線大員,失敗也從來不是置的理由,一句‘你行你上啊’足可讓中樞所有人閉。
而即便是趙玖來此之后,連續置劉世、丁進、范瓊三人,給出的方理由,也都不是戰敗什麼的,而是不戰、避戰。
更何況,這三人都還是武人,而非正經出的文臣……文臣和武將是一回事嗎?
實際上,即便是對于范致虛那種荒唐誤國的‘典范’,趙玖都沒敢冒著與文臣們決裂的風險直接殺死。
因為這一殺,就意味著當時他辛苦營造的許多東西,就要付諸東流了。
且說,隨著杜充的札子送到,中樞這里先是震,然后一場殿上討論之后,不是沒人想到這可能是杜充在畏戰,實際上這一點很多人都能想到。甚至也有包括趙家在的極個別的人不是沒想過一種可能——這杜充畏戰到極致,以至于公開對南撒謊!
然而,這也只是一種猜想,真要是了,那杜充遲早跟范致虛一個下場,因為這件事已經導致了南這里全線慌,而且很可能進一步導致韓世忠那邊的更嚴重后果,以至于局勢大壞。
但即便如此,這零星幾個人也都無可奈何,因為這個時候投鼠忌……何況本是猜想,眼下八以上的人都是相信了杜充匯報的。
短期無憂,但很快鄢陵-長社那個戰場就會出大問題,繼而從長遠上導致全盤大壞,這已經為了南上下的共識。
一時間,不要說南人心惶惶了,據楊沂中回報,當日下午,殿上議論之后便立即傳出了不好的流言……說是之前韓世忠之敗和今日杜充之困,全都當政者冒進所致,若是一開始就只固守各城,雖有必須之損耗,卻不會使大局陷險境。
當政者是誰,毋庸多言。
這和之前半月間,那場近乎夢幻的砲戰大勝后趙家與呂頤浩的聲威卓著,形了鮮明對比。
“確切無誤嗎?”
消息傳來的當日傍晚,焦頭爛額之中,正在后宮與前殿之間那個滿是木樁子的舊林地枯坐的趙玖忽然又接到了一個火上澆油的消息。
“確切無誤。”楊沂中就在廊下俯首相對。“家可以上城去看。”
趙玖一言不發,即刻從木樁上起,隨楊沂中出宮往直線距離只有三里不到的北城而去,沿途員隨行者無數,自不必多言。
而等到了城頭,借著夕,所有人一便知是怎麼一回事了,夕下,千上萬的真騎兵正在公開集結,然后以一種震懾人心的場面奔馳出營。連續不斷,往東北方向而去。
“金人這是撤軍了?”隨同而來的胡寅一頭霧水。
“不是。”樞院都承旨劉子羽悶悶呼了一口氣,咬牙言道。“這是去支援完撻懶,最起碼是故意做出支援撻懶的樣子。”
“何意?”胡寅警惕相對。
“無他。”劉子羽看了一眼胡寅,正答道。“撻懶便是求援也不可能是今日才到,今日到的訊息只能是鄢陵那里杜副留守謹守不出,所以,說不得乃是敵之策。”
“增援如何反而敵?”胡寅依舊不解。
“是南這里的兵馬!或者是引家!”劉子羽氣急敗壞。“不是鄢陵!若城真以為金軍走了一個萬戶,兵力稀,然后試圖在此地反撲,或者趁機送家去襄,則必然會被這支萬騎大軍回撲倒!”
胡寅低頭想了一下,又看了言面無表的趙家,還是忍不住繼續詢問劉子羽:“劉參軍還是沒說,金人為何不是撤軍?”
劉子羽目瞪口呆,卻覺得后腦勺一時疼痛,便干脆不再理會對方。
“你以為呢?”就在這時,趙玖忽然轉看向了楊沂中。
“臣以為劉參軍所言有理。”軍之事本在分,楊沂中自然沒有什麼避讓之態,而是即刻奏上。“進正月,天氣漸暖,河冰漸漸消融,而南周邊偏偏水網集……其中,白河這樣的大河雖然表面冰層未獵,但也只有數地方可以通行,不足以通行大隊鐵甲騎兵了。而金軍此時分出一支萬騎向東北而去,既能起到敵之策,還能趁機將部隊先行布置到白河外側,以防我軍抓住這個戰機,突然步兵過河,借河流阻隔從容南下。”
趙玖緩緩點頭……他知道楊沂中的意思,所謂借河流阻隔從容南下的不是什麼‘步兵’,而是他這個趙家。
實際上,隨著杜充的札子送來,上午開始,之所以一直議論到下午,就是很多文臣意識到大局堪憂后,重新建議趙玖南下襄,以圖萬全,跟不還堅持南派的人發生了激烈的辯論與對抗。
而回到眼前,即便是劉子羽和楊沂中也只是說,這支突然選擇離開金軍大營的部隊有可能是敵,卻也沒有否認對方可能真的會去支援完撻懶。
那麼可以想見,南派和襄派必然還會因為這次事件的兩種主要可能,繼續發沖突。
與此同時,趙家和呂樞相的權威已經在下降中了。
“家。”
果然,跟過來的殿中侍史李本能向前,且言語懇切。“軍事上的事臣不知道,但臣以為,從長遠計,還是去襄妥當些……一旦去了襄,以南之堅固和襄之必取,方能使金人失措。”
“焉能棄南而走?”胡寅怒發沖冠。
“南城堅砲利,何談棄?”李對待自己名義上的頂頭上司,渾然不懼。
“若去南,家安全誰來保證?”劉子羽此時居然跟胡寅站到了統一立場。“萬騎奔襲下,誰能當之?”
“讓本就在城東的王德率本部隨張景一起護送,這就有一萬銳營大軍,再讓屯駐穰縣(鄧州前州治)的辛企宗(二辛)前來接應,這樣就有一萬六七千兵馬。如此軍勢,再加上王夜叉的武勇,沿途河網布遲滯,足可保家太平。”說話的是中書舍人范宗尹,這是最近李、李若樸二人新近尋到的戰友,是今日殿上辯論時襄派的中堅。
“范舍人!”劉子羽本在氣頭上,聞言干脆壞了規矩。“足下是襄鄧城人!當然想讓家去襄,你是不得就讓家干脆一直留在襄建都吧?!”
“我是為私心嗎?!”范宗尹也是然大怒。“待到天熱,金軍撤走,家自可回鑾南……倒是你劉參軍,家將樞院軍事參謀之事盡數托付與你,事到了眼下局面,你有什麼話可說?韓世忠為何會中伏?王彥、馬皋、岳飛的事有沒有疏?!而且開戰前全軍空耗等待近月,繼而輕敵,以至于張資政被突襲亡,此事……”
“此事如何?”
“此事難道與你刻意忽略五馬山義軍無關嗎?”才三十歲的范宗尹也是被急了。“你以為我們不知道,馬擴馬總管當日是因誰剛愎自用,關真定府牢中的?”
劉子羽頭疼裂:“如此說來,我便有私心了?”
范宗尹剛要說話,忽然間,還穿著上午紅袍的趙家面無表,雙手撐開雙肘、扶著腰中牛皮帶,直接從二人中間走過,然后一言不發下城去了。
城上兩撥人登時冷場,卻是各自勉力收聲,隨之散去。
回到行宮,趙家也并未再做討論,而是直接用飯,然后往后宮歇息。
唯獨其人明顯心煩意,力巨大,吳瑜見狀,倒是想主安。可年紀有限,本不知道事本,說來說去也只能說讓城中大臣皆是賢良之輩,家當廣開言路,有問題多與這些人商量云云……
殊不知,趙家一半是憂慮于局勢,一半卻正是被這些‘賢良之輩’給的。
如此寬,哪里有用?
不過,好在吳瑜也看到了趙玖愈發不耐,該說的說完便不再多言……
當晚無言,睡到二更時分,忽然間,有人主拍門,將家驚醒!而上一次拍門,還是呂頤浩私下進言。
而趙玖恍恍惚惚起床,允許藍珪、馮益進,二人卻說是楊沂中、陳規、呂好問求見,不免疑。
且說,楊沂中和劉晏番在晚間接替梁紅玉承擔行宮坊宮,呂好問和呂頤浩也番在前殿側室休息值守,而今晚正是楊沂中與呂好問執勤,那麼無論出是什麼事,都必然要此經二人之手,所以稱不上‘求見’。但負責城防的陳規此時到來,那就有些奇怪了。
難道是城外金軍夜襲?
沒聽到靜啊?
要麼是城防出了什麼岔子?
不過,這種胡思想很快就被終結了,陳規、楊沂中、呂好問都不是真正的求見者。真正求見趙家的,乃是一個離開南十余日復又折返的年輕員——杜充次子杜巖。
他騎快馬連夜趕來,自然要驚陳規了。
“家!”
在要求只能有侍衛相伴之后,殿后走廊上,滿狼藉,神恍惚的杜巖俯下拜,就在后楊沂中的目視之下,對著趙家說出了一句石破天驚的話來。“臣、臣父與、與金人右副元帥撻懶通……相約不戰!”
此言既出,原本小心防備的楊沂中先目瞪口呆起來,而杜巖卻也如泄了氣一般趴在冰冷的地面上再無言語。
但出乎意料,趙家居然沒有什麼表變化,非要細細來說的話,卻也有幾分釋然之意,實際上趙玖此時忽然有了一種莫名的,和開戰前那一陣子相似的微妙心態,并且想起了開戰前時他自己的那個想法——大浪撲天,泥沙俱下。
天氣依然寒冷,而空氣凝固了半刻鐘后,趙玖方才面無表開口詢問:“如此說來,岳飛跟王彥、馬皋并無攻訐對立之事了?”
“沒有。”杜巖就在地上回答。“王彥和岳飛雖然私下連談都不談,但三人在軍務上并沒有誤事,臣在發現臣、臣父這件事之前,牛皋、李寶抵達之后,還與三將以及鄢陵守將酈瓊一起籌劃,共勸我父出兵……”
楊沂中將注意力近乎于奇怪的集中到了趙家上,因為趙玖此時居然還是沒有表變化,比起杜充通敵,這件事似乎更讓他莫名心慌。
趙玖點了點頭,復又再問:“你從哪條路來的?可曾遇見金軍?走了多久”
“臣不敢從北路走,乃是從蔡州繞道,走西平,過中山,從青臺過堵水石橋回南的……這是昔日耶律馬五急襲汝的路……沿途未見金軍。至于,花費時日……”杜巖明顯想了一下。“乃是見到臣父上奏南,說三將相互攻訐,三軍不穩之后決意的,時間,臣未曾計量!”
“也就是兩日半了。”趙玖一聲嘆氣。“你不要回住了,我讓楊統制馬上給你尋個僻靜住,等到此事了結,朕便安排你去蜀做個知縣……”
不知道是不是意識到了什麼,杜巖忽然帶了哭腔:“謝過家恩典……臣父……臣父……”
“下去吧!”趙玖難得一嘆。
杜巖心如刀絞,卻是叩首隨楊沂中而去。
片刻之后,眼見著楊沂中與杜巖離去,趙家停滯了片刻,方才轉回殿中,但等他座,面對著呂好問、陳規的張相待,卻足足等了一刻鐘不止都沒有言語。
而就在陳規漸漸難忍之時,楊沂中折返,而想了許久的趙家終于也再度緩緩開口:“召樞院副使呂頤浩;召樞院都承旨劉子羽、樞院編修胡閎休;召殿中侍史李、翰林學士李若樸、中書舍人范宗尹;召史中丞胡寅、翰林學士林景默、前班直副統制劉晏、樞院副承旨萬俟卨;召權知南府閻孝忠、南四壁防使王德、統制傅慶、統制辛永宗……小心些,讓他們不要驚太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