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撻懶完彀英當然很想活著出去，而且他很快就想明白了，這必然是外墻高低不同的緣故，不是什麼妖法，只是一種很簡單卻實用的陷阱。而一旦明白了原理去除了心中的恐懼之后，這個極表現和求生的金軍最年輕猛安自然想努力爬回去。

　最簡單的兩個方式，一個是呼喚落這個陷阱的其他士卒來給自己搭人梯，一個是自己小心搬運疊起尸，在墻下搞一個盡量墊腳的地方。

　完彀英選擇了第二種方式，因為前一種會暴他前線大將的份，反而容易引起城墻上宋軍弩手們的注意，而后一種就顯得平淡多了……最起碼很多人都是這麼做的。

　不過，事還是有些困難，一來尸大多順勢落底，搬運困難；二來，羊馬墻側與壕之間的隙很窄，這就讓尸堆砌起來很困難。

　而在數次嘗試失敗以后，上鐵甲已經扎了七八弩矢，宛如掉了的刺猬一般的完彀英注意到了別人的逃生之路——在他側幾十步外，有一名明顯是張遇部下的‘健壯民夫’的年輕人，正在嘗試一條看起來很有可行的逃通道。

　此人也是在疊尸，卻不是在狹窄墻底作，而是在壕底疊的……因為他側有一架云梯，很顯然，此人準備用尸給云梯在冰面上湊一個穩定的下盤，好攀梯翻墻逃回。

　完彀英沒有任何猶豫，直接選擇了與此人合作。

　一個年輕真貴人，一個可能是京西什麼地方的市井年輕漢民，在宋軍的城墻下方，在哀嚎聲與箭矢破空聲中，同心協力搬運著不論是真人還是漢人，又或者是其他族裔的尸首，以求逃回金軍大營……天底下沒有比這更荒誕，卻又更合理的事了。

　這就是全面戰爭下一個個的無力與無奈。

　而雙方無聲的合作非常順利，他們很快就將云梯功支了起來，但也正是梯子豎起來那一瞬間，城頭上最近的一個出臺便察覺到了這里的靜，隨著出臺指揮的呼喊聲傳來，他們逃生的概率被大大降低。

　于是乎，嘈雜的戰場之上，完彀英毫不猶豫的將之前的合作者狠狠摜在了底的冰面上，并率先爬上了梯子，準備搶在即將到來的攢之前逃……后者狼狽爬起，趕跟上，但隨著兩人一起登梯，本就不穩的云梯下盤陡然一，便有失控趨勢。

　完彀英心下大怒，便直接在梯上往腰間刀，準備將后這個漢兒砍死在當場，但他尚未到腰間佩刀，卻先覺得腋下一疼……這位金軍猛安回過頭來，方才醒悟。

　原來，后面那個年輕漢兒補充兵敏銳察覺到了完彀英的意圖，然后搶先一步，從下方奪走了對方腰間掛著的奇怪白刃，復又直接一刀從側下方對方甲胄隙之中。

　而一刀捅出，完彀英尚在忍耐，這名漢兒卻率先驚惶，竟然主放棄了爭奪云梯，并在慌之中選擇了跳下云梯，并臥倒于冰面上的尸堆之后。

　相對而言，劇烈的疼痛刺激著完彀英，而那名漢兒的后撤也讓他無須再理會梯子的穩定，帶著強烈的求生，此人繼續力爬行，但腋下的疼痛卻使得他行嚴重阻，而不過勉力又爬了三五步，便一時再難行。就是這一停，多支箭矢便針對的飛來，其中最有四支弩矢功穿了他防護最弱的臂膀位置，造了顯著的損傷。

　疊加的劇痛之下，再加上傷口位置，此人終于再也抓不梯子，而是直接翻砸落在尸堆上。

　梯子下方抱著頭的漢兒，見到這一幕后，反而意識到了機會，他居然二度撿起地上的刀子，上前撲到對方背上，并將手中白刃狠狠對方脖頸，然后方才在城上宋軍弩手微妙的注視下，竄上云梯，翻越了那棟要命的羊馬墻。

　至于挨了兩刀，中了四箭的完彀英，最終沒有活著出去。

　原本歷史上，此人活了七十四歲，作為金國難得的長壽宗室宿將，一輩子經歷了真人的發興起、戈，經歷了宋遼戰爭、宋金戰爭的一切戰和不定，最后以大撻懶一樣的軍銜，也就是金國副元帥的職銜；以父親類似的顯要位置，也就是西京留守的份，壽終正寢于金國最昌盛的世宗末期。

　但現在，在他二十三歲這年，卻因為一條壕和一堵墻，因為他自己強烈的表現與求生死在了南城下，死在了自己叔父的佩刀之下，死在了一個類似年紀的漢兒補充兵的反抗之下……

　沒什麼比這更合合理的了。

　否則，戰爭進展到現在，這片土地上死于非命的數以百萬計的人命又該向誰找理由呢？

　甚至，到了下午時分，金軍鳴金收兵，宋軍出城往羊馬墻打掃戰場的時候，已經知曉了羊馬墻后壕況的金軍諸將也沒有誰問起為何完彀英一去不復返？更不知道這個年輕的猛安以及被不知的宋軍了一切，連中的弩矢都被力薅掉，最后和其他金軍甲士一樣，被擲出了羊馬墻，為了這道墻的外圍阻礙。

　當然，所有人都想到了類似的可能，但大部分人都不是很在乎……搞的好像真人沒死過大將一般，完阿骨打親冒矢石，奪關臨陣，難道是假的？

　至于說，完拔離速回去怎麼跟自己哥哥代，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與他人無關。

　實際上，完兀以下，金軍諸將在弄清楚奪城失敗的緣由后，稍作討論，卻只是對今日之戰的兩件事比較在意而已：

　其一，傷亡有些大；

　其二，南城防確實有些門道，看得出守城之人是有一番套路與底的。

　而兩件事最終又合了一件事，那就是在設置好足夠大足夠多的石砲集群之前，要不要繼續維持這種烈度的攻城？

　答案是毋庸置疑的，四太子完兀早有定論，他要城宋人一日都過氣來。

　但如果是這樣的話，拿真人，或者說金軍主力部隊的命往城池方向探路，未免就有些不太值了。

　于是乎，一窩蜂張遇理所當然升職了，他現在是大金國河南都監，并被賜下了大量的軍械糧草，然后完兀還允許他新編出一萬人的‘新軍’！這還不算，四太子還許諾了，將來南打破了，河南這片地方，京東建個齊國，以東京城為首都，河南建個鄭國，以南城為首都，此次南征得力之人，雖稱孤道寡也未必不可。

　對此，張遇當然是欣喜若狂，拜謝四太子大恩之余，發誓賭咒，一定要盡全力替四太子攻下南城，生擒那個滄州趙玖。

　四太子也是難得笑。

　然而，此人回到自己所在的東面營中，進了自己的軍帳，卻又陡然面黑起來，隔了半晌方才喚來自己結拜兄弟兼心腹副將黎大，并在后帳之中向后者說明了一切。

　“這是讓咱們兄弟去送死的意思！”黎大一聽之下便跌坐于帳，然后滿臉無奈。“今日三個真猛安一起助戰，卻只是損兵折將，連羊馬墻都過不得……照著這般下去，得幾日才能破了羊馬墻？又得幾日填完壕？然后還有城墻！”

　“說是要等他們起完砲！”張遇一邊玩弄著手中匕首，一邊黑著臉應聲。“城墻未必需要我們去破。”

　“起砲？”黎大不由冷笑起來。“真人須不是傻子，今日知道城防有門道后，必然要弄出足量的砲車來，依俺看，沒個兩百砲車金人是不會的，指不定三四百砲車也是有的，而現在營中方才五十砲車……到時候，怕是要咱們兄弟都要死了！”

　張遇也冷笑不止，卻一時沒有說話。

　“哥哥，你莫不是被那句‘稱孤道寡’給糊弄住了吧？”黎大忽然想起什麼，正相詢。

　“若被他們糊弄住，今日也就不找你來了。”張遇瞥了對方一眼，連連搖頭。“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俺如何有那個貴種的命？還不是被金人圍住，一路被人驅趕著到了這里嗎？”

　黎大這才松了口氣，復又解釋了一二：“不是兄弟多心，實在是如今制于人，只覺得心里發虛……”

　“不必多言了。”張遇復又搖頭道。“你過來，不過讓你想個法子，既能跟真人有代，又能盡量存下一些兵馬……其實哥哥跟你一樣，在金人這里好像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一般，只覺得渾不自在。這一戰，不指有什麼賞賜和前途，只求平安熬到戰后，到時候手里還能存個幾千兵馬，咱們兄弟便好尋個偏僻角落，快活幾年！”

　黎大連連點頭，便起拱手稱命，然后離帳而去……他是木匠出，后來被抓了壯丁，在東京城守城時便是砲手，之前又守過州，城防上的事是一把好手。

　而眼見著黎大去忙活，張遇也不多言，稍作準備，便卸了甲胄，也不顧冬日寒冷，直接著膀子，只拎著匕首出帳而去，卻又號令部屬將那些上午剛剛從戰場上回來的‘一漢’，還有‘新兵’一起驅趕出來，準備繼續擴充他的部隊。

　但很顯然，和張遇、黎大一樣，經歷過今日這場慘烈的攻城戰后，這支特殊的部隊里，有不人對戰爭的前景，最起碼是他們自己在這場戰爭中的前景，產生了質疑和搖。

　“你說什麼？”

　一陣沉默之后，午后下，著膀子，出前一朵紋紅花的張遇翻坐到了營寨高的欄桿上，然后對著第一個出聲的中年民夫失笑質問。“不讓你們做一漢了，你們還不樂意？”

　“太尉。”這個明顯是被推舉出來的中年人趕朝著張遇伏地叩首，小心解釋。“太尉給臉面抬舉，俺們自然激……”

　“都監。”張遇擺弄著手中匕首，不以為意的更正了對方。“剛剛四太子升俺做了河南兵馬都監……哪來的什麼太尉？”

　“是，都監！”中年人繼續叩首。“都監給臉面抬舉，俺們自然激，可俺們并非兵士，多是商人、農人，既不會用刀，也不會用劍，更不會殺人，上了陣豈不是白白送命？白白送命倒也罷了，就怕還會誤了戰事，耽誤了都監在金人那里的前途。”

　張遇聞言微微抬眉，似乎在思索什麼。

　而眼見此此狀，柵欄的人群似乎是得到了某種鼓勵一般，而在又一群人的推舉之下，復有一人出列，卻赫然是已經升為補充兵，今日扛著云梯出發，然后又活著回來的一個年輕人。

　和地上那看似小心，其實游刃有余的中年人不同，這年輕人明顯畏一時，但還是勉強伏地叩首：“都監，我們……俺們其實也想回去做民夫……今日扛著云梯出去，一隊人一百個，只活著回來八十多，還有十幾個是中了箭負了傷的，這樣下去，只一塊木板，本活不下來。而若是民夫，眼瞅著城上軍反而會抬手放過不。”

　張遇扭頭看了眼耀眼的太，又了上紋，方才回頭頷首：“你們說的都有道理，也都是實話……上陣嘛，軍自然先著兵士放箭，而從農人、商人轉過去做兵士呢，也確實不會殺人，便是真扛著云梯上了城頭，也不過是被軍一刀子砍下來的命。”

　下方二人連連叩首，連帶著后兩大群看到希的人一起下跪叩首。

　“但也沒辦法啊。”張遇忽然大聲嘆氣。“你們若一開始是軍士，會殺人不就行了？再不濟是匠人，不用上陣，還能吃好喝好……可你們偏偏只是農人與商人！這個世道，農人和商人有個鳥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