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長卿的腳尖輕輕一點,便抱著珊娘從樹上跳了下來。
而直到他落地,珊娘一直都是那麼直愣愣地看著他。都不知道該用什麼嚴厲的言辭來指責他才好了——前一次是夜闖,這一次更好,干脆直接上手擄人了……
見那麼直勾勾地瞪著他,袁長卿一勾眼尾,笑道:“現在我們可以放心說話了。”
珊娘這才反應過來,頓時一個肘擊擊向他的口,怒道:“放我下來!”
袁長卿驀地一,也不知道是被的手肘擊痛了,還是在悶聲笑。他并沒有聽從的意思放下來,而是一貓腰,抱著鉆進了樹下,一邊小聲道:“你又不重。”
說話間,珊娘聞到他口中飄出一明顯的酒氣。一怔,抬頭看向袁長卿。
此時他已經直起了腰。月從玉蘭樹稀疏而寬大的葉片間灑落,在他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影。明暗不定間,他那雙眼眸亮得人一陣心驚,而若仔細看去,還能看出,他的臉頰紅得也十分可疑。
“你,喝醉了?”問。
袁長卿一默,低頭凝視著。
從珊娘家里出來后,出于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他拉著周崇又是一番暢飲。而經過一陣旁敲側擊,終于他確認了,周崇竟真的對珊娘起了什麼不該有的心思。這不他一陣自悔加氣惱,偏周崇那里一口一聲地說著什麼“十三兒說你們那是權宜之計”……
袁長卿從來不是個愿意跟人吐心事的人。他甚至覺得,跟人訴說心里話,簡直就像是把自己剝了暴于天化日之下一般,他覺既恥又尷尬,且還很沒有安全。他無法跟周崇說出他的真實想法,于是出于報復,便把周崇灌了個不省人事。而雖說他的酒量是從小就被幾個舅舅鍛煉出來的,可因著心頭郁積的那口氣,他一時失控,不知不覺間也跟著多喝了幾口。可若要說醉……
“沒有。”他答著,輕輕將放了下來——卻不是放在地上,而是放在了一樹枝上。
珊娘嚇了一跳,下意識捉住他的肩,低頭看著腳下空的地面。直到這時才發現,的腳上竟是著的——的鞋落在樓上了……且不說還是睡到一半爬起來的,這會兒上只穿著件睡……也虧得之前因為怕冷,臨時扯了件氅套上。
而,便是他曾親眼見過更為狼狽的模樣,便是他曾親自幫接過傷的骨頭,這麼無緣無故一個大男人看到的腳……仍是珊娘有些接不能。
偏一抬頭,恰正好看到袁長卿的眼直勾勾地落在的腳上。
月下,的腳顯得分外的白凈。
珊娘頓時一陣惱,猛地一腳,卻險些從樹上栽了下去。也虧得袁長卿及時手扶住了。
則趁機扯著氅下擺蓋住腳,抬頭怒瞪著袁長卿道:“看什麼看!非禮勿視懂不懂?!”
袁長卿看著默默一眨眼。其實他很想說,你是我媳婦兒,有什麼不能看的……偏他天生沒有練就那種油舌的技能,便低垂了眼,很是老實地“哦”了一聲,然后規規矩矩地后退了一步。
偏珊娘這會兒是坐在樹枝上的,且袁長卿還是很是壞心地挑了不是很壯的樹枝。他這麼突然一后撤,便珊娘覺一陣四邊不靠,忙不迭地手抓住他。
于是便看到,他的眼中飛快地閃過一笑意。頓時便明白了,他這是在故意報復著剛才那一句“非禮”的話。
“快放我下來,別胡鬧!”扯著他的手臂沖他一陣厲荏地低喝。
“地上涼。”他笑瞇瞇地道。
“那送我上去!”又是一聲低吼。
袁長卿只彎著眼尾看著笑而不答。
惱了,“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這一生氣,聲音便不控制地有些大了起來。
“噓!”袁長卿趕靠過去,將一手指點在的上。
珊娘一怔,袁長卿也是一怔。接著,他的眼眸便是一閃,只當作他是全然無意的一般,任由他的手指在的上停留了約一息的時間,然后才裝作沒事人兒一樣撤回手指,低聲又道:“小聲些,別驚了守夜的人。”
了蒙蔽的珊娘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兒,“你把我擄出來就不怕驚了人?!”
“這倒沒事,”他眼尾又是那麼一勾,“我耳朵好著呢,若是有人找你,我再把你送回去便是,準保不會人發現。”
“沒人發現也不代表你就能這麼做!”珊娘惱道。
“不能嗎?”他忽地向靠近過來。那一的酒氣,頓時令珊娘一陣警覺。
“你……醉了!”道。
他垂眼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沒有。”頓了頓,又道:“至還沒醉到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珊娘一默,總覺得這句話最好不要細問究竟。于是問道:“這麼晚了,你來這里做什麼?”
“一時睡不著,原想出來散散心的,沒想到在這里巧遇另一個半夜不睡覺的人。”
他說著,邊綻出一朵微笑。
那笑容看得珊娘垂眼默了一默,然后忽地一翻左手。左手里,是他剛才塞給的那只小瓷瓶。
“這是什麼?”問。
“醒酒藥。”袁長卿道,“解酒解頭痛很有效。”
珊娘忽地就瞇起了眼,盯著他的臉道:“你怎麼知道我頭痛?!還是說……你在窗外看我們聊天了?!”
袁長卿一怔,笑容忽地一收,竟無來由地令珊娘很想去推著他的角恢復那個笑容……
“我……不是那個意思……”這時才想起來,是親眼看到他的船從上游漂下來的……
“你這是要去哪兒?”岔開話題問道。
“隨便逛逛。”他道。
“然后就泊在我的窗下了?!”破他的謊言。
袁長卿的眼一垂,隔了一會兒,才抬起頭,看著掌心里的瓷瓶道:“明兒一早若是你頭痛,就丫鬟用水化一丸給你吃,效果比外面買的好。”又道,“這是我師父親自配的。你知道……哦,你不知道,我師父是好酒之徒。”不等珊娘接話,他又道:“你大概也不知道,我師父不僅是個和尚,也是個很不錯的大夫。”
終于,他這歪樓的技能滿格了,珊娘終于他帶歪了話題,偏頭問著他:“你師父,是那個……”
“嗯。老禿驢。”袁長卿替說了那三個不方便說出口的字,然后抬頭看著,再次翹起角微笑了起來。
他的微笑,不僅和了他的五面容,更使得他那雙清冷的眼眸染上了一抹出人意料的孩子氣——倒于某個方面忽然有點像侯瑞了。
珊娘眨了眨眼,這才想起來,其實袁長卿跟哥哥侯瑞同齡……而下意識里卻總是把他當作一個年人看待著……
“這可是你說的,我可沒說。”聲回應著他,忽然間有點莫名心了起來。
袁長卿一向對他人的緒很是敏,當即便捕捉到了的這一點心。珊娘坐在樹枝上,這會兒正以雙手握著那樹枝。于是他假裝他只是隨意的模樣,將右手悄悄移到的左手旁,一邊抬頭看著,更正道:“是你爹總這麼他的。”
雖然覺到他的手掌邊緣傳來的熱度,便如之前袁長卿一直所想的那樣,珊娘對他的靠近,似乎并沒有像對旁人那樣敏,只歪頭好奇問道:“你師父不是出家人嗎?怎麼還好酒?”
“我師父常說,不世焉得出世,不曾真正經歷過的事,便不能做驗過。”
這麼說著時,袁長卿的思緒不微微有點開了小差。以前他總不能理解他師父的這句話,他覺得,不是所有的事都要從頭至尾經歷過一遍才作驗的,很多事淺嘗輒止也是驗。比如他對珊娘的那點心思。
所以,當他意識到他對了心思后,他并沒有覺得非要跟有什麼樣的結果不可,他覺得他驗過了那樣的覺,明白了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樣的心,這對于他來說就已經足夠了,他不需要更多了。何況曾明確表示過對他沒興趣,他也覺得對于他來說,還沒有重要到不可忘懷。于是,便是每個白天里他能理智地控制著自己不去想,偏每個午夜夢回時又總能夢到,他仍那麼堅持著他的決定。便是他莫名其妙地把太子給他的賞賜換了那塊西洋懷表,便是他潛回江后仍默默關注著的一舉一,便是知道因他而人算計時,他仍那麼堅定地相信著,對于他來說并沒有那麼重要……
直到真的遭遇到危險,迷失在大雨的山中……
那時候,他幾乎瘋了似地,不顧摔斷的危險,冒著大雨在黑暗中拼命搜尋著;他一聲聲喊著“十三兒”,喊得嗓子都啞了,心里害怕著再也不能回答他時,他才在忽然間明白過來,原來,不知不覺中,竟變了他不可或缺之人……所以之后他耍了心機……他改了主意,他決定先把抓在手里再說。
偏那里仍是保持著對他的莫名抗拒。
而若說真的抗拒著他,每當沒有別人在的時候,每當他靠近時,偏又表現得好像并不討厭他……這不他生出許多的希。
“十三兒。”
他輕輕了一聲兒。
“嗯?”珊娘抬起頭。
“要不,就這樣嫁給我吧。”他道。
珊娘一陣詫異,看著他眨了好一會兒的眼,才反應過來,忽地皺起眉頭,問道:“可是出什麼事了?!”
袁長卿的右手輕輕一,覆住的左手。他抬起眼,看著緩緩說道:“我……想像不出來,我娶別人會是什麼樣兒。好像我……只能想像得到,娶你會是什麼樣兒。我……”他頓了頓,“我想我更愿意娶你。”
——對于習慣了藏心事的袁長卿來說,這樣的話,已經是最近似于表白的話了。
雖然他很想像周崇那樣,直白地告訴:我喜歡你,我是真心想要娶你……可這樣的話太過直白,他覺難以啟齒。偏如果他熬著不說,又怕被周崇那個小渾蛋搶了先手……雖說周崇斷了念頭,他可以想出幾百種方法,但只有他在的心里先占據下地盤,才是最斬草除的辦法。只有這樣,他才能真正的無后顧之憂……
珊娘默默看著他,心里不一陣五味雜陳。自然不知道袁長卿心的掙扎,對于來說,他所認識的袁長卿永遠是那麼果決,不可能存在任何掙扎猶豫。而且,他上有諸多所羨慕的優點,比如,他的適應能力。哪怕事的發展再不如他的意,他總能很快調整好自己,然后從最不利的條件中,創造出對他最有利的解決方案。
而顯然,便是不是他最理想的選擇,如今他也已經找到了能夠他接的解決之道——怕就是那時候他在大講堂里跟林如軒所講的那種夫婦相之道……
也許,對于袁長卿來說,婚姻原就是可有可無之。對于他來說,娶或者娶別人,原就沒有本的區別……
曾經也想像過,前世時死了之后,袁長卿會有什麼樣的反應。怎麼想都覺得,他應該不會懷念,甚至更有可能,的死對于他來說是一種解。覺得,以他那樣的個,應該不會再續弦了,因為跟不投緣的人相,對于他來說,很難。也許在之后,他就再沒有別人了,但,便是這樣,他也一定是個快樂的鰥夫……
珊娘無聲一笑。換作前世的,一定不能理解他的想法,可換作今生的,倒奇跡般地能夠理解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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