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蘿宮此時的氣氛也正繃至頂點。服侍靜妃的人基本上都被逐至殿外院中，在寒風裡黑跪了一地。言皇后坐在靜妃寢殿臨南的主位上，面沉似水，眉梢眼角還掛著怒意。在的腳下，丟著一塊被摔出幾紋裂痕的木製牌位，因牌面朝上，故而可以清楚地看見上面“大梁故宸妃林氏樂瑤之靈位”的字樣。與寢殿西牆相連的，本是靜妃供佛的淨室，平時大多是關著的，此刻也大敞開，看得見裡面供桌翻倒，果品散落的狼藉場面。

與言皇后冰寒攝人的面不同，默然跪在下首的靜妃仍是慣常的那種安順神態，恭謹而又謙卑，卻又讓人不到一一毫的低微與惶恐。

怒氣衝衝走進來的樑帝在第一掃視中，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副景象。

而他也在看清室一切的那一剎那，明白了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一刻樑帝心裡到底有了什麼樣的緒變化，永遠只有他自己知道，但在臉上，他的表卻半分未變，仍是嚴厲而又沉的。

“臣妾參見皇上。”言皇后迎上前來行禮。

“你總管後宮，怎麼事總是沒完？這又在鬧什麼？”樑帝拋出這麼一句話，隨後便甩了甩袖子，徑直從邊走過，到主位上坐下。

言皇后柳眉一跳，覺得這話音兒有些不對。不過由於確實拿到了靜妃的大把柄，的神態仍是很穩定。

“回陛下，臣妾無能，雖耗盡心力整肅後宮，仍未能平定所有小。靜妃在佛堂爲罪人林樂瑤私設靈位，大逆不道。臣妾失察至今方纔查獲，是臣妾的失職，請陛下恕罪。”

樑帝冷冷瞟了一眼，道：“靜妃怎麼說的？”

被他這麼一問，言皇后的眸中忍不住出了有些憋氣的神，顯然剛纔曾經過釘子。

“回陛下，靜妃自知有罪，被拿獲後自始至終無言申辯。”

樑帝抿了角。對於這個答案，他既在意料之中又有一點，看向靜妃的目也更和了一些。

自從夏江勾起了他對往事的回憶後，樑帝一連三天心神不寧，夜裡心悸驚夢，醒來又覺殘夢模糊記不真切，更有甚者會在半夢半醒間產生幻覺，常見一子的影自眼前飄過，令他戰慄驚恐。靜妃在旁安時，問他是不是念及宸妃以至夢，點中了他的心事。但是畏懼宸妃亡靈之事關乎天子面，樑帝又不願意對外人言講，所以靜妃提議由暗裡設位祭奠，以安亡魂。樑帝當然立即同意，那一夜果然睡得安穩，黑沉一覺至天明。沒想到剛舒心了兩天，這設靈之事就被皇后給翻了出來。

簪薄，跪在冰冷地板上的靜妃，實際上是爲了藏皇帝不廣爲人知的而放棄了申辯的權利，甘心領皇后扣下來的大罪名。一想到這個，樑帝就覺得心有欠意。

當然，他還不可能因爲這點欠意就主爲靜妃洗清罪責，不過想辦法迴護一下是做得到的。

“靜妃在何爲林氏設靈？”

“在寢殿佛堂中，陛下請看，一應果酒齊全，顯然是正在閉門祭。”

“既是閉門祭，自然沒有對外宣揚，你遠在正宮是怎麼知道的？”

這話音越發的不對了，言皇后不由沉了一下方道：“是靜妃的宮不憤於行此悖逆之事，前來正宮首告。”

“哦？”樑帝又環視了室一遍，這才發現靜妃的隨侍新兒正蜷在不起眼的角落裡跪著，剛纔竟沒看見。“以奴告主，是大逆，宮裡怎麼能留這種東西，來人，將拖出去杖殺！”

旨令一下，幾名壯太監立即上前將新兒拖起，小宮嚇得魂飛魄散，尖聲求饒道：“陛下饒命啊……陛下……皇后娘娘……新兒爲您辦事，您要救新兒啊……”聲音一路淒厲響著，後來被越拖越遠，漸漸聽不到了。

言皇后的臉漲得通紅，樑帝這一置無異於在臉上狠狠了一記耳，令一向擅長忍耐的都有些忍不下去，上前一步道：“臣妾陛下之託管理後宮，自然要嚴一切違禮違律之事。靜妃之罪確鑿無疑，臣妾爲六宮之首不能姑息，陛下如有其他的意思，也請明旨詔示臣妾，否則臣妾就只能依律而行了。”

“你要明旨？”樑帝冷冷地看著，“這麼一樁小事你就要明旨？你想讓天下人說朕後宮不寧嗎？這就是你輔佐朕的懿德風範？後宮以平和安順爲貴，這個你懂不懂？”

“陛下覺得是小事，臣妾卻不敢也當做是小事。靜妃設靈於宮，私祭罪人，分明是蔑視皇上，細察其居心，實在令人心驚，如此大罪，豈能不加置？”

樑帝被得火起，幾發作，又忍了下來，轉對靜妃道：“靜妃，你自己可知罪？”

“臣妾知罪。”靜妃端端正正叩了一個頭，安然道，“臣妾於當初故舊之，暗中追思，雖無蔑視皇威之意，卻總歸是不合宮中規矩。請皇下賜罪。”

樑帝冷哼一聲，一拍桌子，故意怒道：“皇后說你是大逆，你卻說只是於故舊之，這哪裡是知罪，分明是不知！來人，著令靜妃閉芷蘿宮思過，未得旨意，不得出宮半步，什麼時候你想清楚了，什麼時候再來回朕。”

“陛下！”言皇后又氣又急地了一聲。

“朕已經依你的意思置了，你還想怎樣？”樑帝斜睨了一眼，揮揮手，轉看著腳下的靈位，又向靜妃投去頗有深意的一個眼，道：“你現在是待罪之，供奉減半，這裡糟糟的，自己收拾吧。”

靜妃的眸子靈慧地閃了一下，再拜道：“臣妾領旨。”

“皇后也辛苦了，回宮去吧。”樑帝站起來，面有疲，“朕近來事雜多，你要學會如何爲朕分憂。高湛，年下新貢來的那批尾羅，朕賜兩箱給皇后的，你送去了嗎？”

高湛機敏地答道：“回陛下，今兒庫清數目誤了點時辰，奴才會立即派人送去的。”

“記著就好。起駕吧。”樑帝沒有再看靜妃，扶著高湛便向外走。言皇后依禮送駕到宮外，看著龍輦迤邐而去，心中怒火如灼，卻又無可奈何，只能恨恨地再回頭看一眼芷蘿宮綠藤清幽的宮門，忍氣回自己的正宮了。

“陛下，是回武英殿嗎？還是回暖閣休息？”龍輦出臺池的時候，分了岔路，高湛未敢擅專，過來小心請旨。樑帝猶豫了一下，神晴不定。

他剛得皇后之報離開武英殿的時候，確是狂怒難捺。可如今對靜妃的氣一消，竟順帶著對靖王這件事的怒意也平息了不。同時，他對於靖王和靜妃這兩樁事竟會接踵發也起了疑心。既然現在他明白其中的一樁是冤枉的，那麼另一樁呢？

“去武英殿吧。”樑帝著兩眼之間的眉心，疲累地向後仰靠，已經開始有些懷念靜妃給他輕按的手指，“這個事總要置，朕還是得問個清楚啊。”

“是。”高湛不敢說話，打著手勢通知開道的太監向右出鑫鑑門，駕一行很快就回到了武英殿。夏江和靖王自然仍在等候，一個站一個跪的姿勢都沒變過，樑帝看著靖王上的腳印，不由有些心。

“父皇，您慢慢問，可千萬別再氣了，兒子看著心裡難……”譽王一行完禮就趕過來殷殷問候，可樑帝此刻相對比較冷靜的表令他有些不安，忍不住又出言撥。

“陛下，”夏江也沒料到回來後的樑帝竟像是有些心平心和的樣子，低低問道，“皇后娘娘那邊的急事……”

“後宮婦人大驚小怪的，沒什麼大不了，你別問。”樑帝一句話切斷他的話頭，沉聲道，“你們繼續對質吧，說到哪裡了？”

夏江跟隨樑帝多年，幾曾被這樣噎過，立即察覺出事態正向著不妙的方向發展，極有可能剛纔那場被刻意掀起的宮風暴，取得了事與願違的相反效果。

想不到那個不出聲的靜妃，居然有這麼大的本事……

他這一停頓，沒有搶住話頭，靖王已經仰首先開了口：“我們剛纔說到懸鏡司府兵與巡防營的衝突，可暫且不管這場衝突是誰的責任引起的，那都是發生在街巷中的，夏首尊是想說我的巡防營在大街上搶犯人嗎？”

“懸鏡司府兵當時是在出門追擊，之前暴賊們已闖過司衙……”

“開什麼玩笑？”靖王面如寒鐵，“懸鏡司是想闖就闖的地方呢？懸鏡司的戰力有多強陛下是清楚的。我手下能有什麼人，靖王府的府兵今天一個都沒有擅出過，部將都是兵部有造冊的，每一個人都可能去詳查，他們有多大本事闖得進懸鏡司？何況你那個地牢，機關重重、有進無出的，天下誰不知道？就算我真想把衛崢從裡面搶出來，我也得有那個能力才行啊！”

聽他這麼一說，樑帝也皺起了眉頭，“夏卿，地牢究竟是怎麼被破的，你說清楚一點。”

夏江梗了梗，遲疑了一下方道：“回陛下，衛崢……是在大理寺被劫走的……”

“什麼？”樑帝有些發暈，“怎麼大理寺也扯進來了？”

夏江剛纔在靖王面前不提大理寺，就是想設一個套兒，使靖王在自己不提的況下，失口先說出大理寺，結果人家不中招，上句趕著下句說到這裡，反正讓他自己顯得有些尷尬。

“老臣進來時，已向陛下稟報過懸鏡司與大理寺相繼遇襲，由於當時人犯已轉移到大理寺關押，所以他實際上是在大理寺被劫走的。”

靖王眸冰寒，淡淡地道：“這麼重要的犯人不關在懸鏡司卻關在大理寺，夏首尊到底是想讓人來搶還是不想讓人搶？好吧，就算是在大理寺出的事，那夏首尊的意思是不是……我的巡防營也在大理寺外以緝盜爲名製造局，阻礙了你追擊嗎？”

巡防營兵與懸鏡司府兵當然並沒有在大理寺附近發生過沖突，所以夏江一時有些語塞，譽王忍不住言道：“景琰，夏首尊進來時我已經在了，他其實並沒有說什麼，只是稟明父皇人犯被劫以及巡防營在懸鏡司外妨礙追捕的事實罷了，至於懷疑你是幕後指派之人，那是父皇英明一眼看到了實質，所以才宣你來對質，你如果是清白的，只管一句句反駁就是了，何必針對夏首尊如此咄咄人？”

靖王冷笑道：“譽王兄案發時在現場嗎？”

譽王被他問的一愣：“我怎麼會在哪裡？”

“那譽王兄是奉旨負責衛崢一案嗎？”

譽王又愣了一下，“沒、沒有啊……”

“既然譽王兄一不是目擊者，二不是主審人，應與此事無干。父皇在此，你著什麼急？”

譽王沒想到靖王的態度強如此，臉都發青了，再轉頭看看樑帝正在沉思，心裡更急，不由大聲道：“靖王！父皇說你無君無父，我看果然沒錯。我是你皇兄，你這麼跟我說話？就你這個無法無天的脾氣，我看你逃不了干係！那衛崢是什麼人，是罪逆林殊的副將，你當年跟那個林殊好的能穿一條子，誰不知道？這滿京城除了你，誰能折騰起來這麼大靜？”

被譽王這麼一岔，夏江已經緩過氣來了，他自知移囚至大理寺是自己的傷，其間的狠毒心思當然不能在前說，所以趁著樑帝還沒有追問，趕上前跪倒，道：“陛下，臣自知沒有拿到實證，本不妄言，只是陛下命臣說，臣不敢不說。但面對如此罪名，靖王殿下自然也要極力分辯，如此爭吵下去絕不會有結果，反而徒惹陛下煩心。可是……闖衙劫逆這樣的潑天大事，總不能因爲難查就不查了。人是在懸鏡司手上丟的，老臣責無旁貸，不查個水落石出，無以見陛下。只是事態複雜，牽涉到皇族顯貴，老臣想請一恩旨，以免在勘審關聯人等時，人阻撓。”

樑帝看了靖王一眼，沉了一下。他現在疑心歸疑心，但這件事實在太他的底線了，無論如何也一定要弄清楚，在過程中會委屈什麼人，他可不在乎。

“那就由夏卿負責深追查吧。不過……靖王府裡確認今天沒有出門的人就不要審了。你想他部下什麼人，事先還是告訴他一聲。景琰，你現在嫌疑最重，自己也要明白。如果夏卿事先告訴了你要提審什麼人了，你也不得攔阻。”

蕭景琰面繃，但又不能說什麼，只得叩首道：“兒臣領旨。”

“如此多謝靖王殿下了。”夏江的臉上掠過一抹彷彿浸染過地獄毒水般的寒冷笑，故意一字一句地道，“現在臣就想去提一個要之人到懸鏡司來，請陛下準我告退。我怕去遲一步，這人見機得早，已經畏罪逃了……”

“哦，”樑帝有些好奇地挑眉看向他，“你說的是誰啊？”

“蘇哲。”夏江吐出這兩個字時死死地盯住靖王的眼睛，“這個人的要是能撬得開，無論再錯綜複雜的事，只怕也能解釋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