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梅長蘇安靜的凝視中,懸鏡使的腳步邁過連廊回欄,突然一個輕盈地轉,髮尾飄,長長羽睫下寒如秋水的幽黑眼珠一凝,擡手錯,如一抹流雲般飛掠而起,灑下一片掌影,而切碎這片“菩提金影”的,就是飛流靜悄悄連一空氣都未曾震的凌空一擊。
迅忽之間,已手數招,夏冬朗笑一聲,道:“好法!”高手比拼中,氣息延續最是重要,在飛流幾乎令人窒息的攻勢中還要強行讚歎出聲,固然是心高傲,卻也有挑釁之意,引逗對方逞強開口,便可以本門最擅長的綿針心法尋隙攻擊。
可惜的是,飛流並不是普通的對手。他自所學,以忍堅爲上,專擊敵人疏忽薄弱之,夏冬乍一出聲,氣息節奏便有輕微變化,如同面對刀鋒的金網突然出現了裂一般,被飛流一衝而破,瞬間便將回了連廊以東。至於夏冬語氣中的挑戰意味,這孩子是半點也沒有領會到。
蕭景睿此時已趕回到梅長蘇邊,看那兩人對打激烈,不由有些著忙,道:“蘇兄快飛流住手,那個人是……”
“懸鏡使歷代相傳的武功果然是王道,”梅長蘇微微一笑,語調悠然,“縱使出了差錯,也能退而不敗。若非瑯琊閣早得皇家令,懸鏡使概不準上榜排名,只怕那十大高手間,任何時候也不了他們的位置。”
“懸鏡使概不準上榜?”蕭景睿以前從來沒有聽說過這件事,大是驚訝,“怪不得,我還一直以爲是因爲他們行事,所以沒有被瑯琊閣得到任何戰績資料呢。”
梅長蘇笑道:“你也太小看瑯琊閣了。不過懸鏡使一向涉江湖事務,在朝中也是形存在,不上榜是對的。”
“可是飛流如此武功,怎麼也沒有上榜呢?”
“飛流以前不出門的,明年就能上了。”梅長蘇嘆口氣道,“要是能想辦法請瑯琊閣主不要排他上榜就好了,飛流是個孩子啊……”
“這可不容易,此次飛流在京城連戰高手,恐怕早就……啊!”正說到一半,蕭景睿突然了一聲,反應了過來,“既然蘇兄知道是誰,那快飛流停手啊!我也真是的……居然跟你聊起天來了……”
可是梅長蘇卻搖了搖頭,口氣篤定地道:“讓他們打吧,我不會管的。”
“蘇兄……”
“飛流早已得了吩咐,不會傷人,你擔心什麼?”梅長蘇淡淡道,“懸鏡使的武功和都是最讓人捉不定的,我飛流住手,他會真的立即住手,要是對方突然使起了子,豈不對飛流有害?”
蕭景睿被這樣一說,倒費了躊躇。見梅長蘇慢慢坐回到他的長椅上,拾起方纔起時落的長裘圍好,一副意態悠閒的樣子,看來確是不會管了,可自己怎麼也做不到像他這樣不在意,只好咳了一聲,追到打鬥正酣的兩人邊去,高聲道:“夏冬姐,你先停手好嗎?”
但是難得棋逢對手的夏冬好勝心已被激起,本理都不理,腳下猛退一步,雙袖勁風鼓起,竟已全力使出師門絕學“江自流”,掄圓雙臂如畫太極般劃過一圈,掌影彷彿立即隨之消失了似的,一強勁氣旋直卷飛流而去。年寒冷漠然的面容上此時終於有了一表,不過這表無論怎麼解讀都不是慌。他飄忽的面對翻涌而來的勁風不僅沒有毫試圖穩定腳的落勢,反而更加輕悠,整個人如同一片飄離樹梢的枯葉一般,竟能隨渦流翻卷起不可思議的姿態,雙掌如鬼魅般自脅下翻出,直那片無無形的掌影之中,準確地切在了夏冬的手腕之上。
一切都結束得那麼突然,前一瞬間還是人影翻飛,掌風四起,下一個剎那兩人已極速分開,隔著一丈遠的距離對視。
夏冬的左手握在右腕之上,神還算寧靜,只是臉略見蒼白,有些輕不可聞的息。飛流依然是平時見慣的樣子,冷漠寒,眼睛中毫無波,地指著夏冬的足下道:“站這裡!可以!”
蕭景睿怔怔地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半晌說不出話來。如果此時在他的前方有一面鏡子,他一定能很清楚地在自己臉上看到兩個字——震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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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早就知道飛流武功極高,雖然早就知道這個年的手遠非自己可比,但是……但是……那個人是夏冬啊,是出師已有十幾年的當朝懸鏡使,是朝野江湖都屈指可數的高手啊。而這個飛流,這個心智如同孩般,時常還會看見他依偎在哥哥膝前的年,居然能夠擊敗!
比起蕭景睿那本忘了掩飾的驚訝表,當事人夏冬自己反而要鎮定淡然得多。先運氣衝散了腕間的積淤,又捋了捋略顯零的長髮,抿著角微微一笑,道:“夏冬魯莽了,請蘇先生一見。”
梅長蘇的聲音隔著矮矮灌叢悠悠傳來:“飛流,請那位姐姐過來。”
飛流立即一仰首,指著梅長蘇的方向對夏冬道:“過去!”
知道他的人當然明白他一向是這個樣子,但在不知道的人眼裡,這個舉簡直是無禮之極,蕭景睿趕搶步上前道:“夏冬姐勿怪,飛流一向如此簡言,並無不敬之意。”
夏冬是何等眼力,停手之後細細一觀察,便知飛流的異常,當下也不生氣,邁步進了連廊,走到了那敞亭之上。
梅長蘇已起迎客,含笑請夏冬在小桌旁的錦墩上坐下,自己掀開旁邊火爐上座著的銅壺頂蓋,向氤氳白氣間看了一眼,笑道:“七分梅雪,三分清,如今水已新開,寧飲一杯?”
“叨擾了。”夏冬安然答道。
此時飛流又已行蹤杳杳,不知跳到了哪棵樹上玩耍。蕭景睿是個最敏的人,知道夏冬不是那些普通好奇之人,此來自然有因,所以不願有礙其中,說了聲外廂約了朋友,便告辭離開。故而在這敞亭之上,現在止有二人。
過水溫了紫砂茶,梅長蘇以木勺舀出適量茶葉置於茶盅底部,將沸水緩緩注至九分滿,吸去茶沫,撇了初道,再泡,停時,雙手奉與客人。夏冬也雙手接過,慢嗅茶香,輕輕啜飲了一口,略一停舌,嚥下後齒回甘,微微合目細品,半晌無語,倒像真的只是來應邀喝茶的一般。
不說話,梅長蘇也不開言,淺笑著捧杯陪飲。熱茶蒸暈之下,他原本過於蒼白的面頰有了一朱潤,看起來倒也算得上氣質閒淡,清雅風度。夏冬凝目看了他半晌,方輕聲嘆息道:“我有一言坦誠相告,先生勿怪。”
“夏大人不必客氣,”梅長蘇以敬稱呼之,語調謙和,“有什麼話,但講不妨。”
“先生確實是極出的人,我自知現在尚看你不。不過……無論先生到底是哪種人,想來也逃不過兩者之一。”
“哦,”梅長蘇微笑,“願聞其詳。”
“你或是琴韻茶香的風雅才子,或是城府萬鈞的謀策之士,可無論是哪一種,都不是適合霓凰郡主的類型。”
梅長蘇仍是笑容未改,溫言道:“莫非夏大人今天來,是聽了什麼傳言,以爲蘇某是郡主選定的未來夫婿,所以要事先品察一下?”
夏冬一哂:“目的倒確實是這個目的,但卻並非聽了傳言。”
“哦?”
“我與霓凰郡主相識多年,的脾氣也算知道幾分。若無特殊原因,就算你是陛下和皇子們面前再紅的紅人,也不會對你這般禮遇。”夏冬說到這裡,眸中突閃寒意,“但對於郡主的諸般優待,先生的迴應卻令人失,可以說是從未曾投桃報李,令我著實不解。穆府中也有人與我有同樣的覺,覺得先生未免過於倨傲,不夠殷勤。”
梅長蘇的面上浮起一層苦笑,舉起手中茶杯又飲了一口,方緩緩道:“夏大人……蘇某也不妨直言,您實在是錯了。”
“錯了?”
“郡主絕世風采,氣度凌雲。蘇某不聾不瞎,豈無景慕之心?只不過……一來病軀虛弱,年壽難永,之所以至今沒有娶妻,就是不願帶累人家兒,何況郡主?二來麼,就算蘇某有意,郡主只怕也無心。正如夏大人適才所說的,蘇某不管是那種類型,都不適合郡主。這一點夏大人知道,郡主自己又豈會不知?心裡裝得下的人,必當是個義烈漢子,豪氣男兒,可與一起同上沙場,並肩敵,又怎會像蘇某這般萎靡懶散,無半分英氣?”
“可是霓凰明明……”
“霓凰郡主待蘇某確實非常禮遇,不過這個中緣由,卻並非如各位那想象的那樣。”梅長蘇放下茶杯,舒展著手指在火中烤了烤,“夏大人爲懸鏡使,手段非凡,想必已對蘇某的來龍去脈查了個一清二楚吧?”
夏冬坦然點頭道:“沒錯。江左盟宗主如此年輕,還讓我稍稍吃了一驚呢。”
梅長蘇看著自己在清冷空氣中呼出的白霧,目悠悠,漫聲道:“我這個份,郡主也知道。之所以青眼相看蘇某,不爲別的,就是因爲這個。”
夏冬挑了挑眉,眸中閃過一抹不解:“江左盟雖是天下第一大幫,有些來頭,但說句不怕你惱的話,那到底不過是江湖門派。郡主乃清貴之,統率的是十萬鐵騎,你這個份震得住?”
“郡主哪有可能被震住?”梅長蘇失笑道,“我也不敢有此妄想。不過我說郡主是因爲我江左盟宗主的份,所以纔對我格外禮遇,這卻不是假的。”
夏冬皺眉道:“世上並不都是像先生這樣的聰明人,能再講得清楚些麼?”
梅長蘇慢慢坐起,自袖拈出幾塊香餅,丟旁邊紫鼎裡焚薰,又拿出懷中一直偎抱著的暖爐,揭開爐蓋,用小火鉗夾了幾塊紅炭進去換了,重新抱住,在長椅上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方笑著道:“雖天沉,但圍爐焚香,又有清茶在手,也不失爲一件樂事。夏大人若無要的急事,可願在這敞亭之上,聽蘇某講一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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