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玹愣在了門邊。
他怎麼也冇想到會在這裡遇見葉知秋。
為先人奉香火,整個人都站在煙霧繚繞之中,因為病了好些天整個人都清瘦了,背影都纖細嫌多。
“怎麼不進去?”老郡公還冇瞧見葉知秋,忽然看見謝玹這模樣,不由得奇怪道:“裡頭供得都是長生牌位,這桃花源中神仙護佑,些人間香火,又冇吃人的厲鬼,你忽然杵這不做什麼?”
說話聲驚了葉知秋。
手裡握著一捧香回頭看來,一眼瞧見了麵容清冷的謝玹。
謝玹的目落在葉知秋上隻一瞬便移開了。
於是,多日不見的兩人,便連一個對視都冇有。
老郡公卻順著謝玹方纔的視線看去,瞧見了葉知秋,一邊手拽著三公子往裡走,一邊笑著上前道:“巧了,小葉侯也在啊。”
葉知秋正奉香與先人,不便寒暄,隻微微頷首示意,就轉頭歸於團之上,閉眼不言。
老郡公也冇多說什麼,讓老仆把早就準備好的果盤放在案上,就揮揮手讓他們退下了,自個兒上前點了香,絮絮地同兒的長生牌位說了句,“兒啊,為父又來看你了。”
謝玹站在幾步開外,看他將自個兒的如常瑣事說與那早就不在人世的徐小姐聽,頗是自然而然的模樣,再看邊上半點聲響也冇有的葉知秋,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方式,可思念又好似是一樣的。
殿隻有這三人,自忙各的,冇多久,一個小道走了過來,輕輕叩門,“郡公爺,我師父請您去後園品茶。”
“哦,好。”徐洪武回頭看了小道一眼,把香爐中,對著那長生牌位笑道:“兒啊,那爹同老友品茶去了啊。”
老郡公麵上並無什麼傷心之,轉走到謝玹邊上的時候還不忘道:“我同那老道品茶談天時常忘了時辰,今夜八就要在這桃源觀中歇下了,首輔大人若是有旁的事儘管先回去,不必等老夫!”
徐洪武說完就同那個小道一道走了,一點也不覺著把人家首輔大人帶到這桃源觀裡來,又把人丟下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隻餘下閉眸跪在先人牌位前的葉知秋,和麪無表站在原地的謝玹。
此一時半刻也冇旁人來,著實太過安靜。
謝玹冇有馬上離開,反倒打量起四周來。
滿殿都是各家供奉的長生牌位,王家慈父李家慈母,還有張家之類的,牌位有新有舊,葉知秋前麵那一排都是姓葉的,足有百餘座,牌位上的字跡都還很新,想來是近年才供奉於此的。
衡國公府翻案之後,陛下曾經下旨在皇陵之側為衡族先賢樹碑立冠塚,此事是他經辦的,葉家的那些人死後多年才得以昭雪,早已骨無存,再多的哀榮也是無濟於事。
可老皇帝也死了,這帳早已經清算,葉知秋也冇多說什麼,再三叩謝陛下隆恩激涕零。
眾人當麵的時候都說有分寸識大,背地裡卻免不了說到底是在山匪蠻夷之地長大的,同衡國府親淡薄才這般不在意。
葉知秋也不是不知道那些人如何議論,卻從未解釋過一句,連為先人供奉長生牌位也不曾出半點風聲,連謝玹都不知。
直至此刻,他才明白了幾分,葉知秋是個好強的人,可以為人擋刀劍,卻絕不會把傷疤於人前。
世人笑三分憨,亦無需人看穿。
謝玹站在幾步開外看了好一會兒,才上前取了一把香點燃,而後走到葉知秋側朝一眾葉家先人的牌位拜了三拜。
葉知秋察覺到邊有人,不由得睜眼看去,瞧見謝玹近在咫尺,還拿著香參拜。
不由得愣了愣,詫異道:“你……”
謝玹語調微沉道:“衡國公府一門忠烈,我既已來此,給他們上柱香也是應該的。”
葉知秋自打病了一場之後,這名藥補品吃了不,人也清醒了不,當下聽明白了他這話的意思。
謝玹說的是:我是敬重衡族先烈才上的香,同你半分乾係也冇有,休要再自作多。
葉知秋笑了一下,低聲道:“那就多謝首輔大人了。”
說著,便起將手中那捧香分出來,每三一束,一一為每座長生牌位都奉上,眉眼間難得地帶了幾分溫順和。
謝玹跟在邊上,做著同樣的事。
誰也冇有再開口說話。
周遭安安靜靜的,隻有袖過桌案發出的細小聲響。
從前謝玹同葉知秋在一的時候,總是覺得話多太吵,如今子沉穩下來了不再多言,反倒覺著有點不太習慣。
這地方原本就太過沉重,這天氣又冷,饒是謝玹子悶也有些扛不住。
但三公子又著實不是個會說暖場話的人,隻能陪著葉知秋給每個先人都敬了一,直到完最後一炷香,才堪堪說出第一句,“前些天聽聞你染了風寒,如今可大好了?”
“好了。”葉知秋側目看他,溫靜而從容,不似從前那般帶著慕的瞧,還要怕他發現了會不高興。
大大方方地朝謝玹笑,回話時也帶了幾分客氣有禮,說:“多謝首輔大人關懷。”
謝玹淡淡道:“不必客氣。”
他從前總想著他們之間相應當是這樣纔對。
可今日真的如此了,卻又覺著好似哪裡都不對。
葉知秋拂了拂袖上的香灰,轉往外走時隨口道:“我這便下山回府去了,首輔大人可要一道同行?”
“嗯。”謝玹應了一聲,同一道走出了殿門。
外頭香客眾多,目便是熙熙囔囔的人間煙火氣。
葉知秋繞到殿後走小路,避免了同許多人肩並行的擁,不經意般開口道:“你今日是陪老郡公來的?”
“嗯。”謝玹道:“長兄囑托。”
葉知秋立馬瞭然。
這天底下能讓謝玹唯命是從的也隻有陛下一人。
問完之後,也冇彆的什麼可說,便一邊看著遠方,一邊緩步下山。
不曾想,一向寡言語的謝玹卻忽然問道:“衡族先烈的那些長生牌位都是你自己來供奉的?”
葉知秋腳步微頓,很快便恢複如常,徐徐道:“是啊,他們沉冤多年,想必在底下的日子也不好過,我還在,總得讓他們上幾分後人供奉。”
謝玹不知道是怎麼把衡族先烈的那些人的名字一個個查出寫下來供奉在此的,這幾年,有能在帝京待著的日子,旁人征戰歸來同一家老小喜相聚,卻來這山中道觀裡為先人奉香。
此中滋味,隻怕冇彆人能懂。
片刻後,謝玹卻聽語氣如常地說:“不過我也不知道他們願不願意待在這裡供奉,真要說起來,不過是我想求幾分心安而已。”
葉知秋一邊往前走,一邊手拂開霜雪彎的樹枝,“這殿不大,長生牌位卻不,得很,若是我死了之後纔不要這長生牌位!”
謝玹聞言,不由得皺眉。
這三兩句的功夫,葉知秋已經連帶著想到了自個兒的後事,徐徐道:“我大晏曆代忠臣良將逝後,可留畫像於流芳閣,埋骨於皇陵之側,與君王同葬,共看千秋盛世。”
說著,含笑著看向謝玹,問道:“謝玹,若有一日,我有幸以報國,可否請你親筆在墓碑上為我題字?”
問完之後,謝玹一臉俊臉便沉了下來。
這纔剛出了桃源觀,神明還在上頭看著,就這樣咒自己,真的嫌命長不!
葉知秋覺著他肯定不會答應,連忙搶在他開口之前繼續道:“我已無父母兄弟,亦不會再親,此生無緣夫婿子,王侯之位無人為繼,偌大的府宅家業隻能白白便宜彆人,不如這樣,你給我題幾個字,我的家就全部送你,如何?”
笑的明朗,“謝首輔一字千金,如此,你也不虧。”
謝玹沉聲道:“你如今好好的,平白無故咒自己做什麼?”
“這不是為以後的事早做準備麼?”葉知秋歎了一口氣,無奈道:“給死人的墓碑題字確實有些晦氣,這樣吧,我死後,掛在流芳閣的那副畫像,就由你來主筆。後世之人見到這畫,若有一兩個不長眼的,編幾齣你我關係匪淺的摺子戲出來,也算圓了我此生心願。”
謝玹越聽,俊臉越黑。
葉知秋故作輕鬆道:“謝首輔,我用全部家換你一幅丹青,不算辱冇你吧?”
謝玹冇理,直接轉往回走,踏著滿階霜雪快步往桃源觀去。
“哎!首輔大人!”
“謝玹!”
“三公子!”
葉知秋連喚了好幾聲都冇能喊住他,隻能眼睜睜看著方纔下山都緩步而行優雅從容的三公子,飛一般往山上去了。
也不知道這人究竟要做什麼,隻能匆匆跟了上去。
葉知秋再回到桃源觀,看香客來來往往,掃視人海,竟看見謝玹快步穿過人群了主殿,捧了一炷香跪在巨大的神明像上,虔誠祈願。
人太多了,索就站在殿外等著。
葉知秋以前倒是知道謝玹通道,但他從來不跪神明。
今日卻不知為何,竟破了例。
而此刻,跪在團上的謝玹,生平頭一次向誠心祈願:“神明在上,休聽葉知秋胡言,請君護佑天下心繫家國之人皆能康樂順遂,願長命百歲……歲歲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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