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縣丞都說幹了,了乾裂起皮的,問村裡的鄉民:
「你們聽明白本講的了嗎?」
鄉民們微微佝僂著背,寂靜無聲。
聽是聽懂了,可他們不敢信啊。
說實話,若不是被裡長著,這些鄉民早就跑開了,他們見了衙役都害怕,何況是縣丞大人。
上一個朱縣丞,是何等兇惡之人,秦安縣境的百姓,都聽過朱縣丞的兇名。
誰家兒長得稍微標誌些,都不敢讓進縣城,就怕被朱縣丞搶回去糟蹋了。
現在的胡縣丞,聽說很程大人看重,但以前是和朱縣丞混一起的,能是好人?
就怕在程大人麵前裝的好,等程大人走了,又原形畢!
鄉民們沒讀過書,人也不聰明,卻有趨利避害的本能。村裡的老人見識多,都說程大人是幾十年難見的好,程大人要幫大家的心意肯定不摻假,但程大人是朝廷的,那就像一塊磚,朝廷想往哪裡搬就往哪裡搬,等程大人離開了秦安縣,換了其他知縣來,程大人頒下的政令都會被更改。
他們敢借程大人的銀子,卻不敢借其他老爺們的銀子。
借一兩銀子,子子孫孫都還不清,何苦來哉!
借銀是不敢借的,又不敢不來聽胡縣丞宣講,所以就出現了胡縣丞講的口舌發乾,下麵雀無聲,個個低著頭不敢與胡縣丞的目正視的尷尬畫麵。
本的威這般大?
胡縣丞一點也不高興。
現在可不是講威的時候,如果鄉民們一直不回應,那程大人如何看待他?
新上任,第一件事就乾砸了,胡縣丞哪還有麵子。
胡縣丞百思不解,語氣稍微重一點吧,鄉民嚇得發抖,好似被欺負的鵪鶉。
胡縣丞沒辦法,隻得抓住裡長問話。
一番敲打,裡長被出了實話。
胡縣丞深吸一口氣。
他不能罵鄉民,說鄉民是杞人憂天。
等程卿走後,誰會來當秦安知縣,胡縣丞也不知道。
胡縣丞曾經想過自己有可能,但也隻是想想。
秦安不可能永遠是「縣」,遲早要升「州」,縣丞升做知縣還行,要當知州……胡縣丞這樣不是科考正途仕的,連做夢都不敢這麼做。
胡縣丞把鄉民們的顧慮說給程卿聽,程卿正帶著武大巡視新城牆的進度,希在今年冬天前,新的城牆能派上用場。
聽了胡縣丞的回稟,程卿笑著鼓勵他:「老胡,你得再努力下,本知道要扭轉鄉民的印象很難,但你要想做這件事,總是有辦法的。你不讓鄉民們信任你,如何讓秦安新換舊貌?」
胡縣丞愧。
說到底,還是以前的行事留下的禍。
朱縣丞和韋主薄雖然被治罪了,他在鄉民們眼中還是這兩人的同黨。
胡縣丞喃喃道:「鄉民們信任的是大人……」
如果程大人願意去鄉下走一趟,效果比他去十趟都好。
程卿反問他:「本可以走這麼一趟,等本調任了,秦安百姓又該信任誰?胡縣丞,每個人一生的機會都是有定數的,錯過一次,可能再不會有第二次。」
程卿這話好像在暗示什麼,胡縣丞心砰砰跳。
程大人的意思是——
胡縣丞長揖:「下不敢辜負大人的期。」
武大沒想到程卿居然公然許,這似乎不太符合程卿一慣的子,武大言又止。
「你想說什麼就說,無需支支吾吾。」
「您好像很看好胡縣丞。」
程卿點頭,「人人都有缺點,我有,胡縣丞也有,好在這個人還能辦事,勉強能一用。」
程卿的確看好胡縣丞,想讓胡縣丞接任「秦安知縣」這一位置。
胡縣丞從頭到尾參與了對秦安的發展計劃,是計劃的執行者之一,換了其他人來搞一通,不如讓胡縣丞上位。
而且胡縣丞的兒子是學生,胡家指著胡小郎有大出息,隻要程卿一天不倒,胡縣丞就不能改弦易轍。
胡縣丞的優點很明顯,缺點也不。
隻有秀才功名,從典史到縣丞已經不容易,人也不年輕了,程卿能保他當上秦安知縣,以後的事沒法管。
程卿著秦安的新城牆,自語道:
「進度還得再快些纔好。」
再快,就要徵集更多的民夫。
秦安縣人口有限,修城牆的除了本縣治下民夫服役,還有從附近幾個州縣雇來的有償民夫,修建的速度已經到了極限。
武大曾聽說別的縣修城牆要花幾年時間,秦安已經非常快了,他不懂程卿為何這樣急。
程卿也說不上來。
按說平涼府的患已經解決了,有蘭州城頂著,就算阿古拉在今年冬天再起戰事,秦安在西北腹地,戰火也波及不到秦安。
不知為什麼,程卿心裡就是空落落的慌。
這個地方正按照的設想變得越來越好。
如果被戰火波及,辛苦打下的基礎一夜之間都會被摧毀。
不管是不是想多了,快點把新城牆修好纔有安全保障。
胡縣丞了程卿的激勵,為了程卿許諾中的「前程」拚命奔走,功夫不負苦心人,在一遍遍的下鄉走訪中,終於有鄉民被胡縣丞打,向衙門借了銀子。
這筆銀子不會以現銀方式發放到鄉民手裡,鄉民最終領到的是種苗,胡縣丞隔幾天就要去鄉下看看鄉民代養的小羊,生怕鄉民把羊養死了。
鄉民一開始害怕胡縣丞,胡縣丞來得次數多了,他們膽子也變大了些。
胡縣丞在鄉民們眼中也是個有學問的人,鄉民們遇到不懂的就忍不住問了胡縣丞。
胡縣丞也不懂農事啊,被的反向兒子胡小郎請教,胡小郎把平時在縣學裡搞得小組作業帶回去給胡縣丞看,胡縣丞抄兒子作業一點都不心虛,白日在衙門辦公,晚上回家就狂補養知識。
如此兩月,胡縣丞儼然有向技型員轉變的趨勢,有一次在縣裡見了邵大戶,張口就和邵大戶談起了畜牧經,把邵大戶嚇了一跳。
胡縣丞自己都怔了。
這是學魔怔了啊。
不魔瘋不功,自從胡縣丞棄暗投明開始,就在一點點量變,到了現在,才迎來了質變。
胡縣丞從小吏到典史,從典史到縣丞,為了銀子鬥過,為了權勢鬥過,正如程卿所說,哪怕隻為了兒子胡小郎的前程,他將來都得勤勤勉勉做好秦安知縣。
但胡縣丞第一次到,不為銀子,不因權勢,甚至不為兒孫前程,就為了他自己在做。
這種覺,又陌生又奇妙。
——都怪那些鄉民們太信任他,太崇拜他,胡縣丞不太自在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