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修說讓暮青今夜留宿大將軍府,暮青覺得,為防呼延昊流竄去峽關城,城門關幾日,大概便需要在大將軍府中住幾日。書趣樓()
既如此,那便安心住下了。
大將軍府中設了靈堂,兩口大棺靜靜躺著,一副沒有頭顱和手腳的殘缺骨和兩口空棺,白綢蕭瑟了青天,靈堂冷清,無人弔唁。元修下令先尋找小鄭和濤子的骨,而魯大軍中那死去的兵,骨留在了西北到邊關的路上,不知被黃沙掩埋還是被野狼啃食,許再也找不到了。
嘉蘭關城的十萬西北兵聽聞呼延昊混了城,還殺了兩名軍中將士,頓時群激憤。關城,這日萬軍搜城,踩起的黃沙漫了天,暮青立在大將軍府的院子裡仰頭遠眺,黃沙漫過墻,迷了眼。
這滿城黃沙之景夜仍在,月都被遮了,朦朧如霧。
暮青住在客房,獨門獨院,院中一棵參天古木將朦朧的月割得細碎。城中還在吵,睡不著便出了房門,去樹下石桌旁坐了。桌上落著斑駁的月,暮青抬手一抹,指尖一層黃土,頓時覺得出門是個很蠢的決定,於是起回房。
開門,進屋,回關門時,忽覺天上有人!
暮青心中微凜,抬眸去,隻見遠房頂,月朦朧,一人獨坐,執壺,仰頭,飲酒,墨發隨風遮那月,背向大漠山關,麵關長河,黃風蕭瑟,那人在屋頂,背月一飲,豪氣蒼茫。
夜不見山雲,卻似忽見雲中蛟。
那人痛飲一口,放下酒壺,轉頭來,兩相隔得遠,他的目卻能準地落在上,隨即好似能見他對著一笑,然後見他抬手,沖招了招手。
暮青隻好又出了門,今日下午來客房時,那送來的親兵曾囑咐夜後不可隨意在府中行走,本就不是那等在別人府中閑逛之人,也知大將軍府乃軍事重地,府中許有何陣法機關,因此到了客房後便一直未出院子。此時出來正是夜裡,元修坐在前方將軍亭頂上,暮青循著一路過去都沒遇上什麼陣法。
還沒到將軍亭,便聽元修沖一笑,問:“上得來嗎?”
暮青停在亭外十步,冷淡不語。
不懂輕功,亭下亦無梯子,顯然上不去。
這等問題,覺得沒有答的必要。
元修一笑,執著酒壺縱躍了下來,月裡隻見黑風一卷,人已進了亭子,黑袍一掀便坐了,大手招呼道:“進來坐!”
暮青抬腳走了進去,見月照進亭中,青石凳上鋪了層黃土,便起袍子打了打,這才坐了。
元修瞧見笑話道:“軍中男兒不拘小節,這點兒黃泥還嫌棄!日後怎去大漠?”
驗時沒見嫌,這會兒倒潔凈起來了,這小子!
暮青不搭話,相識時日雖不長,但的子元修也著了邊兒,沒人搭話他一樣自在,袖口一垂,掌心翻出隻酒碗來,倒滿向暮青推了過去。
暮青目落在那碗裡,“我對喝黃泥水沒興趣。”
元修挑眉,“你怎知是水?”
年獨坐對麵,月照進碗中,清亮的水波晃著的眉眼,那眉眼越發清冷,似能將人,“大將軍的發、袖、袂都顯示您在上風向,末將在下風向。碗在末將麵前兩尺,人的嗅覺範圍在三丈,如果我聞不出來,那不是我的鼻子不好,便是大將軍的酒不好。”
元修怔了怔神兒,哭笑不得,“不就是碗水,哪來這許多道理!你小子,忒古板無趣!”
暮青冷著臉,“是大將軍問我怎知的。”
就是如此斷定的,他既問了,便答了,難道應該有更有趣的答案?
元修又怔,在他看來那不過是句閑話,哪知這小子心裡頭事事都跟斷案似的?他頓時無奈苦笑,早知這小子如此一板一眼,他就不問了。
“大將軍問我,我便如實答,我不喜歡欺騙。”暮青道。
元修聞言,笑意漸收,方纔他隻當玩笑,沒想到如此認真,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不喜歡欺騙,這小子雖然古板了些,但這也算好品質!
見元修目認真了起來,暮青眸中的清冷才淡去些,看了眼他手中的酒壺,想著男子剛纔在屋頂那般豪氣,飲的不過是水,便道:“大將軍喝水亦或喝酒都無用,去吐一吐最管用。”
記得的第一堂解剖課,第一次驗高度**的,第一次出兇殺案的現場……經驗之談,沒有什麼比把胃部排空更管用。
元修執著壺,本喝幾口,聞言又放下了,看了一陣兒道:“你以為我覺得吃那人惡心?”
那羊排元修吃了幾口,昨夜廚房做的菜裡也有人,雖然那隻肘子進了顧老將軍的肚子,但想必元修也沒吃。那是他麾下將士的,陪他一起征戰沙場出生死過,為一軍主帥,他必須冷靜事,但不代表他心中會毫無波。
元修見不搭話,執了酒壺仰頭長飲一口,水清冽,月照著,瓊漿玉一般,然而喝進口中卻始終淡而無味。
一年復一年,這酒不過是水,他也習慣了,不過把水作酒,一樣能喝出豪氣來!
酒壺放下,男子一抹角,痛快一笑,“人?早吃過了!味兒還不錯!”
暮青挑眉,見元修轉頭西,目極遠,似落在那暮如雪的大漠關山,月照著男子半張側臉,另一半沉在夜裡,晦暗難明。
隻聽他道:“我像你這般年紀時,也剛從軍沒兩年,那時西北軍未立,守城的是顧老將軍。那年勒丹聯合了戎狄二部來犯,顧老將軍率軍抗敵,那時關城未修,我發現了一出關的小路,便請命領了兩萬騎兵出關,突襲勒丹牙帳。勒丹王帳在烏爾庫特草原以北,接塔瑪大漠。那地形,若從正麵突襲必被發現,我便率人深大漠,從背後突襲。大漠行軍,需得先清暗河,軍中有一小將,西北邊城土生土長的小子,查詢水源很有一手。塔瑪大漠兩條暗河皆有胡人探子,偏他尋出一條為人知的來,我便下令順著那條新發現的暗河行軍。”
“前頭三日很順利,到了第四日傍晚,大軍休整補水時,我們遇上了黑風暴。”元修說到此頓了頓,暮青的眸也跟著沉了下來。
黑風暴,俗稱黑風,暮青沒見過,但知道那是一種強風、濃度沙塵混合的災害天氣,風墻可達千米高,能見度為零,所過之,沙埋沙割,寸草不留!
“那日大軍死傷過半,風暴停歇後,剩下人重新休整,卻發現為躲風暴偏離了暗河,地形變了,那小子一時找不出水源,大軍便被困在了大漠裡。行軍帶的乾糧和水隻撐了三日,之後便殺戰馬,食馬飲馬,大軍在大漠深索行路,卻一連四五日未曾找到水源。一萬大軍死的便有兩千多,每日都有被拋下的人和馬。馬終非解之,連馬都沒氣力再殺,大軍無水無糧,麵臨困死。將大軍領上那條暗河的小將便要我殺了他,食他之。”
暮青一怔,元修轉頭看來,笑問:“不問我吃了沒?”
暮青沒問,隻是著男子清澈的眸,肯定道:“你沒吃。”
“你也有答錯的時候。”元修忽然一笑,那笑意星河般舒朗,“我吃了。”
暮青眸微沉,不會看錯,從不以斷事,不會因元修是英雄名將或者這些日子對他的印象便妄下定論,說他沒吃自然有據。他問那句話時,瞳孔正常,手未握,未收起,作很放鬆,未見繃。
記得元修午宴時和在廚房時聽見將士之被煮食時的神態,那神態絕沒有此時這般放鬆,放鬆表示沒有心理力,若他對當年事無於衷,又何必為了今日事借水澆愁?
暮青皺起眉來,有些想不通,因為元修剛才說他吃了,也沒有撒謊。他說此話時雙肩同時抖了下,那是坦誠的肢語言,若他說謊,他抖的便該是單肩。
他吃過人,卻對此無心理負擔……是為何?
暮青思維一轉,目忽然一變!
就在心中微震時,元修已起,手便解了帶!
男子還穿著那墨騎裝,蟠離紋的墨帶落在地上,竟見元修未著中,那帶一落,袍大敞,寬腰在亭中忽奪那月,英姿若驚鴻。黃風穿亭過那袍,袍落地,元修從青石桌後走出來時,上赤,雙長,未著戰袍,男子除了青墨的,上未著一,卻依舊能人見豪烈的意氣。
暮青的目落在那青墨的下方,那裡遮不住一片傷疤,疤痕年數已久,但足有兩個掌那麼大!
他曾割為食……割的是自己的!
暮青著那傷疤,許久未言,隻聽見風吹過亭子的蕭瑟之音。
不知多久,忽有腳步聲來,那腳步聲是跑著的,似有急事,人未至,聲已道:“大將軍,找到……”
話未說完,人聲忽止,那親兵立在將軍亭外十步,忽然遮著眼往後退,“末、末將啥也沒看見!啥也沒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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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