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中午，將軍府大宴，嘉蘭關城沒事的將領都來了，偏廳裡，矮幾擺了一排，眾將席地而坐，慶賀暮青敕封英睿中郎將。書趣樓()

今日是主客，席位在元修右下首，連魯大都排到了後頭。

元修坐在上首主位，左下首是顧老將軍，再往後是兩名衛將軍、左右將軍和幾名偏將、中郎將，齊賀也在。他是軍醫，每日要給顧老將軍請脈，老將軍今日來了大將軍府，他便上了將軍府來，來時正值午時，元修就將他留下了。

齊賀對暮青有些意見，見到便拉長著臉，但這不妨礙大宴的氣氛。

元修舉起酒碗道：“軍中不得飲酒，今兒有喜事，破例！一人一碗，喝完吃飯！”

眾將歡喜起，卻有兩道不和諧的聲音響起。

“我不喝酒。”

“老將軍不能喝酒。”

兩道聲音幾乎同時，說話的是暮青和齊賀，兩人都冷著臉，暮青看了齊賀一眼，齊賀哼一聲把臉轉開。

“不喝酒？”元修端著酒碗笑問。

“不喝。”暮青端坐，全然不為敬酒之人是大帥而給麵子。

“不會喝吧？”元修也不惱，隻那眸裡笑意忽濃，似烈日照進廳裡，霎那明亮半殿。

“不喝。”暮青不為所。的職業不允許喝酒，所以沒必要學，學了也不能喝，從不做這等浪費時間力的無用功。

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逗樂了眾將，魯大大笑一聲，“這小子！也就這等時候瞧得出沒長齊！”

眾將鬨笑，魯大一把搶過暮青桌上的酒，“你不喝，老子喝！軍中難得喝酒，浪費了老子心疼！”

眾將領卻急了，“哎，魯將軍！憑啥你喝？”

“就是就是！俺們也想喝！”

魯大瞪眼擰眉，“就這一碗，咋分？”

“一人分一口也啊！好不容易大將軍讓咱喝酒，多一口也解饞！”

“一口解個屁饞！”一名將領開口，“行酒令！劃拳！看誰能贏了英睿將軍那碗酒！”

“就一碗酒，還值得劃拳？等你們劃好了，老子碗裡的酒味兒都跑了！”魯大不乾，端了碗就要喝。

對麵忽來一聲嗬斥，“誰準你喝了？大將軍說了，一人一碗，多喝一口都是違反軍紀！軍伺候！”

眾將循聲去，見說話似的是顧老將軍，頓時便有人咧一笑，舒坦！

誰都別喝，好過一人喝，其他人眼饞，嘿嘿！

卻不想，魯大手裡的碗放都未放，抬頭對著顧乾痛快一笑，“行！顧老頭兒，你說打多，把你那碗也給老子喝了，老子一塊兒捱了！”

顧乾吹鬍子瞪眼，護住自己的酒碗，“誰告訴你老夫不喝的？”

他像是怕魯大搶了去，說話間端了碗仰頭幾大口便把酒給喝盡了！

“老師！”元修無奈。

“老將軍！”齊賀急喊。

“別聽齊賀的，老夫好好的！一頓能吃五碗飯，一點兒也不比你們，能有何事？”顧乾擺擺手，不以為然。

齊賀的臉頓時黑了，這些軍中將領總是這般，他纔不當軍醫的！

“一會兒給老將軍開副去酒風的方子。”元修無奈道，吩咐完齊賀又轉頭笑問暮青，“聽見了沒？老將軍一頓能吃五碗飯，今兒我瞧瞧你能吃幾碗！”

說罷，他對外頭親兵一招手，“讓廚房上菜快些！那道烤羊排好了沒？英睿將軍不喝酒，要吃飯！”

眾將哈哈笑起，元修跟眾人喝了那碗酒，魯大占便宜喝了兩碗，碗放下，幾名親兵便端了大盤上來。

盤子裡都是菜，醬、炒，還有切好的片兒。

魯大一聞，笑道：“哈！羊！今兒大將軍請咱們吃全羊宴？咋不直接上烤全羊？邊烤邊吃，那才夠味兒！”

“戰事未休，哪有那時辰給你自個兒架火烤羊？廚子收拾就！趕吃，下午還有事！”元修道。

旁邊一名將領道：“幸虧不是自個兒烤，每回魯將軍烤羊，好地兒都他吃了！”

魯大正夾了筷羊片兒在裡嚼，聽聞這話一筷子丟了過去，笑罵：“孃的！你咋不說老子把骨頭都吞了，你連羊都沒吃著？”

眾將鬨笑，紛紛說起以前在關外殺敵時，晚上夜宿大漠，生火烤野味的事，廳裡氣氛漸漸熱鬧起來。親兵在偏廳裡進進出出的上菜，來去了幾回，烤羊排端了上來。

一人一大肋，灑著鹽和香料，油黃滴，聞著噴香。

“大將軍，廚子說羊湯還得等段時辰，將軍們先吃著。”一名親兵道。

元修點頭表示知道了，轉頭向暮青道：“趁熱吃！嘗嘗廚子的手藝，喜歡的話，那兒還有一大鍋羊湯等著你！今兒非你吃飽不可！”

暮青卻沒，隻抬眼掃了眼大殿裡邊大口啃著羊排邊聊天的將領們，又看了眼麵前的烤羊排，最後瞧向元修，冷不丁地問：“大將軍說的全羊宴，是指人？”

聲音頗淡，並不響亮，卻廳裡人聲漸歇。

眾將都未回過味兒來，元修也一笑，“人？”

“我聽聞，戰時有擄掠百姓或戰俘為軍糧之事，這些軍糧被稱為兩腳羊，老者稱為饒把火，婦人不羨羊，孩和骨爛。”暮青邊說邊從元修臉上掃過。

元修笑意斂起，皺了眉頭，問：“這些你是從何聽來的？先帝時，嘉蘭關城重修前，胡人曾攻破過關城，後來朝中派兵將戎軍圍困在關，確有烹人為食之事。可本朝還未聽聞過，我們西北軍糧草充足，怎會以人為糧？”

兩腳羊、饒把火、不羨羊、和骨爛？

這些是從何聽來的？

暮青卻未解釋，隻著元修，點了點頭，“既然不是大將軍請吃人，那麼這便是件兇案了。”

指了指桌上的烤羊排，語不驚人死不休，“這不是羊排，是人肋。”

眾將聞言皆怔，有的人裡還含著沒嚼爛的，一時沒反應過來。

魯大是唯一在青州山裡見識過暮青驗之能的人，頓時噗地一口把裡的吐了出來，胡抓起桌上的碗想喝水漱口，卻發現碗裡的酒早已被他喝了，頓時惱怒，一把砸了酒碗。

酒碗破碎的聲音驚了偏廳，眾將這才反應過來，一時間噗噗吐之聲不斷，有人乾脆回乾嘔起來。戰場殺敵如屠牛宰羊是一回事，吃人是另一回事，食同類之向來需要強大的心理。

偏廳裡唯元修、顧老將軍和暮青沒，顧老將軍麵沉斂，元修一眼桌上，眉宇間烈般的暖意盡去，幾案漆清冷，男子眼底忽見飛雪。

暮青手中忽現寒，手腕一翻間，一把解剖刀已然在手。作太快，若非上並無殺氣，恐在坐的將領都要以為行刺。

元修據案而坐，都未，隻目落進手中，看拿著一把古怪的刀開始剔羊排。利落的兩刀，羊排兩邊已去，毫未傷骨。拿著那排骨對轉了轉，看了兩眼，放下，忽然起走來他麵前。

年目清冷，麵嚴肅，拿起他麵前的那羊排，刷刷兩刀剔了兩旁的，又舉起細看，之後放下，不發一言地走去顧乾桌前，拿了羊排，剔，細看，放下，再往下一桌去。

廳裡靜得可怕，隻能聽見年走路的聲音和骨頭放在桌上的聲音，而剔的手法嫻得人眼花。

一連走了五桌，停下，道：“嗯，果然是人肋。”

將那肋骨一舉，“第二肋，此可見肋隆，骨沒有的特征。”

肋隆為何，沒人聽得懂，齊賀卻站了起來，之前被顧老將軍飲酒之事氣得臉發黑，此刻臉白如紙，“你怎知這並非羊骨？此乃軍中，莫要危言聳聽！行軍打仗，我見過的死傷無數，大漠裡曬乾的都見過！也未曾瞧得出這人肋與羊肋有何區別！”

未剔看骨之前，隻是瞧了眼桌上的羊排就斷定是人骨，實在武斷！

聽他一言，眾將也覺得有道理，有幾人的臉頓時有些發青，今兒是給這小子慶賀來的，搞這麼一出，存的啥心？

氣氛頓時有些冷，暮青一眼掃向齊賀，問：“你沒瞧出來就代表沒有？”

齊賀一噎。

“你見過死傷無數，你割過那些死傷之人的，剔過他們的骨，細細對比研究過？”暮青又問。

“我……”齊賀頓怒，臉紅脖子，“死者為大！怎可行此不道之事！難不你乾過？”

“我乾過！”暮青答，卻見偏廳裡眾將聽聞此言，不人出古怪神，有人更麵鄙棄，顯然是想那發之父母之論。

暮青頓時麵覆寒霜，掃一眼眾將，“我若沒乾過，今日能阻得了你們啃人排？”

眾將皆怔。

“我若沒乾過，今日能看見他的死？他早就被你們吃了，喝了湯，臨了骨頭倒掉餵了野狗！”

偏廳裡頓時死寂無聲。

“我是仵作，驗是我的職責所在，正如同你們是將領，殺人是你們的職責所在。誰也不比誰高貴，誰覺得比我高貴，先給我吃了他麵前的人肋，就當我沒告訴過他這是人肋！鄙棄我者，別我的恩！”

大廳死寂無聲，唯聽年鏗鏘之音，直沖懸梁，久不絕。

平日冷淡寡言，此刻手執骨，鋒芒畢，“人骨與骨區別頗大，以肋骨而言，人肋十二對，牛羊肋十三對，豬肋十四到十六對！此乃數目之差，形態之差也甚大，人肋呈弧形，肋較平直；人肋肋角小，彎曲曲度大，肋肋角大，彎曲曲度小；人肋肋骨明顯，呈現片狀，骨各異，無片狀特征；人肋第一肋有靜脈及斜角結節，骨無！第二肋有肋隆，骨無！”

年所言，起初還能聽懂，後半段卻無人懂，隻是也無人出聲。

發之父母，到底是眾人自秉承之訓，可暮青說得也沒錯，方纔若非，這烤羊排早被他們啃乾凈了！

“去廚房吧。”暮青忽然道。

就在說此話時，元修已向親兵使了眼，一隊親兵速出了偏廳，往廚房而去。方纔暮青話多半人聽不懂，但顯然元修相信。

說這烤羊排是人肋，東西是從廚房來的，廚房裡所有人都要拿下！

元修起，眾將也都沉著臉站起，廳裡頓時殺氣騰騰。

“不僅廚房的人，平日負責采買運送食材的人也要拿下，尤其是昨天和前天往府中送過類的人。”暮青道。

元修這時已走到門口，聽聞此言低頭瞧暮青。

暮青麵無表，挑眉一眼眾將領，“剛才啃羊排時，你們吃出羊膻味了嗎？”

眾將：“……”

不問還好，一問又人覺得胃中翻攪。

元修和魯大卻一愣，羊膻味？有！

“人排能烤出羊排的膻味來，廚子也是好本事。這羊排雖是烤的，但已，從我下刀剔時的手判斷，肋排事先燉煮過。廚房裡肯定燉著羊湯，隻不過人和羊放在一個鍋裡罷了。今日聖旨來，事先誰都不知，大將軍是接到聖旨後才決定中午宴客的，全羊宴是那之後定的，給大將軍準備的吃食一定是新鮮的，所以羊是現宰的。那麼人是哪來的？也是現宰的？廚房裡的廚師這邊宰羊，那邊宰人，一起剁了放進鍋裡？除非大將軍府整個廚房的人都是共犯，不然不可能實施得。所以，人哪來的？一定是從外頭送進來的，以眼下西北的天氣來看，不是昨天送進來的，就是前天。不可能再早，再早我們吃到的就是臭的了。”

“那麼，現在又有疑問了，那往大將軍府廚房裡送人的人怎會知道今天有聖旨到？怎會知道大將軍要午宴？”暮青問。

所有人都怔住。

“答案是，他不知道。所以，結論出來了——”

暮青抬頭向元修，目還是淡淡的，“大將軍，有人想請你吃人，不是我們，我們隻是巧撞上了為你準備的食譜。”

－－－－－－題外話－－－－－－

看到標題頓覺蹊蹺的，說明是真·重口味

看到標題口水直流的，說明是真·吃貨

萌萌噠吃貨小夥伴們，乃們以為我會專門開一章，寫食？哦，這太不符合仵作的畫風！

笑，我纔不說因為我不吃羊，所以毫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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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