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龍細察單送至脣邊的半杯酒,卻看不出任何異樣狀。他不信藥末可以不經攪拌而遇酒溶解,只是在古時代油燈掩映的暗下,本難以看清楚酒的玄虛。他旋即放棄借揭發毒酒來對付管中邪,非此事不可行,因爲只要抓住單,不怕不供出在後面主使的是管中邪。問題是那等若和呂不韋公然撕破臉皮,失去一直以來爾虞我詐的微妙形勢。只要想想呂不韋仍有七、八年的風日子,該知是如何不智。假設此事牽連到嫪毐上,那就更復雜。同時想到假若自己詐作喝下毒酒,那管中邪和莫傲將再不會另定計陷害自己,事後還會疑神疑鬼,以爲自己不畏毒酒,又或單沒有依命行事,瞎自猜疑,豈非更妙。這些想法以電石火的高速掠過項龍腦際,心中已有定計。
項龍一手取過毒酒,另一手摟上單人的小蠻腰,哈哈笑道:“小姐須再喝一口,纔算是喝了半杯。”
子揹著歸燕和下席的管中邪諸人,要強灌單一口酒。
單立時花容失,用力仰避開去,驚呼道:“項大人怎可如此野蠻哩!”
項龍趁機鬆開摟腰肢的手,單用力過度,立時倒在席上。趁對席的昌平君等人注意力全集中到單上,項龍手往下移,把酒潑在幾下,又藉把蛇蠍扶起來的作,掩飾得天無。單坐直軀,驚魂甫定,說不出話來。
項龍大笑道:“害小姐跌倒,是我不好,該罰!”舉杯詐作一飲而盡。
對面的昌平君嘆道:“原來項大人這麼有手段,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小姐肯當衆在席上乖乖的躺下來。”
場自是起一陣笑聲。項龍放下酒杯,見單詐作不勝地垂下頭去,免得給人看破心的驚惶,神微妙之極。左邊的歸燕爲他斟酒。
管中邪笑道:“項大人若能忍一時之痛,今晚說不定可得到小姐另一次躺下來的回報。”
昌平君兄弟一陣鬨笑,諸則扮出樣兒,笑罵不休。
項龍探手再摟單的腰肢,把酒送至脣邊,聲道:“這一杯當是陪罪。”
單仰起香脣,神複雜地他一眼,默默的把整杯酒喝掉,衆人轟然好。
另一邊的歸燕不依道:“項大人厚此薄彼。”
項龍見管中邪沒有生疑,心中大喜,道:“我最公平,來!讓我侍候歸燕姑娘喝酒。”
昌文君怪道:“喝酒有啥意思,要對喂酒才。”
歸燕一聲嚶嚀,竟躺到他上去,一副請君開懷大嚼的人模樣,幸好沒有著後側的傷口。項龍眼前上雖是玉橫陳,心中卻沒有任何波,一來心神仍在單和管中邪上,暗察他們的反應;另一方面總認爲歸燕只是奉命來討好自己的京城軍警首長,曲意逢迎,盡是虛假意。歸燕的姿雖比不上單,但衆中只有侍候管中邪的楊豫可與比拚姿,佔佔便宜亦是一樂。於是銜了一口酒,低頭吻在歸燕的香脣上度過去。歸燕細細,練合作地喝下去,如此仰喝酒並不容易,可真虧了呢。在衆人怪笑喝采下,項龍正要退兵,給歸燕雙手纏個瓜葛連,香信暗吐,反哺半口酒過來。項龍不由涌起銷魂滋味,放開懷抱,放肆一番,才與玉頰火燒的歸燕分開來。昌平君等鼓掌好。
歸燕無力地靠近他,態橫生道:“項大人今晚不要走好嗎?奴家保證你傷不會加劇。”
由於是耳邊呢喃,只有另一邊的單聽到,後者神一黯,垂下螓首,顯是因項龍“命不久矣”,而自己則是殺他的兇手。
項龍輕吻歸燕的頸,笑道:“這種事若不能盡興,徒苦差。”又探手過去摟單的纖腰,故作驚奇道:“小姐是否有什麼心事呢?”
單吃了一驚,言不由衷地道:“項大人只疼惜燕姊,人家當然心中不樂。”
管中邪忙爲單掩飾道:“項大人能使我們眼高於頂、孤芳自賞的小姐生出妒意,足見你的本事,這回到我等兄弟們妒忌你。”
項龍暗罵誰是你的兄弟,昌文君笑道:“另一口酒項大人絕省不了。”
項龍暗忖一不做二不休,逗逗兇手人也好。遂銜了另一口酒,俯頭找上單的櫻脣,事後仍不放過,痛吻起來,陳倉暗渡中,以二十一世紀五花八門的接吻方式,對極盡挑逗的能事。單原本冷的化了,生出熱烈的反應。項龍心中暗歎,知道在這種異乎尋常,又以爲自己命不久矣的刺激下,單心中歉疚,反真。脣分,單眼角見淚,顯見以毒酒害他,是迫不得已。項龍反不想急著離去,怕人發覺幾卜未乾的酒漬。歸燕又來纏他,項龍靈機一,詐作手肘不慎下把仍有大半杯的酒倒席上,蓋過原本的酒漬。
一番擾攘,單出乎衆人意外的託詞不適,先行引退。了最紅的姑娘,昌平君兩兄弟興致大減,項龍乘機告辭。歸燕不知是真還是假意,把他直送到大門停泊馬車的廣場,千叮萬囑他定要回來找,又迫他許下諾言,方肯放他到昌平君的馬車上。忽然間,項龍亦有點上這古代的“黑豹酒吧”。
回到衙署,見到值夜的滕翼,說起剛纔發生的事,後者也爲他抹把冷汗。
滕翼嘆道:“我們的腦筋實在不夠靈活,總在想莫傲的謀是在田獵時進行,豈知竟在今晚暗施人計,若能知道藥,龍可扮得迫真一點。”
項龍肯定道:“毒藥該在田獵後才發作的。”
滕翼訝道:“三弟怎麼這般有把握。”
項龍道:“圖先告訴我莫傲造了一批可在水底進行刺殺的工,該是用來對付你和荊俊的,事後若我再毒發亡,烏家想報復也無人可用。”
滕翼大怒道:“我若教莫傲活過三天田獵之期,改跟他的姓。”
項龍忽然臉大變,道:“我們一直想的都是己方的人,說不定莫傲的行刺目標包括鹿公和徐先在,那就糟糕。”
滕翼籲出一口涼氣道:“呂不韋沒那麼大膽吧?”
項龍道:“平時該不敢如此膽大包天,可是現在形勢混,當中又牽涉到高陵君的謀反,事後呂不韋大可把一切罪責全推到高陵君上,有心算無心下,呂不韋得逞的機會非常高。”想到這裡,再按耐不下去,站起來道:“我要去見鹿公,向他及早發出警告。”
滕翼道:“我看你還是先去見徐先,論明,鹿公拍馬都比他不上,他若相信我們,自會作出妥善安排。”
項龍一想確是道理,在十八鐵衛和百多名都騎軍護翼下,裝作巡視城的防務,朝王宮旁徐先的左丞相府去了。由於現在他兼都衛統領,除了王宮,城城外都在他職權之。因剛纔的宴會提早結束,現在只是初更時分,但除了幾條花街外,其他地方行人絕,只是偶有路過的車馬。
到了左相府,徐先聞報在廳見他,西秦三大名將之一的超卓人微笑道:“我早知龍會在田獵前來見我的。”
項龍大愕然道:“徐相爲何有這個想法?”
徐先道:“我們大秦自穆公以來,躍爲天下霸主之一。可惜東向的出路,一直被晉人全力扼住,故只能掉過頭來向西戎用兵,結果兼國十二,開地千里。穆公駕崩之時,渭水流域的大部份土地均落我們手上。可是由那時始,直至現在建立東三郡,二百多年來我們毫無寸進。究其原因,與其說出路阻,不若說是部出了問題。我若強大,誰可阻攔?故仍是個誰強誰弱的問題。”
項龍對那時的歷史不大了了,只有點頭教的份兒。
徐先談興大起,喟然道:“三家分晉後,我們理該乘時而起,可惜偏在那四十多年間,朝政錯出常軌,大權旁落臣手上,略一算,一個君主被迫自殺,一個太子被拒不得繼位,另一君主和母后一同被弒,沉深淵。魏人乘我國,屢相侵伐,使我們盡失河西之地。”
項龍開始有點明白徐先的意思,現在的呂不韋正在這條舊路上走著。無論呂不韋是否奪權功,甚或廢了小盤,最後的結果是秦國始終不能稱霸天下,這正是徐先最關心的事。
徐先長而起,沉聲道:“龍!陪我到後園走走!”
項龍心起個疙瘩,知他必是有要事須作商量。明月高照下,兩人步後園,沿小徑漫步。
徐先嘆道:“我們秦人與戎狄只是一線之隔,不蠻風,周室京畿雖建於此地,只是好比覆蓋襤褸的錦,周室一去,襤褸依然,至今仍是民風獷野。幸好孝公之時用商鞅變法,以嚴刑峻法給我們養守規矩的習慣,又重軍功,只有從對外戰爭纔可得爵賞,遂使我大秦無敵於天下。可是給呂不韋這麼一搞,恣意任用私人,又把六國萎靡之風,引我大秦,使小人當道,羣趨奉迎、互競捧拍之道,於我大秦大大不利。他那本呂氏春秋我看過,哼!若商鞅死而復生,必將它一把火燒掉。”
項龍終於聽到在鹿公的大秦主義者排外機外另一種意見,那是思想上基本的衝突。呂不韋太驕橫主觀,一點不懂恤秦人的心態。他接的秦人,大多坦誠純樸,不作僞,徐先、鹿公、王齕、昌平君兄弟、安谷傒等莫不如是。比較起來,呂不韋、莫傲、管中邪、嫪毐等全是異類。秦人之所以能無敵於天下,正因他們是最強悍的民族,配以商鞅的紀律約束,真是誰與爭鋒?呂不韋起用全無建樹的管中邪和呂雄,於後者犯事時又想得過且過,正是秦人最深惡痛絕的。小盤以嚴厲果敢的手段置呂雄,這一著完全押對。
徐先停下來,灼灼的眼落到項龍臉上,沉聲道:“我並非因呂不韋非我族類而排斥他,商君是衛人,卻最得我的敬重。”
項龍點頭道:“我明白徐相的意思。”
徐先搖頭道:“呂不韋作繭自縛,以爲害了大上,秦室天下就是他的。豈知老天爺尚未肯捨棄我大秦,出了政儲君這明主,所以我徐先縱使碎骨,亦要保儲君直至他正式登上王座。”
項龍暗吃一驚,道:“聽徐相口氣,形勢似乎相當危急。”
徐先拉著他到一道小橋旁的石凳坐下來,低聲道:“本來我並不擔心,問題是東郡民變,呂不韋遣派蒙驁和王齕兩人前往鎮,一下子把京師附近的軍隊空,現在京師只有衛、都騎、都衛三軍在支撐大局,形勢之險,實百年來首次見到。”
項龍皺眉道:“據我所知,東郡民變乃高陵君和趙將龐暖兩人的謀,呂不韋沒有說清楚這事嗎?”
徐先臉上霾佈,悶哼道:“話雖然這麼說,可是高陵君有多斤兩,誰都心中有數,十個高陵君都鬥不過半個呂不韋,怎會到事發時,呂不韋才猛然驚覺,倉卒應付?”
項龍心中冒起一寒意,囁嚅道:“徐相的意思是……”
徐先斷然道:“此事必與呂不韋有關,只要呂不韋把細安到高陵君的謀臣邊,可像扯線公仔般把高陵君控制在手上,製造出種種形勢。”再肅容道:“只要呂不韋在這段期間,把你和兩位副統領除掉,都騎都衛兩軍,都要落進呂不韋手,那時你說會出現什麼況?我之所以猜到你今晚會來見我,原因非常簡單,就是假若你確非呂不韋的人,以你的才智,必會發覺不妥當的地方,龍明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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