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黃永壽心中, 親疏遠近有著絕對嚴格的范疇，他固然想要廣納賢才，可若這賢才與自己唯一的兒產生任何實質上的利益沖突, 那麼他絕對會毫不猶豫選擇后者。

就好比現在, 他已然生出一點怒火來，常見的和煦的假笑然無存。

“老夫以禮相待, 你們卻殺上門來，現在竟試圖對我兒痛下殺手, 簡直太不把我玉湖山莊和黃某人放在眼里！”

他可以接年輕人恃才傲、桀驁不馴, 但并不意味著允許有人敢騎到自己頭上來。

對方都敢跑到自家門口殺人了, 實在太過囂張！

站在湖中小舟上的白星一甩斬馬/刀, 幾滴珠迅速落湖中擴散不見，仰起頭來, 冷聲糾正道：“并非你以禮相待，當初是黃挑釁在先，你不過勉強算遣人登門賠禮道歉罷了, 況且我們也未曾接。”

說著，看向黃, 眼中滿是冷意, “再者, 似乎也不大服氣, 非但不知悔改, 竟還變本加厲, 又收買衙役試圖謀害我的同伴。你既然以江湖人自居, 想必就該明白，若遇到這種事，莫說殺你幾個看家走狗, 就是真打殺進去又如何？”

江湖人講究有仇報仇，有怨報怨，且此事本就因黃而起，真要殺了泄憤也不為過。

廖雁很配合地踢踢滿地打滾的衙役們，“哎，人證擱這兒呢。”

舊傷未愈新傷又來，那兩個衙役當真有苦說不出，想要辯解說自己沒想謀害人命吧，可自己想想都覺得不對味兒。

黃確實沒有親手殺死過一個人，但好人家的男孩兒被禍害過之后想不開的也不是沒有，好端端的遇上這麼個孽障，一輩子可不就毀了？沒準兒還不如死了呢。

黃永壽微怔，下意識看向那兩名衙役，又猛地扭轉頭來，低頭看向正抱著自己的大哭哭啼啼的黃。

雖然并未出聲詢問，但誰養的孩子誰知道，還別說，這種事自家兒真干得出來！

怎麼這麼不聽話！

自己明明說過老實待著，不許再出去招惹，竟權當耳旁風。

見黃永壽不做聲，上的怒火仿佛也在瞬間收斂許多，看向自己的眼神不似方才溫和，黃心頭一，忙揚起滿面水痕的臉哭泣道：“爹，他們欺負我，他們欺負我啊！我們都合起伙來坑我，我好害怕！你不疼我了嗎？”

那兩個死里逃生的衙役一聽，后悔和恐懼之余也生出孤注一擲的悲憤。

我們坑你？你還有臉害怕？

那我們呢，河還沒過呢，就準備拆橋了？

事已至此，事沒辦，事后黃肯定不會放過他們……如今已經得罪了白鷂子三人，若此時反悔，必然兩頭不討好！

思及此，那兩人頓時下定決心，當即把心一橫，將事原原本本吐了個干凈。

自己心里清楚是一回事，被人當眾撕開最后的遮布，又是另一回事，眼見黃永壽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簡直半輩子老臉都被人撕下來往地上踩，廖雁的心簡直愉快極了！

黃目眥裂，方才演出來的弱可憐瞬間消失，死死盯著那兩人的眼中滿是殺意。

狗奴才！

黃永壽忽然笑了起來。

也難為他這個時候還笑得出來，看來大事者，總有點過人之，比如說，臉皮特別厚。

他警告地拍了拍黃的頭，豪爽笑道：“原來如此，竟是一場誤會。唉，小姑娘家家的，被我慣壞了……來，，去給幾位貴客賠個不是。”

他毫不在意地上、湖里遍布的鮮，以及橫七豎八躺著的哀嚎的人群，左右不過是些填旋炮灰罷了，沒什麼不可取代的。只要事后自己振臂一呼，多的是人投奔。

倒是這白鷂子和折翅雁，不好得罪死了。

兩人都是真正尸山海里拼殺出來的，武藝過人悍不畏死。

一個人可能本來沒什麼，但是當他不怕死時，哪怕愚鈍如豬也會充滿威脅，更何況本就是猛？

若真的撕破臉，就算玉湖山莊能勝，也不過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何苦來哉？

他們無所顧忌，可他卻不想玉湖山莊的數十年基業遭重創。因為他太清楚人心的愚昧和可怕：玉湖山莊之所以橫行多年、眾人畏懼，皆因一直向上，但萬一有一天，真的開始走下坡路，那麼曾經的朋友瞬間就會變敵人……

更何況黃永壽之前也曾聽到風聲，白鷂子和折翅雁與黑風鏢局很有點過命，若他兩人真在這里出了事，哪怕為了江湖道義，黑風鏢局也不可能坐視不理。

退一步，很可能收獲兩個人才，或許再進一步，還能順著這條人脈與黑風鏢局好；可若鬧僵了……平白多出來一個大敵，得不償失啊。

廖雁冷笑出聲，抱著胳膊冷颼颼看，“你倒是打得好算盤，若那人得逞，左右死了一了百了；如今行跡敗，就了誤會，賠個不是就算？”

多劃算的買賣，多厚的臉皮啊！

黃永壽笑道：“說的哪里話，我素來欣賞你們這些英雄年，一直想要結一番，先后幾次打發人去客棧，難道還不能表示誠意麼？這多個朋友多條路，擇日不如撞日，三位來都來了，不如山莊一聚，我這就吩咐下去，命人辦一場盛大的宴會，咱們化干戈為玉帛，新仇舊怨一筆勾銷如何？”

“宴會？”廖雁譏笑道，“怕只怕宴無好宴，會無好會。”

被幾個兒孫輩的人接連打臉，黃永壽的笑容終于維持不下去了。

“那不知廖俠……”

廖雁最不耐煩跟人打司，當即把手一擺，“別扯那些沒用的，老老實實賠錢就完了，那才是真的新仇舊怨一筆勾銷呢。”

黃永壽再怎麼說也被人追捧了幾十載，哪怕臉皮再厚、涵養再好，此時也做不出繼續賠笑臉的舉。

不過既然對方愿意一筆勾銷，倒也罷了，不結仇就好。

“那你們想要多？”

廖雁扭頭看白星，多？

白星一怔，壞事，這最關鍵的部分他們竟沒有商議過！

饒是況不對，黃永壽也差點被他們氣笑了。

既然早就決定要來要錢，這種事竟然沒想過？

眼見著雙方沒有做好朋友的可能，黃永壽也不耐煩繼續跟他們拉扯，當下略一斟酌，“五千兩，如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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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稟莊主，他們似乎真的已經放下舊事，不僅沒有為難那兩個衙役，也再未曾靠近過玉湖山莊……”

聽了心腹的回稟，黃永壽既欣又惋惜。

唉，多好的機會啊！

但事畢竟牽扯到兒，他又不忍心苛責。

罷了，罷了。

“那三人最近在做什麼？”他又問道。

心腹略一遲疑，還是老實回答道：“最近好像一直在衙門附近打轉，似乎在挑選通緝犯的樣子。”

黃永壽這才想起來，三人行中的白星貌似主業就是賞金獵人來著。

不過他們才訛了自己五千兩銀子，又去干那個做什麼？真就這麼缺錢？

恐怕打死他都想不到，天下竟真有人膽大包天到敢打衙門的主意！

另一頭。

“今天好像沒人盯著咱們了。”廖雁四下瞧了瞧，滋滋喝了口小酒。

白星嗯了聲，順手給孟遞了一把剝好的蓮子，都是摘掉蓮心的。

隨著時間的流逝，市面上已經漸漸有新鮮蓮蓬賣，和廖雁都沒正經見識過，頗覺有趣，每日都買幾個，有吃有玩。

新鮮的蓮子又又，表面還有一層薄，其實并不大好剝，不過倒喜歡干這活兒的。

眼瞅著空的小碟子里堆滿圓滾滾胖乎乎的大蓮子，著實令人歡喜。

孟也給剝了許多，兩人對視一眼，干脆換。

新鮮蓮子脆生生的，帶著水生特有的清新和水，吃得滿口香噴。

“你們真的要去抓通緝犯嗎？那咱們不看荷花啦？”孟好奇道。

再過幾天就是盛花期了，聽說還有大型燈會和煙火呢，不看多可惜呀。

廖雁嗤笑出聲，“如今又不缺錢，誰干那個！”

足足五千兩呢，可見黃永壽這些年經營有方，著實沒賺。

“那？”孟一愣，旋即明白過來，迅速低聲音，張且興道，“你們在踩點啊！”

話一出口，孟就趕捂住，只出來手掌上方一雙咕嚕嚕的大眼睛。

真，真要對州衙下手啊！

星星和雁雁膽子可真大。

此時此刻，孟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或者說本能地屏蔽掉了相關信息：

在外人眼中，他們三人早就是一，但凡其中一人犯了事，其他兩人都跑不掉。

“能行嗎？”他甚至已經忘掉了這麼多年讀過的圣賢書，背過的朝廷律法，一心擔憂計劃的可行。

反正是勾結地方的貪，既然朝廷律法不管，那麼別人來管又有什麼不對？

說話時，他們正西湖泛舟，四面八方全是開闊的水面，船也是自己撐出來的，毫不必擔心被人聽去。

意識到這一點之后，孟才重新放松，又開始剝菱角。

其實北方也能買到菱角，不過都跟蓮子似的被曬干了，部原本水脆的菱角早就了堅的末，一點都不好吃。

此時的菱角剛出水不久，殼子也有點，用小刀削去外面的厚皮，就出里面白似雪、如水的菱角，多而爽脆，好似水果一般。

白星點頭，“可行。”

這幾天和廖雁看似在挑選通緝犯，實則在觀察衙門防衛力量和換規律，又借機跟幾個衙役混了，打探到不消息。

其中有一條很關鍵：

大概在五年前，衙門部曾進行過小規模翻修，知州大人十分重視，可偏偏修繕過的地方又都不是什麼特別機要之。

據他們推斷，恐怕對方本不是為了辦公。

三人腦袋上都倒扣著一片大荷葉，涼的。

荷葉太大，波浪形的邊緣便都垂下來，隨著他們的作微微晃，連呼吸間都染上幾分清香。

“那我？”孟才起了個頭，廖雁就道，“你先走。”

“啊？”孟傻眼，可憐的，“你們不要我了啊？”

“你留下就是拖后。”廖雁毫不客氣道。

哼，狐貍，我可不是傻星星，才不會被你迷。

孟又去看白星。

白星也點頭，“他說的有道理。”

縱然是劫富濟貧，他們卻也是去做賊，還是去衙門里做賊，風險頗大。

若有什麼不順利，只有和廖雁自然有把握全而退，可若再帶上一個孟……難免有點不切實際。

而且三人目標畢竟太大，一旦了行跡，豈不是一抓一個準？

倒不如他們三人先佯裝出城，孟帶著行李在別等候，和廖雁再折返回來。

如此一來，案發時他們“不在場”，犯案的又是兩個人，自然誰都懷疑不到他們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