闃都的雨停了, 戚竹音就該回程。在宮門口接到了花香漪, 馬車就在旁邊，但是帶好誅鳩, 對花香漪說：“一起走走吧。”

花香漪看戚竹音斷掉的五珠簪還墜著金線, 掛在的發間, 像是本該如此，瞧不出大帥的狼狽——如果能忽略掉那張帶著青紫的臉。

戚尾抬手示意馬車跟在自己后邊, 等戚竹音和花香漪走出些距離, 他才不遠不近地跟著。

這會兒街市間拂著暖風，人群熙熙攘攘, 空中混雜著汗水和油炸食的味道, 遠盛開的春花都仿佛蒙著層油膩, 讓戚竹音覺很悶。

“你吃嗎？”戚竹音路過糖人攤子，問花香漪。

這攤子旁邊就是道路，人來車往，塵土飛揚。花香漪是花家的掌上明珠, 沒到闃都前很出門, 待在深院里養。看向戚竹音, 戚竹音從袖袋里出剩余的幾枚銅錢，朝輕彈了一下，在那“嗡”的輕響里滿足地說：“我有錢。”

這條街不夠亮，但是戚竹音扯著青紫的角出笑，背后的燈籠霎時間依次亮起。就像十八九歲的，逃出家來玩, 什麼事都沒放在心上，就惦記著這糖。

花香漪攥著帕子，抬起手指，點到其中一個，說：“我想要這個。”

為這句話而，那細微的緒藏在眉間，這是沒做過的事，也是以前絕不會做的事。

戚竹音把銅錢拋給小販，再把糖人給花香漪。不在乎自己沒錢，反正從沒有錢過，錢在手上留不住。

花香漪小心地過糖人，就著燈，不聲地端詳。曾經隔著仆從，在轎簾一閃而過的空隙里見過糖人。宮里有糖，太后以前時常讓琉緗姑姑給備著。

戚竹音用指腹蹭了蹭臉上的青紫，隔著幾道重影，側打量著水缸里倒映的自己。

戚竹音是貴胄，然而花香漪總覺得不像，豁達得像是云游客。花香漪在啟東待了半年，沒見過戚竹音怒，仿佛就沒有事值得戚竹音生氣。

“大帥時常到這兒來嗎？”花香漪問道。

“闃都敢放虎皮錢的人都在這里，我到這里十有八九都是來借錢的。”戚竹音說著摘掉了發間的珠簪，有點可惜地說，“那五珠是朝廷賞的，我一直沒敢賣，早知道會斷在宮里，還不如賣了。”

花香漪說：“家里的莊子……”

戚竹音沒等花香漪說完，道：“我今日就是想跟你說，以后家里的莊子鋪子都由你打理，是租了還是賣了都由你做主，”鄭重其事地轉過，面朝著花香漪，“我們開誠布公地談談。”

戚竹音沒把談話的地方挪到茶樓，街市，站在這里就是的態度，不害怕面對任何人的目。

“八城糧倉的事要謝你，”戚竹音微微行禮，長發跟著鋪在背部，再直起，“不然這次兇險。”

花香漪側不禮，道：“功在承之。”

戚竹音瞧著，說：“潘藺沒跟我講，我只謝謝你。”

花香漪被戚竹音看得糖人都要化了。

“但我也直言了，你告訴我八城糧倉的事，是要我替你做什麼嗎？”戚竹音說得直接，本不記得婉轉這回事。

這花三小姐也奇怪的。

戚竹音輾轉反側，都沒想明白花香漪為什麼要把糧倉的事給自己，若非在宮里的提點，這局還分不出勝負。

花香漪勾著白皙的脖頸，在人聲鼎沸里看著糖人，說：“大帥不需要替我做什麼，大帥……打邊沙就行。”

戚竹音凝視著花香漪，忽然撐著膝頭，偏過頭看花香漪的表，納悶地說：“就這樣？”

花香漪被戚竹音嚇了一跳，這架勢跟戚竹音上回挑蓋頭一樣，都是直接沖到了眼前，沒給花香漪準備的機會。

“你在闃都幫助姚溫玉逃……”戚竹音就像是睡醒了，覺得花香漪有點好聞，帶著意料中的花香，結果這麼一神游，等回過神來，發現花香漪還著糖人靜氣凝神地在等繼續。

“……又告訴我糧倉的事，”戚竹音把適才的神游遮掩過去，“是因為嫁給我父親嗎？”

花香漪說：“救元琢的人是承之。”

戚竹音搖頭，篤定地說：“是你。”

花香漪這幾次都把功勞推給了別人，仿佛不能承認，那條擋住的界線是太后的疼。街間的余暉被吞沒，燈籠亮得像是掉下來的繁星。那油炸的味道散了些許，街市間仍舊悶熱，花香漪在這里格格不。

“早在咸德年間，姑母就會時不時地出題給我，每年春耕時最頻繁，”花香漪垂下糖人，好似在擺弄著過去的影子，說，“那其實都是八城的賬，我算得越多越清楚。咸德年我曾勸姑母放江青山過去，但他們認為江青山統籌十三城足矣。那年中博殍遍野，在隨后的幾年時間里，六州被八城下放的糧食搞壞了元氣，死了太多的人，”輕輕地抬起頭，“死得比邊沙屠城時更多。”

花香漪住在深宮里，著錦繡，食珍饈，睡綢緞，而朱墻的另一端則是著襤褸，弻子食，枕寒。跟著太后站在西樓上眺，繁華昌榮的假象蒙蔽了的眼睛，然而很快就覺察到這些人沒想要收手。海良宜撞死在明理堂，太后卻沒有想過要改變。

花香漪說：“我想讓姑母停下。”

百姓是承載舟船的河流，這是基，太后還想要憑靠八大營鎮流言，那是逆天而行。江山興亡本不系在君王上，天下只是需要一顆懂得憐憫世間辛苦的帝王心。

“我困閨閣，能力有限，不論是面對元琢還是承之，能做的事都微不足道，”花香漪講到這里，緩慢地對戚竹音回了一禮，“大帥縱橫啟東，馳騁沙場，如果能擊退邊沙十二部，那就是功德無量，因此，我想要大帥活著走出闃都。”

戚竹音了這一禮，像是才認出花香漪是誰。

“你是好子，”戚竹音停頓須臾，“我當以戰功為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