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舊是大唐長安這邊,距離長安不到五十里的藍田縣,中秋之夜已經過去,天邊漸漸出魚肚白。
一旭日在朝霞之中將升未升,整個東方天際被渲染的艷麗而又赤紅。
此時還是大清早,然而藍田縣牛家鎮已經變得喧囂起來,但見鎮行人絡繹不絕,鎮外車馬擁不斷,有前來進貨的商賈,有前來送貨的百姓,有從西域之地遠道而來的客商,也有從遼東草原慕名而至的販子。
牛家鎮,已經了遠近聞名的商業集散地,十年時間,擴地十里,如今就連藍田縣城也被囊括其中,數大產業養活了幾十萬討生活的人。
朝有白,打衫,有遠道而至的客商拿著布巾臉,也有夜宿客棧的商賈端著臉盆正在洗漱。
牛家鎮鎮外忽然出現一群藍眼高鼻的行人,這群行人夾雜在漢人之中顯得突兀,然而奇怪的是牛家鎮百姓沒有表現出驚奇,只是有一些店鋪小二哥一手捂著鼻子另一只手不斷揮舞,語氣十分厭惡道:“走遠點走遠點,上的氣味熏死人,滾去那邊擺攤,咱家門口不準。”
原來這群藍眼高鼻的行人全是胡子,早在數年之前已經開始在藍田縣討生活。
可惜他們不像其他西域客商那樣有貨出售,也不像妖的胡姬那樣能跳激烈的旋轉舞,這群胡子似乎來得地方更為遙遠……
他們除了會用一種小牌牌幫人算命之外,再也沒有其它討生活的手段。
這種算命的小牌牌,他們虔誠的稱呼為塔羅牌,可惜大唐的百姓不信這個,這群藍眼高鼻的胡子生意十分差。
但是奇怪的是,他們竟然也不沮喪,整整數年時間,始終堅持在鎮討生活,既不去更加繁華的長安,也不想著離開這里回歸故土,有時候連續好幾天沒有生意,這群胡子就會去賣苦力賺些錢果腹。
等到他們吃飽之后,又會找個街邊鋪上帶有異域風的地毯,然后滿臉虔誠拿出一幅一幅的塔羅牌,靜靜等候著有人過來算一算。
可惜他們算的實在不太準,最初幾年還有人貪圖稀奇,所以會過來顧,但是最近幾年這群胡子的生意越來越差,到了如今已經很有人找他們。
倒是多了不看笑話的人。
比如鎮的劉三就是這樣,他每天都會等著這群胡子出現,然后哈哈大笑嘲諷兩聲,再然后他會拉著偶爾經過的外地客商說上兩句。
劉三說話總是言之鑿鑿,他經常這麼對別人說、道:“這位客您看到沒有,那邊擺攤的是一群騙子,他們整天拿著一些小牌牌給人算命,但是算來算去從來就沒算準過……”
然后他的老搭檔會猛然從一邊跳出來,大笑接口道:“啊哈哈啊,你看他們又開始鋪地毯擺攤了,俺記得當初他們擺攤的時候,那地毯的不像人間之,現在再看看,烏漆嘛黑像塊破布一樣丑……”
有這哼哈二將存在,胡子們的算命生意更加差,奇怪的是這群胡子總是不反駁不解釋,每天踏著清晨旭日而來,每晚追著晚霞落寞離去。
他們很窮,連牛家鎮里最便宜的客棧也住不起,牛家鎮的百姓們都知道,這群胡子在鎮外一個小山坳里落了腳。
牛家鎮越發繁華了,繁華到鎮子里商鋪已經有了寸土寸金的味道,這群胡子一大清早踏著朝而來,然而整整半個時辰都沒有找到擺攤的地方。
他們不管去哪個商鋪門口,總會被人揮手呵斥離開,胡子們又不會祈求和反駁,只會無比落寞繼續向前尋找。
可惜,依舊沒能找到!
胡子們的材很是瘦弱,渾上下都裹得很嚴實,無論春秋還是冬夏,他們始終帶著連在服上的那個連帽,有牛家鎮百姓曾經好奇想要掀開,結果惹來了胡子們拼死一般的反抗。
這群胡子格很怯懦,很會去反抗什麼,但是唯獨有一件事他們反抗很兇,那就是不準任何人掀開他們的連帽。
今天,他們又沒有找到擺攤的地方,胡子們明顯很是落寞,然而依舊不甘心的繼續尋找。
也就在這時,東方一旭日,終于沖破云濤,天地間陡然大放明,浩浩萬道金充斥了天地。
胡子中那個材最為瘦弱的首領慢慢轉頭,他幽藍的目注視著初升的太,他明的大眼睛微微在瞇起,他口中忽然發出一聲落寞嘆息。
“西方已經絕,最后的希只在這里,然而,我的老師啊,阿雅沒有找到您說的希,我在東方同樣不敢掀開自己的連帽……”
這個阿雅嘆息的聲音,赫然是一個人。
再次落寞一聲,慢慢向著街邊一個角落走去,那里有一點十分狹窄的空地,空地旁邊是污水流淌的臭水,這個地方應該不會有人驅趕,決定讓族人們今天在這里擺攤。
這個地方確實沒人驅趕,但是同樣的也沒人會過來,街面行人途經之時無不掩鼻快走,臭水里的味道比胡子們更熏人。
阿雅落寞的擺好地毯,然后滿臉虔誠跪坐在地上,明知不會有人前來,然而依舊帶著看向大街。
或許是的虔誠了東方的天神,今天阿雅的攤位前竟然一下來了兩位貴客。
這是真正的貴客,因為阿雅認識這兩個人,雖然對方不一定認得自己,但是阿雅卻早早認識這兩個人。
這兩人一男一,男的是牛家鎮鎮長,的是牛家鎮經濟屬,阿雅還曾聽人說過,牛家鎮的經濟屬后臺強大無比,他的義父是曾經的西府趙王大殿下,哦,如今已經不是西府趙王了,聽說那位殿下已經建立自己的強大帝國,他現在是皇帝了呢。
貴客臨門,令人歡喜,然而阿雅心卻沒有多波,只是恭恭敬敬行了一禮,然后十分文靜而又禮貌問道:“請問兩位貴客,可是要占卜麼?”
到達這片土地已經數個年頭,阿雅的漢語很是字正腔圓,行禮之后也不管對方是不是同意,自顧自就拿出了自己的塔羅牌。
“有趣,真是有趣……”對面的子悠悠一笑,語帶稀奇道:“你應該聽過我的名頭,竟然還敢給我算塔羅牌?”
阿雅怔了一怔,仿佛不懂的意思。
對面子正是田秀兒,同時也是被道家袁天罡賜名收為關門弟子的李淳風,忽然俯下子蹲在阿雅攤位之前,咯咯輕笑又道:“你來牛家鎮有八年了吧,其實八年之前我就關注過你,你來我大唐腹地這麼久,應該知道本姑娘乃是中原道家的子弟……”
話已挑明,遮掩無益,阿雅恭敬點了點頭,然后再次行了一禮,輕聲回答道:“您說的沒錯,尊貴的封號郡主殿下,阿雅確實知道您的份,也知道您是中原道家的新白藕!”
這話倒讓田秀兒微微一怔,忍不住好奇道:“既然你知道我是道門白藕,還敢繼續在我面前談算命?”
道家有紅花、白藕、綠荷葉之分,紅花如艷,代表征戰殺伐,所以紅花一脈是中原護族者,比如當年的紫真人,比如現在韓躍和徐不言。
白藕藏淤泥之中,察天機萬,所以白藕代表的是道門推算之學,研究的全是窮盡天地之理,上一代的道門白藕是袁天罡,這一代的白藕則是田秀兒。
至于綠荷葉更容易理解,懸壺濟世,救人生死,這是道門的醫學之道,歷朝歷代代表人有很多,比如扁鵲,張仲景,上一代的道門綠荷葉乃是神醫孫思邈,如今已經快八十高齡,然而還沒尋到關門弟子。
據說老人家很是急躁,不久之前千里迢迢去了嶺南,他找到了自己師侄華夏帝國昭武大帝,要讓韓躍幫忙給他找徒弟。
田秀兒學著阿雅那般跪坐在地,似乎完全不在乎旁邊的臭水臟污,后站著牛家鎮的鎮長牛老三,看見妻子跪坐同樣也想學一學。
哪知田秀兒猛然回頭呵斥,滿臉恨鐵不鋼道:“這里是學問人的事,你的腦子不夠使,這幾日琉璃燒造廠出貨力很大,你若閑著沒事可以去那邊做調度……”
牛老三被呵斥個狗淋頭,然而臉上毫不減慍怒之,反而呵呵一笑站起來,滿臉憨厚道:“夫人說的是哩,俺確實要去琉璃廠看一看,還有水泥廠和磚瓦窯,還有玉石加工廠,哎呀真是好多事,俺走了俺走了,夫人在這里好好做學問,鎮上的事讓俺來……”
說著抬腳而行,轉眼踏步流星消失在街尾。
田秀兒和阿雅誰都沒有關注牛老三離開,兩人依舊跪坐在地四目相對,過了好半天之后,田秀兒忽然悠悠一笑,意味深長道:“為一個人,整天把容遮在面巾下,本姑娘真是替你可惜,難道西方之人不麼?但我怎麼記得義父曾經說過,西方子比東方子更喜歡臉?”
說到這里停了一停,忽然俯微微向前,雙目直直盯著阿雅的眼睛,鄭重道:“如果我猜的不錯,你應該長得很,為什麼要掩蓋自己的容呢,要知道我大唐可不比西方,牛家鎮尤其沒人敢做欺男霸的事……”
說到這里再次停了一停,忽然手指著自己的臉,笑嘻嘻道:“你再看看我,本姑娘長得其實不算漂亮,但是我每天都要好好收拾自己的面容,讓人時時能夠看到我的臉!”
阿雅怔了一怔,隨即搖頭苦笑一聲,的面容仍舊遮掩在連帽和面巾之下,忽然仰頭眺了東方的旭日一眼,無比落寞道:“我們已經習慣了遮掩,不習慣拿下自己的面巾。”
田秀兒有些好奇,忍不住問道:“這卻為何?”
阿雅語帶苦,好半天才輕聲答道:“因為怕死……”
這次到田秀兒怔了一怔。
阿雅幽幽看一眼,語氣忽然變得有些羨慕,小聲又道:“尊敬的封號郡主殿下,您應該慶幸自己有一位強大無比的義父,他張開的羽翼能夠遮住天空,所以任何暴風驟雨都吹不到您,而我們這些人則不行,別說是暴風驟雨那種天氣,哪怕是細如牛的雨也會打衫。”
這番話明著是說天氣,其實暗中說的卻是人心。田秀兒若有所思點了點頭,忽然道:“這麼說來你們在西方遭遇了命之危?”
阿雅陡然振起來,大聲解釋道:“命之危,我們不怕,就算被燒死在火刑柱上,我們仍舊保留著信仰的虔誠,我們害怕的是學問失傳,我們害怕的是失去了夢想,我的老師告訴我,去東方,唯有去東方才能繼續自己的信仰,在東方這片土地上,任何思想都可以生存,任何學識都可以研究……”
說到這里猛地戛然而止,語氣突然轉為失,接著又道:“所以我們千里迢迢來了東方,結果卻發現老師所說的完全不對,老師所說乃是東方幾百年前的時代,那是你們漢人的春秋戰國,那時候才允許百家思想共鳴。”
眼睛里突然有淚,猛地抓起地上的致塔羅牌,大聲又道:“尊貴的封號郡主,您真以為我們放不下塔羅牌麼?我們之所以堅持每天使用它,其實是在提醒自己不能忘了出,大唐這片土地太了,人民的生活太富足了,如果我們不能時時用塔羅牌提醒自己,那麼很可能會被大唐的文化熏染而忘了出,這是非常恐怖的事,比綁在火刑柱上更可怕……”
這番話語氣很是激,導致說話的句子都有些啰里啰嗦,然而田秀兒卻肅然起敬,陡然鄭重行禮道:“今日方知義父說的一點沒錯,無論東方西方,皆有可敬之人,你們千里迢迢遠道而來,我田秀兒在此要鄭重道歉了,對不起,整整關注了你八年,然而始終沒有出援助的手,我很抱歉,這不是對學問的尊重,我的義父如果知道這件事,他一定會對我的做法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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