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玉著實沒有想到,自己剛剛跟德昌元君談過自毀的事,明心就會想自毀。
早在數百年前,就推算到廣寒界可能出了問題,纔派了嶽寧過來。名義上說,讓他守著金桂,其實就是盯著明心的意思。
廣寒界實在太特殊了。別的大乘坐鎮的界,哪個不是人來人往,一派修仙聖地的樣子?惟有廣寒界,這裡有如冰雪世界,只有量人煙。明心不收徒,也沒有僕從,一座廣寒宮冷冷清清,連帶的,沒有多修士會來這裡。
大乘坐鎮的大界,之所以人來人往,人煙稠,就是大乘弟子帶起來的。大乘修士本不會現於人前,然他教導出來的弟子,一脈脈傳承下去,其他人與之流,等於間接得到好。還有衆多珍品,皆是通過弟子流出去。
明心沒有弟子,沒有僕從,無所謂流。其他修士就算進了廣寒界,也不會得到好。是以,多年以來,只有一些有特殊目的的修士,纔會來到廣寒界,或是尋找廣寒界的特產,或是藉助廣寒界特殊的環境修煉。
這麼個特殊的況,就算廣寒界有了變故,外界也會很久纔得到消息。
靈玉之前沒有擔心過,明心會對嶽寧出手。一則,與雙有在,就算歸位了明心,應當不至於與爲敵。二則,嶽寧不過是個弟子,大乘修士的爭鬥,通常不會連累弟子。
千算萬算,靈玉沒有算到,廣寒界異狀,是明心想要自毀。而且。還是拖著一起自毀!
“明心,你若想殉,該找簡不凡才是!”靈玉冷冷說道。
明心輕笑起來:“簡不凡?這世上還有一個人簡不凡嗎?”
的聲音飄忽,幽幽的,如同夢囈。
聽到這句話,靈玉哪還會看不出來,讓明心做出這番舉的人。就是簡不凡?
萬萬沒有想到。明心竟然會困於。
可是明心啊,鈞道祖的靈寶明月心鏡的靈。明月心鏡攻擊心靈,自一片冰清。誰能想到,自己卻已經被束縛了呢?
明心一向表現得很強大,的實力,甚至比簡不凡還要強些。在此之前。他們是人界惟一一對大乘夫婦,明心是靈。簡不凡是人,許多人都以爲,就算兩人出了問題,也是簡不凡的問題。
而現在。簡不凡決絕地棄了這塊,雙迴歸明心,卻要自毀!
“不過一個男人而已。你需要這樣嗎?”靈玉重新冷靜下來,“要是我像你。是不是也不用活了?”
簡不凡好歹不會當面對明心手,可是被紫郢的劍指過,靈玉毫不懷疑,當時是不依不饒,紫郢的劍絕對會斬下來。
“呵呵呵……”明心笑了起來,仰起頭,看著這座冰冷的寒宮,晶瑩剔,不勝收,卻也毫無人氣,死氣沉沉。
笑聲止了,道:“懷素,你不用在我面前裝得同的樣子。爲程靈玉的你,當然撕心裂肺,可是,爲懷素的你,能到一點心湖波嗎?”
靈玉雙脣抿,沒有說話。
明心的聲音幽幽傳來:“兩個真靈相融,你當然不同於以往的斷絕七。可是,那些刻骨銘心的東西,也變得淡漠了吧?”
“是又如何?”靈玉定定地看著,“你活了那麼久,見過那麼多事,修煉到大乘,難道不知世事無常,七起滅,惟天道恆在的道理嗎?”
明心淡笑:“所以我覺得,活著分外沒意思。你看,以爲握在手心的東西,隨隨便便就不見了。整個人被挖走一大塊,卻要裝作什麼都不在乎。我們是大乘修士,與天道同在,傾手可覆滅一界。可是,爲什麼我們要習慣失去呢?難道我們求長生,就是爲了讓自己失去,而不是得到嗎?力量越大,失去的東西越多,這樣的存在,又有什麼意義?”
“誰說失去的東西越多?難道不是力量越大,所能做到的事越多嗎?什麼都能做到,想要什麼都唾手可得,難道不是如此?”
明心諷笑起來:“懷素,你是不是以爲我瘋了?這種話,你拿去騙騙元嬰以下的小修士就算了,拿到我面前說?”
靈玉閉了。
是啊,這種話,也只能騙騙小修士。修煉的過程,是得到的過程,也是失去的過程。他們一點點,增強著實力,也一點點,把一些不必要的東西拋下。
那個目標太高太遠,揹負太多,會因爲負累而走不下去的。只是……
“難道你想失去,就能不失去嗎?看看那些小修士,他們失去的東西,只會比我們更多。有些東西沒了就是沒了,你習慣也好,不習慣也好,它就是不在了。除了去習慣它,又能如何?”
“是啊,又能如何?”明心語氣蕭索,“所以啊,我覺得活著分外沒意思。再漫長的生命,也不過是重複而已。小修士需要承的東西,我們還是得承,那麼修煉是爲了什麼?長生又是爲了什麼?活著,永遠地活著,僅此而已嗎?那麼我們與那些無能無知的石頭、塵埃,又有什麼區別?”
“……”
“無話可說了?”明心出笑容,長袖宮的,飄飄仙,無瑕如月中仙子。麗的臉上,卻有蕭索死寂不停地漫延出來。
“有。”
突兀的一個字,讓明心頓了一下。
靈玉冷冷地看著:“你想死就死,把我騙來作甚?我又不是你的人,想殉也不必找我。”
明心輕笑起來:“是啊,想殉也不該找你。不過,你來了,那個人應該會來吧?”
靈玉一怔,那個人?突然明白過來:“你拿我當餌。騙範閒書過來?”
明心笑容清麗,雙眸閃亮:“難道不是你自己送上門來的嗎?”
靈玉一頓,無話可說。
不錯,是自己送上門來的。應到廣寒界可能有變,派了嶽寧過來,正好便宜了明心。順手而爲的事,幹嘛不做呢?
“你本不是覺得活著無趣。纔要自毀的。”靈玉突然說道。
明心的笑容淡下去。
“你心中還有所求。只是求不到,所以自厭。”
“那又如何?”
靈玉出冷笑:“所以,你裝什麼高深呢?哪是活著無趣?只不過不想承認自己的失敗而已。”
廣寒宮中。一片清冷死寂。
半晌後,明心的聲音幽幽響起:“懷素,你不必白費力氣。你說得再多,我也不會放你走的。”
“大家都是大乘。你以爲你就強過我?”靈玉回以冷笑。
無論是爲懷素的,還是爲靈玉的。從不都不懼明心或雙。紫郢聲勢比大,威比高,不過是活得久。真論實力,大家都是隻差一線便可昇仙。誰比誰更強?
“那就試試吧。”明心的聲音著索然,“正好讓我看看,迴歸之後的你。到底實力恢復到什麼程度了。”
靈玉心覺不妙,明心的這個虛影。說完這句話後,便突然四散。
月浸,整個廣寒界,如同蒙上了一層輕紗。
廣寒界關閉了。
周圍霧氣越來越濃,之地,已經不是廣寒宮中。
靈玉不急不懼,略微一推算,輕哼一聲:“不過如此。”
實力未復,難道明心就全復了麼?大家都不是全盛,彼此彼此。
撥開迷霧,腳下步履從容,一時向左,一時向右,令人眼花繚。
不過十幾步,眼前出現了一株金桂。如今正是花期,一樹怒放,滿眼金燦,花香襲人。
樹下,嶽寧坐在那裡,雙手抱膝,凍得哆嗦,甚是可憐。
視線裡突然出現一雙腳,嶽寧一怔之後,猛然擡頭,臉上綻出驚喜,喊道:“帝君!”
靈玉神淡淡:“哼,真是出息啊!”
嶽寧跳起來,蹭過來,委委屈屈地道:“那位可是大乘,弟子哪有那個本事對付呀!能把消息傳出去就不錯了。”
靈玉心想,你能把消息傳出來,是因爲人家故意放水好嗎?
“誰跟你說這個了?”靈玉斜眼看他,“你好歹也是合修爲,居然被個迷境凍這樣,丟不丟人?以後出門,可別說是我的弟子。”
“帝君!”嶽寧喊道,“您這麼說可不公平,這個迷境很玄妙的!我到外頭去,說自己被明心天君困在廣寒界,一點也不丟人。”
“呵呵!”
“真的真的!您看,我撐到現在都沒事,不該罰,該獎勵的,是不是?”
“你還想要獎勵?”
“我可在這裡守了五百多年啊!”嶽寧道,“這鬼地方,冷這樣,容易嗎?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不是?難道您不該鼓勵一下弟子?”
沒見過這麼涎著臉要獎勵的,靈玉一掌拍到他頭上:“賞你!”
……
廣寒宮的穹頂,一道影子獨立月下。
寒風呼嘯,匹緞一般的黑髮,和著襬在風中飛舞。雪花落下來,映著冰冷的臉,整個人如同冰雕一般,冷得不可思議,也得不可思議。
若是凡人見了,定會以爲月中仙子下凡吧?
可這樣的麗,在廣寒界卻無人欣賞。
此時此刻,在諸多世界流浪的某個人,突然應到什麼,擡頭看向空中。
他略一猶豫,寬袖一揚,人已出現在廣寒界上空。
這個世界,已經被整片迷霧覆蓋了,與記憶不太一樣。
他從結界口進去,封堵著結界口的迷霧,看到他踏進來,紛紛退避。
於是,對別人來說,已是無可的廣寒界,對他來說卻是如無人之境。
月下仙子靜靜地看著充塞天地的冰雪,冰寒一片的眼眸裡,出現了一道人影。這人一步一步,踏著冰雪向走來。
直到面前停下。
出輕淺的笑,這個笑容裡,甚至讓人覺得溫:“你來啦!”
範閒書的目落在的臉上,靜靜地看了許久,纔開口吐出兩個字:“明心。”
明明他是範閒書,不是簡不凡,可他吐出這兩個字時,卻心起伏,似乎那漫長的幾十萬年的歲數,都在這一句話裡道盡了。
“你能來就好。”明心喃喃道,“我還以爲,等不到你了。”
範閒書目閃,卻沒有開口。
“可是,我又好恨你來了。難道在你心中,比我更重要嗎?”
長久的沉默後,範閒書道:“我,不是簡不凡。”
“我知道。”明心定定地看著他,明明沒有流淚,卻比淚流滿面更讓人覺得悲哀,“他沒有爭贏。”
“所以,你要殺了我,讓他回來嗎?”範閒書輕聲問。
明心出一個笑:“殺了你又如何?就算他回來,也不再是屬於我的那個男人了。”
幽幽嘆息,聲音散在風雪裡,既冰冷,又:“你雖然不是簡不凡,可你融合了他部分記憶。”
“是。”
“所以……”明心癡癡地著他,“你能回答我一個問題嗎?”
範閒書沉默著點頭。
“你……如果有機會,會我嗎?”
風雪颳得更大了。
很長的時間裡,範閒書都沒有回答。
明心耐心地等待著,彷彿等到地老天荒,都會等待下去。
終於,範閒書擡起頭,直視著:“會。”
明心笑了。上的冰雪,彷彿在這瞬間融化。
“你沒有騙我,是嗎?”
“我……不會騙你。”
明明知道這句話,本不能當作誓言,明心的眼淚卻終於落下來。
這些話,都是簡不凡說過的,可他沒有遵守誓言。他騙了,甚至想要的命。那個把從漫長的沉睡中喚醒的人,把帶回極界的人,與恩幾十萬年的人,想要的命。
“如果我當初遇到的是你,該有多好。”
範閒書沉默。
說這種話,正是因爲做不到。
他是範閒書,明心或許對他有所移,但他永遠也代替不了簡不凡在心中的位置。
他們八個人,經歷了轉世,簡不凡是幕後的推手,可是,到了今日,其他人都回歸了,只是範閒書沒有。
明心再也見不到簡不凡了,因爲範閒書是新生。
“那麼,和我一起走吧?就算他不在,有你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