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玄淵觀,靈玉忽然很想去做一件事。
五年前,經過尹城的時候,原本以爲自己永遠都不會再回去了,但此時此刻,很想再回去看看。
末日還未降臨,石靜白突然死,這讓意識到,世事無常,就算不放棄,也無法掌控。
一個沒有足夠能力的人,再放不下,也只能看著世界毀滅。
那就再去看一眼吧,從今往後,世界是否毀滅,親人是否死,都只能隨波逐流。
帶好所有的東西,將阿碧收進收妖袋,靈玉委託季武,給範閒書帶個信,便踏上了前往尹城的路途。
凡人時,從尹城到淵城,足足走了半個月,如今紙鶴代步,日夜飛行,不過一天多,就到了尹城。
這就是力量,擁有力量,才能談及改變,否則,就只能接。
到了程府,已是深夜。五年不見,程府一如往昔地奢侈華麗。靈玉悄無聲息地在小院落下,默默地看著窗戶上的影子。
“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後,則近道矣。”低低的誦讀聲在靜夜裡分外清晰,左邊的窗格上,映出一個年的影。
“三爺,快到亥時了,您該歇了。”小丫頭清脆的聲音響起。
“亥時了嗎?”年正在變聲期,聲音已有了男子的低沉,聞言擡頭看了看鐘,“還真要亥時了,不知道娘睡了沒有。”
此時,一名珠圍翠繞的婦帶著丫鬟從拐角的小廚房出來,過來敲門:“演兒?”
“二夫人。”小丫頭連忙過來開門。歡喜地接過丫鬟手上的托盤,“爺,二夫人又給您送燕窩粥了。”
年歉然道:“娘,你不用這麼辛苦,我要了會小環去做的。”
“小環做的怎麼比得上娘做的?你讀書辛苦,娘給你做頓宵夜算得了什麼?”
“娘……”
母子倆親親熱熱地說了一會兒話,年道:“時候不早了,娘快去睡吧,等一下鈴蘭又要吵了。”
“好,你也早些歇了。”
門開了。年送母親出來,正要分別,忽然看到花叢後站著的影。
“啊——”婦大驚。正要喊人,聲音出口之前,卻是一頓,怔怔地看著那人。
年而出,擋在母親面前。橫眉怒斥:“你是何人?”
“君影?”婦喃喃道,“你是君影嗎?”
花叢後的年道士提劍而立,眉目朦朧,一時辨不清男,卻直覺地喊道:“君影!”
一聲嘆息,不知出自何人之口。再一眨眼,人影已經消失了,彷彿剛纔只是幻覺。
“二夫人?”跟出來的兩個丫鬟不明所以地看著呆若木的二夫人和三爺。
“娘。”年意識到母親說了什麼,急急地問道,“是二姐回來了?”
“君影……”空的院子,花叢兀自閃。
靈玉靠在牆上,閉雙眼。到眼角漸溼。
曾經以爲,母親痛恨自己的存在。這個家沒有人需要,所以,遇到師父之後,放棄了姓氏,放棄了名字,只靈玉。直到五年前的那個晚上,回到這裡,聽到了剛出生的胞妹的名字,才知道的存在並非沒有意義。
君影草,亦名鈴蘭。失去以後,母親在用這種方式懷念。
離開八年後,模樣大變,母親仍能一眼認出。
夠了,俗世親,於再無憾。
…………
淵城門口,範閒書看到靈玉,臉帶了不耐:“不是約了三日嗎?程道友怎麼晚來了一天?”
“抱歉,有些事超過了預期。”自己失了信,靈玉也不生氣,“難道我師弟沒有告訴道友?”
“說是說了,不過……”範閒書皺皺眉頭,懶得再多話,喚出紙鶴,“既然好了,那就走吧。”
從淵城到南極,路途頗遠。兩人飛了大概十天,聞到了海風的味道。
蔚藍的大海出現在視界中,無邊無際,浩浩,海鳥在海面上飛行,蔚藍中有著綿延的綠,佔據了大片海域。那是海中島嶼。
從這裡開始,就是南海澤國了。衆多的島嶼,將大海分割零碎的形狀,許多部族,在海島中生存繁衍。
靈玉取出地圖,對照了一下,找到一個半月型的小島,落下紙鶴。
這座半月型的小島,方圓不過十多裡,不及淵城一半大小,卻是三大道觀在南極的據點。
靈玉剛剛收起紙鶴,便有兩名仗劍修士上前來,喝道:“來者何人?出示令牌!”
這兩人穿無極觀的道袍,想必是無極觀的弟子。靈玉無意與他們衝突,拋出真傳弟子的令牌:“玄淵觀弟子,程靈玉。”
對方看清的令牌,確認無誤,客客氣氣地還了回來:“原來是玄淵觀的道友,裡邊請。”
靈玉一笑,向兩人頷首:“有勞了。”
“這位道友。”範閒書卻被攔了下來,“你的令牌呢?”
範閒書看向靈玉,一攤手。
靈玉無奈,向兩人拱手道:“兩位道友,帶這位道友來此,是我派長輩之命,可否請兩位通融一下?”
“這……”兩人對視一眼,其中一人道,“道友是真傳弟子,按理,帶一個人進去也沒什麼,不過非常時期,還請道友留個憑證。”
靈玉想了想,詢問:“我簽名擔保,可否?”
這兩人沒有爲難,很快同意了:“可以。”他們取出登記手冊,讓範閒書留下姓名手印,又讓靈玉簽名擔保,方纔放行,“兩位請。”
靈玉點頭謝過,帶著範閒書,往門口站著玄淵觀弟子的宮殿走去。
“這位師妹,請出示弟子令牌。”
靈玉仍舊取出真傳弟子玉牌,遞了過去。
值守弟子看到玉牌,眼中閃過驚訝,驗證無誤後,態度變得十分恭敬:“原來是程師姐,不知師姐何時升任真傳弟子的,恭喜恭喜。”
真傳弟子是有名額的,整個玄淵觀,不過十幾名真傳弟子,這些人的名字,幾乎每個人都耳能詳,這兩人一聽名字,就知道是新近升任的。
靈玉笑笑:“運氣好而已。”指指範閒書,“可以帶他進去嗎?”
“當然可以。”一名值守弟子忙道,“師姐是真傳弟子,這個權力還是有的。”
“那就多謝了。”靈玉拱拱手,帶著範閒書大搖大擺地進宮殿。
後,那幾名值守弟子低聲談論。
“近來有真傳弟子升法師嗎?怎麼又添了一名?”
“沒有吧?好像沒聽說。”
“那這位程師姐……”
“可能是特殊時期增加的,這位程師姐煉氣六層,除了年輕一些,看不出有什麼特別的……”
“難道師門放寬真傳弟子授予了?哎呀,說不定我們都有機會……”
“做夢吧你!這位程師姐只有煉氣六層,可看年紀只有十七八,你都過二十了,也不過煉氣五層……”
進宮殿,向一名弟子打聽了韓寧的所在,靈玉帶著範閒書一路暢通地走了過去。
還未走到,就聽到劇烈的爭吵聲傳來。
“韓寧,你到底想幹什麼?老說了,這件事由我負責!”這是柳威意的聲音。
靈玉臉上掠過詫異,腳步停了下來。
韓寧慢條斯理的聲音響起:“不錯,這件事由你負責,可我爲法師,調一兩個弟子,沒什麼問題吧?”
“是沒有,可……”
“既然沒有,你有什麼立場不讓我手?”韓寧語氣雖溫和,態度卻咄咄人,“我可曾號令你的弟子?”
“……”柳威意沉默片刻,道,“但是由我教導的!”
“還是由我引導道的。”韓寧笑了一下,“再說了,自己都沒有拒絕,你有什麼立場反對?”
“你是法師,是弟子,在你面前怎麼反對?韓寧,你要做什麼我不管,但是我教導了五年的,我看著長到今天,絕對不容許你毀了!”柳威意的聲音帶著凜凜的殺意。
靈玉越聽越覺得古怪,這好像……是在說?
“別說這種話,容易讓人誤解的。”韓寧漫不經心,卻包含一嘲弄,“這要讓別人聽了,還以爲我做出什麼有違人倫的事。”
柳威意然大怒:“韓寧!”
短暫的沉默後,柳威意冷哼一聲:“你等著,要是被我抓到錯,別怪我手下不留!”
韓寧的聲音仍然含笑:“請便。”
腳步聲響,柳威意怒氣衝衝地走出來,看到靈玉,雙眉一豎:“你來得還真快!”
聲音飽含怒氣,讓靈玉不知道怎麼接話,乾脆老老實實見禮:“見過柳師叔。”
“哼!”柳威意卻懶得與多說,拂袖而去。
靈玉嘆了口氣,帶著範閒書:“韓師叔。”
韓寧看到他們,神淡然,一點也沒有不自在:“坐。事辦得如何?”
靈玉將一個個乾坤袋取出來,擺到桌上:“幸不辱命。”
範閒書見狀,亦出自己帶的數個乾坤袋。
韓寧看都沒看,只點了點頭:“很好,你們準備一下,明天開始,跟我一起修補天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