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六章 炭烤年糕(中下)
傳聞中的曲賦,終於得見真章。
營帳昏暗燭火之中,曲賦的那張臉若若現,這個把持西陲軍八年的將帥,長了一張與宮中曲貴妃相似的臉,麵窄眼大,筆頦尖,五與臉型都是上乘,可氣度偏稍顯斂。
他是唯一一個站著的人。
跪著的三人腦門上淌下豆大的汗珠。
邱善知是最坐不住的一個人,目張皇地定在了眼前的那本摺子上。
“指揮使...”
邱善知艱難地吞嚥下一口唾沫。
他知道曲賦的脾,在西陲軍時,曲賦是以武治軍,兵卒甚至有些頭臉的小營頭,一旦壞了規矩或是惹了禍事,就是要見,這見還不是一兩滴珠子就算了事了,是要狠狠地整治,狠狠地罰,已達到殺儆猴,殺一儆百的目的。
進了京後,草原上西陲軍那一套盡數收斂了起來,一向鐵鐵腕的曲指揮使待西山大營這群兵崽子溫和有度,甚至頗有些放縱的意味。
他曾經問過曲賦,緣何差別如此之大。
曲賦就甩給了他一句話,“訓獅要鞭打,訓犬需大。”
西陲軍是曲家的本所在,大部分銳和死忠都被調撥到了北疆南部,以北疆之力養曲家之兵,這群兵卒纔是曲家得償所願、伺機而的本錢,必須用棒強力打、錘煉。
至於這懶懶散散的西山大營...
都是京畿兩地家中有點閑錢,但沒地位、沒門路的郎君們首選,晉升途徑寬,晉升時間快,四五年混個百戶,對這些人而言已經是宗耀祖了。對待這些人,就要像訓狗,給他吃,他才對你忠誠。
當然,如果別人給更多的,這群狗也會對別人忠誠...
邱善知開了口,可思緒卻不知飄到了何,燭火一開,把邱善知嚇了個機靈,哆嗦之後忙俯磕頭,“指揮使,微臣錯了!微臣大錯!固安縣主那個老孃們一來,氣勢洶洶,帶著鞭子又帶著人手,微臣唯恐事鬧大,反倒將趙二郎的死因和死亡時間暴,便隻好草草收場...”
“閉吧!”
曲賦的眼神如鷹隼,看向邱善知的目如刀似劍,好像想將這個蠢貨生剮了,“來勢洶洶,能做什麼!?把西山大營掀翻?!還是把你一刀砍了!如今不是在草原上了!若自己不爭氣,死在京城,沒人給你收!”
邱善知瑟著跪退了一步。
曲賦手背在後,來回踱步,地上那道摺子,不是摺子,是他的催命符!
西山大營一群散兵遊勇,去和固安那娘們帶出來的三千兵比拚,誰勝誰負,豈不是顯而易見!
他拿什麼和那三千騎拚!
他自接手西山大營以來,從未認真練過這群廢!
甚至,在他的謀劃藍圖裡,這群廢從來也不是他的助力!
可不當助力,也不能當障礙!
若他就此失去了西山大營的掌控權,固安那娘們正式接手,那京畿要塞便可像銅墻鐵壁,他這不是自己給自己的前路上搬石頭嗎!
曲賦心頭無名火頓生,“借趙二郎一事找曹家麻煩,是誰的主意!?”
邱善知瑟埋頭,不敢答話。
另一位副指揮使錢都看了共事八年的同僚一眼,埋頭恭謹道,“那日微臣回來後便著力徹查此事,趙二郎一夥與草原人發生齟齬,起了肢沖突不假,營頭攔住不許請大夫,趙二郎傷後一直到第二天才徹底斷了氣...之後抬著棺材去曹家鬧事,是三皇子的令。”
邱善知意外地瞥了眼錢都。
確實是三皇子下的令,可卻是他去請示的...
若不是他貪功冒進,三皇子也不至於立刻下令...
“行了!”曲賦開口道,幾個瞬息間,緒已經平緩了下來,“來者不善,善者不來,若非我被使計絆住腳程,老錢也分乏,此事也不至於鬧得如此之僵,人與人,算計來算計去,本就是常事,今次中了別人算計,便收拾心,不要重蹈覆轍!”
曲賦所言,有就此作罷之意。
邱善知忙不迭地點頭應是。
曲賦沉了沉氣,負手再教訓道,“這摺子既然這麼下了,那若是不應戰也不對,這幾十日好好籌謀,在西山大營這群廢點心裡選些堪用的,加教訓練,至要把姿態拿出來給聖人看。”
錢都低頭應是。
曲賦看了眼萬籟俱寂的西山大營,群山綿延,層巒疊嶂。
西山大營所在之,是軍事上天然的防屏障。
西山大營外,便是河北,西山大營便是京畿兩地。
西山大營一旦守住,京畿之地便固若金湯,就算外援再強,也無濟於事。
曲賦語調不變,低沉地接連佈置了幾樁事下去,“...封鎖準噶爾部落的糧草,將南部分作一二三隊,加大訓練力度...將西山大營中那三千草原人區分開,集中設營帳,挑幾個聽話溫順的做領頭,馬廄的糧草剋扣一半——北疆人馬,寧願自己挨也不會讓馬兄弟挨,等馬的糧草告急,這群人自然也會為了馬爭搶起來。”
對外對,曲賦都不急不緩且步步為營地佈置下去。
錢都一一記下,隔了半晌方道,“...近兩月,三皇子常常到西山大營來,或是詢問練進度,或是詢問軍備糧草,看上去很上心。”
說起三皇子,曲賦陡生出幾分煩躁。
若不是妹妹隻有這一個兒子,他便是全族死絕,也不會花力氣捧他!
看看京以後,這個廢都做了些什麼!
勾搭原定個老四的張氏,教唆張氏行刺老四,彈劾曹家...件件都是昏招,件件都讓聖人對他產生不可逆轉的偏見和忽視...
如今曲家看上去仍舊如日中天——曲家在宮中做著千滋百味的貴妃,他掌控著京畿兩地的衛與二皇子摔斷了,到如今還沒好全,大皇子一向神,按順序排下去,曲氏所出的三皇子順理章可擔大業...
可真的是這樣嗎?!
曲賦瞇了瞇眼,抬頭了山,下頜一抬,先甩出一句話,“善知,你先出去吧。”
待邱善知出了營帳,曲賦方長長嘆了口氣,“孩子大了,心眼也大了,知道為自己籌謀了。”
錢都埋頭不敢說話。
曲賦沒看錢都,似是有很長一腔話,想要排解,“...從咱們把西陲軍銳詐死調出大魏國土時,咱們便踏上了萬劫不復、不可回頭的路。咱們隻能著頭皮將這條路走下去——十年前,我們剛去北疆時,缺錢缺軍備,靠曲家的家底來撐,靠坑蒙拐騙...”
甚至還騙到了曹家上。
他如何也想不到,當初秉承著隻求財的心態放掉了曹家剩下的一雙兒,如今竟如此。
由此可見,做壞事不可抱善心,做了就起心腸做下去,平白留下破綻和把柄,害的還是自己個兒。
十年前,歌兒告訴他,進宮一點也不快樂。
歌兒哭著向他抱怨——龔皇後咄咄人,聖人在人上停留的時間太短,常常這個膩了,那個又來了,來來去去的,新人變舊人。可憐一腔意,卻被徐家那廝如此辜負與踐踏。
如今更過分的是,徐家那廝極其寵幸一個布商的兒。
給那個人位份、兒子和宮殿。
闔宮上下,誰也不敢招惹那個人。
風頭甚至超過了敬和宮。
歌兒抱著老三沖著他哭。
他讓人把老三抱出去,終於做出了十幾年一直想做的事——將歌兒一把摟在懷裡,企圖用溫熱的溫安他這個自小就驕縱脆弱的妹妹。
什麼兄妹深,什麼脈宗族,都沒有小歌兒要。
兄妹長大人之後,為什麼就不能像小時那般親近?為什麼歌兒再也不能把頭放在他上,愜意快樂地躺著看星星了?為什麼他需要剋製自己對歌兒瘋狂而安靜的?
為什麼?
就因為他們是兄妹?
不不不。
他們首先是男人和人,再是哥哥與妹妹。
他曲賦,妹妹曲歌。
詩詞歌賦,本應是一。
不應該是因為莫名其妙的脈相連而漸行漸遠。
他能到歌兒在他懷中形慢慢了下去,熱了起來。
也就是那晚,他決定了一件事。
他對歌兒說,“我去北疆搏一把,我要讓任何人都不敢欺負你,我要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跟著他自請趕赴北疆,接手了當時還是一盤散沙的西陲軍,藉由曹家的那一百五十萬兩銀子整肅軍備、提高軍餉,一點一點將弱可欺的西陲軍練一支鐵之軍。
他為了曲歌的後盾。
堅實的,忠誠的,無與倫比的後盾。
他曲歌。
而曲歌要求他,若是,便也要的兒子。
那個繼承了徐家人所有低劣、虛偽、張狂和薄的兒子。
曲賦揚了揚頭,深深嘆出一口氣,低沉了語聲,“三皇子來,好生伺候著。隻是西山大營諸事不要盡數告知他,他尚且年,很多事還拿不準主意,若是壞了大計,得不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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