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了鄔老板, 蔣徽隨宋云橋回到梨云班, 商議話本子的事。
話本子的名字, 蔣徽最終定為《定風流》,改編的事,宋云橋要親力親為。
至于給蔣徽薪酬的事, 遲遲定不下來。
別說眼下食無憂,就算手頭拮據,蔣徽也不愿意用撰寫叔父、皇帝故事來換取銀錢。因而, 就想讓宋云橋像以前一樣, 做做樣子即可。
宋云橋卻實在是不好意思,斟酌多時, 有了主意,推心置腹地道:“話本子編戲之后有沒有行, 能不能捧出角兒,近十來年,我沒走過眼。
“我們這一行, 最重因果, 等同于白占便宜的事兒,在我們兄弟二人,如何都不能一再接。
“上一回因您而得的好都沒償還,您又要白給我們的話,我們實在是覺著虧心。
“這樣吧, 這回我給您二百兩定錢,日后凡是《定風流》所得的利錢, 十中分您兩,您看怎樣?您放心,戲園子的賬從來是記得明明白白。”在戲園子里,大多是一下午或一晚上唱一整出戲。
“那可不行。”蔣徽笑起來,“您這等于是讓我就憑一個話本子白拿紅利,又給那麼多,真的不行。”
宋云橋無奈地道:“您要總是這不行那不行,我可就要懷疑您瞧不上梨云班了。”
蔣徽認真思索一會兒,有了決定,“這樣吧,這出戲的利錢,您給我一,五年為期。別的不事,都需要您費心,例如不牢靠的戲班子,別讓他們這出戲;覺著牢靠的,您就應下,那邊付的潤筆,與我無關,您只管收著。”
事最終這樣確定下來,兩個人當場擬了關乎各方面事宜的文書,又找了保人,在文書上簽字畫押。
回到家中,一進院門,蔣徽就看到了程詢頎長的影,立時笑起來,快步走過去,“叔父!您什麼時候來的?”
“剛來。”程詢笑著轉向,“出去有事?”
“嗯,有點兒事。”蔣徽只仔細說了話本子的事,末了汗道,“往后要是真能賺到錢,我就送去補您的馬場。本就是用您的事寫的話本子,錢到了手里,燒得慌。”
程詢哈哈一笑,“換了別人,也寫不出。把你那點兒小心思收起來。多人都用手里的筆賺得名利,你只選其中一樣,有什麼好心虛的?”
“要是跟您無關,我真不會心虛。”蔣徽親昵地攬住叔父的手臂,“今兒留下來用飯,我做飯給您吃,好不好?”說話間,瞥見董飛卿和一名男子站在前面說話,兩個人背對著,覺著那男子的影有些悉,一時間卻沒顧上細究。
“本就是來蹭飯的。”
這時候,前面兩名男子轉過來,著叔侄兩個,董飛卿側的男子輕咳一聲。
蔣徽忙著問叔父:“您想吃什麼?”
“我好說,辣炒雪里蕻之類的家常菜就行。”程詢道,“不過,那兩個想吃什麼,我就拿不準了。”
語聲剛落,前面有人語帶笑意地道:“解語?你要是再不搭理我,我可走了啊。”
一聽聲音,蔣徽便知道是誰,立時綻出驚喜的笑靨,“開林哥?哎呀,你什麼時候來的啊?”語畢,快步走上前去。
陸開林笑笑地站在那里,等到了跟前,毫不客氣地賞了一記鑿栗,“瞎貓。我要是不出聲,你就睜眼瞎到底了吧?”
蔣徽笑著了額頭,弱弱地辯解道:“這不是沒想到麼?兒就沒細瞧。”轉向程詢,“叔父也真是,就等著我鬧笑話呢吧。”
程詢、董飛卿和陸開林都笑起來。
蔣徽又轉頭看著陸開林,仔仔細細地打量。仍然是老樣子,笑眉笑眼地站在那兒,容如昔俊朗,意態如昔悠然閑適。這個哥哥,走得最近的人始終是修衡哥,對他們幾個,全當弟弟、妹妹照顧著,多年來,不論他們怎樣,他都沒冷過臉發過火,有著超乎常人的耐心與寬容。
所以,有時候蔣徽會慨嘆:只看開林哥在自己心中的形象,哪兒像是讓人聞風喪膽的錦衛指揮使啊。
問:“何時回來的?”
“昨晚就進城了,一大早七事八事的,忙活到下午。”陸開林道,“來找你們的路上,遇到了叔父。”
隨后,幾個人到院的廳堂敘話。過了一陣子,蔣徽轉到廚房,親自下廚,大抵是心格外愉悅的緣故,這一餐做得比平時更加味。
錦衛的差事,有時是例行公事,只要亮出錦衛的份,便沒人敢造次;有時則很是兇險,不為此,朝廷也不會著意讓他們經堪稱嚴酷的訓練。
是因此,私心里,蔣徽總是擔心他在外遇到險。
他總算平平安安地回來了。
至親至近的人,總算是團圓了。都在京城,都安好。
當晚,程詢回到府中,程夫人問他:“蔣翰那件事,解語跟你提了沒有?”
“沒。”程詢一笑,“你還不知道,遇到事,本就想不到讓我們撐腰。”
程夫人也笑了,“心緒怎樣?”
“不錯。”程詢回想著,“話本子的事有了眉目,高興的。跟我說什麼呢?日后賺到的銀錢,要補馬場。”
程夫人笑出聲來,“這孩子。”
“這孩子,經得起事兒,放心吧。”程詢道,“那邊要是來找你——”
“我不應承就是了。”程夫人笑說,“只要愿意,誰都有忙不完的事,我哪里有閑管孩子們的事兒。”
一早,幾名學生按期來歸還書籍。蔣徽記錄下來,把書籍放回原。
有小廝進門來稟:“蔣二夫人和蔣二公子來了,點名要見您。董先生命小的來問問您的意思。”
蔣徽坐回到書桌后方,“請。”
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廖碧君和蔣翰走進門來。
蔣徽起對廖碧君行禮,“問夫人安。”
廖碧君忙上前扶起,“不需多禮。你回來的日子不短了,我一直等著你去家里小坐,卻不想,你似是一直沒那個意思。怎樣,過得好麼?”
“還好。”蔣徽抬手示意對方落座,喚人上茶,自己回落座后,笑盈盈地著廖碧君,“您這次臨書院,是為何事?”
從頭到尾,都當做沒看到蔣翰。蔣翰上前與見禮,也不予理會。他只好站到母親側。
“我這次過來,是說說與你的話本子相關的事兒。”廖碧君語速遲緩,顯得有些為難,“我聽說了,你昨日去過集班。”
蔣徽揚了揚眉,“沒錯,我去過集班,也去過梨云班。按理說,您不該關心我的行蹤。”
“你為何如此,我大抵明白原由了。這真是我沒想到的事兒……”
蔣徽語速和緩地打斷:“您沒想到,是因何而起?沒想到您兒子剽竊我的東西,還是沒想到我會阻撓他的如意算盤?”
廖碧君保養得極好的面容微微漲紅,“他是真的特別喜歡你那個話本子,這三二年翻來覆去地看。他又是你的堂弟……”
蔣徽輕笑出聲,只是,笑意有點兒冷,“您好像記錯了,我早不是蔣家的人了。沒有更名改姓,是沒必要而已。退一萬步講,就算他是我的堂弟,我也要不起。他這樣的行徑,比人幾百兩黃金更我不齒。”
廖碧君的面更紅,這次是因為覺著蔣徽的話說的太重了,“你又何須這樣的得理不饒人?自一起長大的家子弟,形本就大同小異,你能寫,旁人就不能寫了?”
“這話我可不能贊同。”蔣徽神無害地一笑,“一起長大的人,比比皆是,但形不同,絕不會與您兒子相同——別人家的孩子,從小就知道,別人家的東西,不能,了就是,了就該被千夫所指。”
蔣翰的面與母親不同,聽到這兒,已然蒼白。
廖碧君著蔣徽,眼神有些焦慮了,“什麼‘千夫所指’?你想做什麼?”
蔣徽神從容,“集班曾經連續幾日唱那出《芳華令》,鬧出了一些靜,昨日起擱置一旁,定有好事的人追究原由。別人追究到什麼地步,可不是我能干涉的。”
廖碧君抿了抿已經有些發干的,“若有人追究,也是你和飛卿的主意。何苦呢?你們到底都曾過我胞妹、程閣老的教導——看在這面上,也不能把這件事揭過去不提麼?”
蔣徽看著那張艷麗嫵的面容,對上到此刻居然還委屈無辜的視線,笑意里有了難以掩飾的嘲諷,“我不單過程夫人的教導,更過多年的恩,但是,這與你們有什麼關系?我與你們,很稔麼?”
“……你,你這是著我請胞妹過來求你麼?”廖碧君說道。
蔣徽不以為意地一笑,“您倒是真敢想。這種話嚇唬不到我。”嬸嬸要是有心幫襯面前這對母子,昨日就派人傳話給了。
廖碧君竭力轉腦筋,思忖著應對之辭。
蔣徽則神淡然地審視著,“您也曾教于葉先生,按理說,對這種事也該是深惡痛絕。怎麼遇到事,便只想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鬧半天,您遇到是非,心里是只有自己的得失,不會為別人考慮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