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嬸嬸應聲, 蔣徽補充道:“并不是有多懷疑,但我眼下能想起的,只這一個人。”
“我知道。”程夫人道, “你們走的那年秋季, 陳嫣與當時的兵科給事中曾鏡親。到第二年開春兒便守寡了,曾鏡染了風寒, 沒能治過來。
“曾鏡是家中獨子, 雙親走得早, 陳嫣沒有再醮的打算, 陳家幫張羅著過繼了一個孩子。
“孤兒寡母的, 卻把家里家外打理得頭頭是道,人們說起來,都要贊一句明練達。”
蔣徽聽完, 笑了,“這樣聽著,也不好下斷論。興許另有人惦記著董飛卿。”
程夫人道:“我只是給你提個醒, 閑來不妨留意一下與他相關的是非。”
蔣徽點頭, 開玩笑:“幾時得閑, 給他寫本兒賬,看他到底開罪過多人, 又有多人曾經對他芳心暗許。”
“那可多了。”程夫人失笑,“那幾年, 他和修衡、開林是小一輩人里最出的, 反過頭來為自家閨秀向他們提親的門第可不。”
蔣徽立時道:“愷之哥也一樣啊。”
程夫人道:“他可比不了三個兄長。”
“都怪叔父, 太厲害了,”蔣徽道,“想當年連中三元,不到而立之年就閣拜相……天,有這樣的父親,誰能青出于藍勝于藍啊。”
程夫人輕笑出聲,“但是,愷之也沒福啊。這幾年,數他過的自在。”
“這倒是。”
程詢是權傾朝野的首輔,程二老爺在翰林院行走,這樣的現狀擺著,程愷之若再早早考取功名,之于本就過于顯赫的程府,是烈火烹油,全無必要。程愷之早就明白這一點,也樂得多幾年積攢閱歷的景。
除了程詢開出的八菜一湯,蔣徽還做了一道佛跳墻,從昨日就著手準備了。
董飛卿到酒窖選了一壇烈酒。
酒菜上桌之后,程詢逸出特別松快的笑容。
董飛卿取來四個酒杯,問程夫人:“嬸嬸,今兒破例喝一杯吧?”
“好啊。”程夫人笑著頷首,“既是團圓酒,也是喜酒。”
董飛卿笑得沒心沒肺的,“由頭這麼多,您得多喝幾杯。”
酒斟滿,程詢率先端起酒杯,與董飛卿一飲而盡,程夫人和蔣徽則是抿了一口。
嘗過佛跳墻,程詢對蔣徽贊許地一笑,“有陣子沒吃佛跳墻了。好吃。”
“以后想吃什麼,就派人知會我一聲。”蔣徽笑道,“您要是沒空過來,我做好之后,讓友安給您送到家里。”
“行啊。”程詢笑微微地道,“我在家吃飯,一幫人給我立規矩,不準喝酒,不準吃辛辣之,飯菜越清淡越好……”說著,漂亮的劍眉輕輕一蹙,“你們都想不到,我現在過的是什麼日子。”
蔣徽和董飛卿笑出聲來。
首輔日理萬機,與皇帝為軍國大事連軸轉的形時有發生,程家的人都擔心程詢熬壞,膳食方面多以養為主,但他喜歡的一向是鮮香辛辣的菜肴。
程夫人斜睇程詢一眼,“早就料到了,你不得訴苦。修衡也是這形,但是人家會給自己開小灶。你不會做飯,怪誰啊?”
“會吃就不容易了。”程詢慢條斯理地道,“你換個不會吃的,豈不要辜負解語這一手好廚藝。”
其余三人都笑起來。
程夫人和蔣徽各喝了三杯酒,吃好之后,讓程詢、董飛卿繼續喝酒、談笑,到里間說話。
蔣徽取出一件繡品,“是一幅雙面繡的屏風,在外面斷斷續續繡了,早就想送給您的。”
料子特別輕,疊起來不過小小一塊,在大炕上展開來,卻是落地屏風的尺寸,一面繡的是程夫人一幅山水畫,另一面繡的則是程詢早些年做的一幅工筆花鳥。
蔣徽道:“您還記得吧?這兩幅畫,是我小時候,您和叔父賞我的。”
程夫人纖長的手指細細過屏風,輕聲道:“這繡藝一看就是得了高手的真傳。太好了。”隨后則道,“往后可不準再做這些。耗心,又累眼睛。”
蔣徽乖順地點頭,“記住了。”繼而把屏風收起來,給程夫人的隨從。
程夫人喚隨從取來一個狹長的小匣子,打開來,現出里面的兩枚簪子。
銀質簪頭鑲嵌著打磨得圓潤的鴿紅寶石,綴著一串珍珠。
說道:“我斟酌著畫的樣式,你叔父做的。都知道你不喜歡樣式繁復的首飾,便怎麼簡單怎麼來。是去年初秋的事兒了,你生辰之前,你叔父記掛著,剛好得了兩塊鴿子,便想親手給你做樣首飾。”
蔣徽容,地依偎著嬸嬸,“您和叔父怎麼這麼好啊。”
程夫人摟了摟,隨后拉過的手,“我記得,你從十三四開始,常年戴著一個珍珠手串,很喜歡的樣子,眼下怎麼不戴了?”
“丟掉了。”蔣徽沮喪地蹙了蹙眉,“還有一個珍珠發箍,也不小心丟掉了。”
“該不是遇到賊了吧?”
“手串是眼睜睜落了,發箍則是被人走了。”蔣徽道,“別的件兒,我都會小心存放,設幾道機關。首飾經常戴,便不夠謹慎,只是把住的妝臺上鎖。沒想到,真有人趁我出門當差的時候東西。”
“沒事。”程夫人笑道,“回頭我再請人給你做一套珍珠頭面。”蔣徽從小就格外喜歡珍珠,是知道的。
“好啊,您賞我的件兒,我都打心底喜歡。”
當晚,程詢、程夫人逗留到亥時離開。
蔣徽、董飛卿送到門外,看到叔父自然而然地扶著嬸嬸踏上腳凳、上了馬車,俱是會心一笑。
程詢對結發之妻的好,早已無聲地融歲月、習慣之中。
沐浴之后,董飛卿坐在寢室外間的大炕上,伏案擬出一個近期就要用到的名單。
蔣徽先一步歇下,靜心思忖一番嬸嬸的話,有了決定。不能再這樣等著對方出手,要逐步排查與董飛卿相關的子或是仇家。
但是,也不妨反過頭來斟酌:這次就高看自己一眼,設想自己被人惦記卻在無意間把人開罪狠了,惹得對方惱怒,得不到就毀掉。
潛心奇門遁甲的日子久了,在這兒,只有人防不勝防災禍,沒有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
而這些事,有點兒眉目再告訴董飛卿也不遲,畢竟只是懷疑,沒憑沒據的,沒必要讓他跟著疑神疑鬼。
打定主意,心里踏實下來。
打個呵欠,問董飛卿:“過幾日出門,到底要辦什麼事?”
董飛卿說道:“去保定府接一個人,往后能幫襯著葉先生。”
蔣徽哦了一聲,“那敢好,只是出門逛一圈兒。”
董飛卿輕笑,“睡吧,不妨先做個夢。”
“嗯。”蔣徽笑著應聲,“得空的話,你得帶我嘗嘗地方上的小吃。”
“這是自然。”
董飛卿到后半夜才睡。蔣徽睡得很沉,睡單純、恬靜。
很多時候他都覺得,藏著對誰都不能說起的心事,卻又是特別心寬的做派,只要是覺得安穩的環境,素來倒頭就睡。
這一點,他比不了。
他熄了羊角宮燈,照常把摟到懷里,親了親面頰。
翌日,小日子來了,蔣徽大大地了一口氣。歸結底,是擔心郭媽媽告知的法子不奏效,自己要是在這時候有了喜脈,定是焦頭爛額。
董飛卿知道之后,叮囑:“不準進廚房,別冷水,別吃生冷的瓜果。”
蔣徽笑著說好,隨后道:“橫豎無事,我要雇輛馬車,和郭媽媽出去逛逛。”
郭媽媽等于半個長輩,他只當想陪娘出門散散心,頷首道:“有適合的東西,就給郭媽媽置辦一些。”
“知道。”蔣徽換了陳舊的衫,備好帷帽,讓郭媽媽親自跑一趟,雇一輛馬車。
小半個時辰之后,二人出門。
馬車離家遠了,蔣徽隔著車簾問車夫:“知道曾家麼?就是已故的兵科給事中的宅邸。”
車夫立時道:“是與陳家結親的那位曾大人麼?“
“對。”蔣徽道,“我要去的地方,就在曾大人的宅邸附近。”
“小的知道,在百歲坊,只是路程比較遠,要一個時辰左右能到。”
“沒事,我不急。”
郭媽媽不解地看著蔣徽。
蔣徽道:“晚一些再跟你解釋。”
到了百歲坊,蔣徽問明曾宅的位置后,留給郭媽媽幾塊碎銀子,“隨意指派個地方,讓車夫帶你轉一圈兒,半個時辰后回來接我。”
郭媽媽仍是有些不放心,“您可千萬當心啊。”
“只是踩踩點兒。”蔣徽嫣然一笑,下車前戴上帷帽。
踩點兒?這不是什麼好話吧?郭媽媽扶額,卻全然照著蔣徽的意思行事。
曾家的宅子年月已久,著陳舊的氣息。
蔣徽在周圍轉了片刻,步調悠閑地走到曾家門口,站到對面紅墻下的影之中。
朱紅大門敞開著,隔著帷帽展目去,只能看到影壁。
住在這深宅大院里的陳嫣,此刻在做什麼?
蔣徽在閨中時,常來常往的人就是那些,數的過來。宦之家辦的宴請,自認與自己無關,從不參加,面的場合,多為同齡人為著探討學問,幾個人聚一聚。
對陳嫣的全部印象,不過是董飛卿曾與之定親。
就算陳嫣此刻走出來,都不認得。可就算這樣,在觀曾宅片刻之后,打定了夜間再來一趟的主意。
因為,這宅子不對勁。曾給人看風水的經歷使然,讓對這一點生出了濃厚的興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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