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這應該是燒符的味道了。
藺承佑又道:“事發時有沒有書院里的某位同窗靠近你家娘子?”
婢們茫然道:“沒看到。”
“那你們可看到一個手中提著葷的人?”
婢們再次搖頭。
“整晚都沒看到過?”
“沒有。”
藺承佑待要追問,寬奴手下的一名隨從跑上來復命,匆匆走到藺承佑邊,低聲說:“小人們已將盧兆安扣下了,但他手上并無葷,而且事發時他正與幾位友人喝酒,這一點桌上的人都可以作證。”
這可說明不了什麼,即便盧兆安與此事有關,他也不會傻到親自手。藺承佑低聲道:“可抓到一個手提葷的人?”
隨從搖頭:“沒抓到。坊門早已關閉,附近的不良人全都調集起來了,街口一一堵住,諒那人逃不出去,寬奴還專門派人在河邊守著,只要有人往水里扔葷,立即將其抓起來,但說來也怪,一直沒瞧見一個手提葷的人。”
藺承佑眼皮一跳,難道不是葷?
他看過那位乾坤散人寫的取魂籍,施行此不了兩樣東西:引魂符和鎖魂囊。
但引魂符與尋常的符箓不同,闊達數寸,符上涂滿了尸油,只此一張,必須反復使用,而且點燃后不會當場化為灰燼,而是會燃幾息再熄滅。
而鎖魂囊上頭系著鎮魂鈴,因為囊中聚滿了怨氣,鈴鐺時不時會發出響。
所以要在大庭廣眾下施行此不難,難的是事后銷贓。
任誰看到某個人手里拿著一張燃燒的符箓都會起疑心,聽到鈴鐺聲更會覺得奇怪,但今晚事發后卻沒有一個人發現周圍有異。
兇徒施法后,一定馬上把符箓和鎖魂囊藏起來了,因為藏得夠及時,甚至還可以裝作路人大大方方在旁看熱鬧。
藏在裳里是不的,因為符箓會把裳點燃。
藏到燈籠里也不行,因為燈籠只能幫著遮掩燃燒的符箓,卻擋不住鎖魂囊的鈴鐺聲……
所以他一度懷疑那是一塊葷。兇手作案后把符箓和鎖魂囊塞葷里,再若無其事提著離去,所以現場沒一個人起疑心。
從武緗上出現了一塊碩大的油污這一點,完全可以證明他這個猜測。經仵作查驗,上回那個死在楚國寺的李鶯兒的腳底和右手掌都有油污。
這是兩樁取魂案最大的相同點。
那符箓對兇徒來說很重要,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可能扔棄。
所以他一趕到現場就派人將周圍堵住,繼而挨個排查可疑之人,但各方人馬都已經都到位了,依舊沒找到疑兇,婢們也說整晚都沒見到提著葷的人。
難道他的思路錯了?不是葷的話,還有什麼東西提在手中不起眼。
低頭一想,藺承佑目倏地一凝:對了,酒瓶或是水囊。
只要在酒瓶里裝滿水,不難掩藏燃燒的符箓和鈴鐺。
藺承佑心口猛跳,轉頭對隨從說了幾句話,隨從急匆匆走了。
隨從走后,藺承佑臉慢慢冷了下來,兇手似乎非常清楚他的辦事風格,竟連他都提前算計進去了,若非兩樁案子里都留下了那顯眼的油污,他的思路也不會被兇手引得歪到葷上去。
希還來得及。
武家的婢走后,嚴司直細細回顧眾人的口錄:“利用武緗陷害鄧唯禮的人,與利用邪暗算武緗的人,并非同一撥。前者是為了敗壞武緗和鄧唯禮的名聲,后者則直接取走了武緗的魂魄,假如兇徒是同一個,何必這樣費事,完全可以同時將兩人的魂魄取走。”
藺承佑暗忖,不對,一定是同一個人。兇手在布局時完全不怕武緗事后同自己對質,顯然已經預料到武緗今晚會丟失魂魄。
這是一個完整縝的局。
嚴司直接著分析:“前頭那個人能讓武緗如此信任,一定是書院里的某位同窗,踢掉了最有希當上太子妃的武緗和鄧唯禮,到的機會也就大了。”
他說著,提筆將名簿上的“鄭霜銀”、“柳四娘”重點圈了出來。
藺承佑瞧了瞧,順手將“彭花月”、“彭錦繡”、“鄧唯禮”、“陳黛兒”等一系列貴的名字都圈上。
嚴司直愣住了:“這——”
藺承佑一笑:“踢去了武鄧兩家,鄭柳二人的確是最有可能選上的,但嚴大哥別忘了,凡是書院里的學生都在候選之列,太子妃的人選一日不公布,就意味著人人都有機會爭一爭,至于鄧唯禮,鑒于今晚這事當場就說破了,名聲算不上損,反而把自己摘得干干凈凈,所以也不能排除嫌疑,而且依我看,那人未必是同窗,要讓武緗毫無防備,只要是武緗信任的某個人就能做到。”
嚴司直費解:“不對,還是不通,既然太子妃人選沒公布,兇徒何必急著手呢,萬一害錯了人,豈不是白忙一場?我還是維持原來的看法,那人如果是想掃除障礙,大可以將鄧武二人的魂魄同時取走。”
藺承佑下:“如果有傳言說太子妃定下了是武大娘呢?”
嚴司直啞然。
藺承佑著條案想,這段時日他和圣人為了試探彭家究竟在朝中安了哪些人,時不時會放出一些風聲。
例如上回在驪山上,伯母為了考察書院學生的心,特地用一位傷的農婦來試探眾人。
結果返回去找農婦的,只有滕玉意、杜庭蘭、鄭霜銀和武緗四人。
彭氏姐妹對此全不知。
從這一點來看,彭家尚未能在宮里安進自己的人,而當伯父故意將這件事給尚書省時,彭家很快就有了反應。
除了彭家,那回在驪山武家應該也未得到消息,不然返回去的不會只有武緗,妹妹武綺也會返回。
從這一點來看,武大娘是真正心善之人。
過后有人聽到這件事,當然會認為未來的太子妃人選會在這四個人里面選。
可杜家如今式微,滕玉意明顯志不在此,那麼剩下的就只有鄭霜銀和武緗了。
沒多久進了書院念書,副院長劉夫人又因為與武夫人私不錯多次抬舉武緗,開學沒幾日,就送了好些武緗作的文章進宮給伯母瞧。
武緗文采出眾,伯母自然大加贊賞。
這幾點加到一起,足夠讓人以為太子妃會定下武緗了。
再拖下去這事會定局,所以背后的那勢力忍不住出手了。
嚴司直依舊對這個害人的理由表示懷疑:“藺評事別忘了,這兇手還在楚國寺用同樣的手法害了李鶯兒,李鶯兒可是庶民之,這輩子都不可能跟皇室扯上關系,至于上月被害的胡季真,他可是男兒。這兩人都不可能去當太子妃,但也都被人取走了魂魄。”
藺承佑沒吭聲,這也是讓他最想不通的一環。
幾樁兇案的作案機,顯然并不一致。
嚴司直又道:“除了這個,武家的婢在事發時也并未瞧見書院的同窗,我記得藺評事說過,這種取魂是當年無極門留下的,取魂無非有幾種目的:擺陣法,幫摯親招魂。或許兇徒想利用邪達到某個目的,所以在大街上找尋合適的下手目標,前面撞上了胡季真和李鶯兒,今晚又無意中撞上了武緗,這幾人的魂魄都符合他的要求,所以他趁人多下手了。”
藺承佑抱臂思索一陣,笑著說:“今晚一事發就關閉了坊門,如果不出意外,半個時辰之就能抓到兇徒,到時候一審就知道了。這邊已經問得差不多了,去瞧瞧兇手可有著落了。”
嚴司直合上筆簿,匆匆同藺承佑下樓去幫著抓捕兇手。
***
武大娘一出事,寬奴就在藺承佑的指派下帶人圍住了青龍寺戲場周圍,凡是有手提大塊葷之人,都需當場扣下。
不一會衙役們和不良人們也奉命趕來,一撥在街上四巡邏,一撥負責將青龍寺附近的整條河域都看住。
這一查就是大半個時辰,結果一個手提葷的人都沒瞧見。
眼看迎面走來一個手提酒壺的醉漢,寬奴上前把人攔住,那人坦背,趔趔趄趄說著醉話,寬奴上上下下盯著醉漢瞧了好幾眼,確定這裝束絕沒有藏葷之,然而捉住那人胳膊聞了聞,卻聞見了一點油腥味。
寬奴為求萬無一失,便仔細搜了一遍,可是連鞋底都搜過了,連只螞蟻都沒藏。
醉漢打了個酒嗝:“你們這是要做什麼?我、我可是良民,你們無故在大街上攔人,還有沒有王法了。”
寬奴被醉漢口里的油腥味熏了一臉,下意識把頭往后仰了仰,不用說,這人一定是吃了一頓酒,難怪上有油腥味。
“沒事了,請走吧。”寬奴擺擺手。
醉漢笑嘻嘻走了。
醉漢剛一走,衙役們尋來了,一來就附耳對寬奴說:“世子說了,那人未必是拿著葷,興許是酒壺或者水囊。”
寬奴一驚,忙對人說:“快把那醉漢攔住。”
卻見醉漢大搖大擺走到了堤岸附近,仿佛察覺后頭有人追來,干脆停下來伏到河邊大肆嘔吐,吐著吐著,順手將手里的酒壺扔到了河里。
附近的不良人早被醉漢嘔出的東西熏了個半死,再說扔的是酒瓶又不是葷,也就沒有留意。
那酒壺落水中,發出砰的一聲響,藺承佑趕來正好看到這一幕,右臂撐住堤壩,翻跳了下去,口中喝道:“把他扣下。
醉漢冷不防被人縛住,瞠大了一雙醉眼罵道:“你們、你們要做什麼?來人吶,殺人啦!”
寬奴等人惴惴著河面,酒壺被水一沖,自會朝下游流去,除非有什麼特別好的法子,一下子怕是撈不回來了,醉漢似是料定了這一點,鬧得越發兇。
誰知沒多久,藺承佑就從底下上來了,口以下全了,手里卻拿著一個酒壺。
“世子。”
藺承佑一嗤:“是不是以為把東西扔進水里,就死無對證了?”
當眾打開酒壺蓋,把里頭的幾樣東西倒出來,果然是符箓和鎖魂囊,藺承佑雖然早有準備,仍些有些意外,靜靜打量醉漢一番,點點頭道:“行了,帶走。”
***
翌日滕玉意起來沒多久,就聽說謀害武緗的兇手抓到了。
據說兇徒住在義寧坊的一位醫工,名霍松林。行兇后先是把那寶貝法藏在酒瓶里,再裝作醉漢預備逃走,順利逃過了眾多關口的盤查,結果被趕來的藺承佑逮住了。
霍松林曾是一名無極門的學徒,當年朝廷查邪時,此人僥幸逃過了追捕。此后姓埋名,靠行醫渡日,日子雖然寒鄙,但也能過得下去,怎知去年他兒突然得了怪病,眼看活不了,霍松林就想起當年學過的那套舊把戲,無極門的邪威震四海,只要擺陣法將幾人的魂魄拼湊在一起,就能做出一個空有魂殼的傀儡代兒死去。
至于為何選中武緗等人做取魂人,也都是有講究的,胡季真與他的兒同月同日生,李鶯兒則與他兒相貌相似,而武緗則是命格貴重。按照這邪的要求,越是貴重命格之人的魂魄,越能為兒添福添壽。霍松林為了選擇合適的貴,特地到香象書院附近蹲守了幾日,有一回武家的犢車從他面前經過,巧武緗掀起窗帷,霍松林看面盤,料定命格貴重,從此就盯上了武緗。
趕上浴佛節出游,他就伺機下手了。
聽說大理寺的員連夜在霍松林的家中搜到了不證,香象書院附近店肆的店主奉命到牢里看過后也作證:霍松林前幾日曾在附近轉悠過。
霍松林的兒的確重病在床,此前屋里也的確有過作法的痕跡,再加上幾月前霍松林就開始籌備此事,因為留下了不證和人證,日子時辰都對得上,絕不可能臨時作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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