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圣嗒嗒哭了起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哭,只知道心里絞得難,非得馬上痛哭一場才行。
滕玉意表木然,抬手想闔上彭玉桂的眼皮,但那雙眼睛枉自睜著,試了幾次都沒法幫他合眼。
的手于是懸在半空,不知怎麼地,驀然想起前世阿爺也是這樣死不瞑目,一時之間,多前塵影事涌上心頭,嚨開始發更,分不清到底是為自己還是為彭玉桂傷,佯裝平靜轉過臉,卻揮不散心頭那悲涼之意。
藺承佑從袖中取出幾張青的符紙,自彭玉桂的腳邊起,沿路擺放到了窗口,而后盤坐下,低聲誦了一段經,末了出修長的手指,在半空中輕地攏了攏。
他的神態和作都空前溫,不過揚手一揮,地上的符龍就燃到了窗口,火龍方向正對南方,儼然在指引著什麼。
等到符龍消失在窗外,桌上的油燈倏地一亮。
絕圣的眼淚流得更兇了,這是一種護魂,師兄手邊法不足,只能將就著做個陋的長明燈,有了這個儀式,無異于上告三界,眼前這枚游魂要回歸故里了,請神佛垂憐,莫要半路攔阻。
他以往也曾見師兄做過這儀式,如此鄭重卻是頭一回。只要長明燈不滅,就不必擔心彭玉桂找不到回鄉的路了。
做完這一切,藺承佑抬手幫彭玉桂合眼,滕玉意在一旁靜靜看著,這次彭玉桂仿佛放下了生前的所有沉重包袱,眼皮終于被合上了。
“拿著吧。”藺承佑起把油燈遞給絕圣,“別讓它熄了。”
絕圣抹了把眼淚,鄭重其事接過油燈,然后起用符紙做了個黃的燈罩,小心翼翼護住油燈的火苗。
門外傳來凌的腳步聲,徑直往對面的房里而去。
“都怪你,我和見仙都說那不是滕娘子,你們非得說是,現在好了,上了尸邪的當吧。”
“我哪知道卷兒梨有問題!”
“王公子、絕圣——糟糕!人呢?”
“完了完了,一定出事了。”
是棄智等人的聲音。
“這邊。”藺承佑快步過去開門,對方聽到后靜,嚇得四散彈開,看清是藺承佑,趕忙湊過來。
“師兄、絕圣、王公子、程伯、霍丘。”棄智欣喜若狂,目依次掃過屋里的每個人,“太好了!你們都沒事。”
五道擁在門口,看樣子也是心有余悸:“我們剛才被尸邪困在前樓,好不容易才破了結界,唯恐王公子等人被尸邪殘害,來的路上魂都嚇沒了,棄智這小子剛才都哭了一路了。”
他們每個人的臉上都掛了彩,像是剛經歷過一場惡戰,一面說一面要進來,藺承佑卻攔住他們:“慢著。”
他指在每個人的鼻端下探了探,確定噴灑出來的是熱乎乎的氣息才放行。
見仙進屋的時候問:“世子,你怎麼知道這邊出了問題,你不是在后院對付金公子嗎?”
棄智了把汗指向滕玉意:“王公子腕上綁了玄音鈴,這邊持續示警的話,師兄那邊會聽到的。”
眾道的目便落在滕玉意雪白的腕子上。
“尸邪和金公子呢?”見天瞥見地上的彭玉桂,駭然道,“那不是賀老板嗎,他怎麼——”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藺承佑沉聲道,“二怪剛遁走,金公子被九天引火環燒掉了一邊翅膀,暫時飛不起來了。它與尸邪合練了某種,哪怕被燒得皮開綻也能恢復如初,方才它為了及時養傷,帶尸邪先逃走了,此刻應該蟄伏在樓某一。
“除此之外,尸邪有卷兒梨這個傀儡做應,對樓里的人和事已是了若指掌,今晚來之前它應該做了不準備,下一個會扮作誰,誰也預料不到。先前的法子已經不奏效了,得另用陣法困住它們。從現在開始,所有人不得分開。待會無論我發出多奇怪的指令,大伙不得有異議。”
“可是——”眾人驚訝地互一眼,“尸邪會喬裝改扮,金公子也不是省油的燈,如果它們假扮世子,我們又如何分辨真偽?”
“把這個系在腕子上不就了。”
藺承佑撕下自己的一邊袍袖,將其扯一條條,又從懷中取出青符紙,把布料和符紙纏在一起分發給眾人。
“這種符紙浸泡過桃木,與尋常符紙不同,之前我沒拿出來示人過,即便卷兒梨提前告訴尸邪我穿什麼裳,尸邪也沒法及時偽造同樣的符紙,大伙把這個系在腕子上,稍后布陣時以此為證。”
“等一等。”滕玉意忽道。
藺承佑上是件墨綠裳,符紙的則接近碧青,兩者纏在一起并不起眼,而房中其他人,不是著緇,就是著灰袍,不若穿著紅胡服。
“打斗時若是在暗,世子這料不夠顯眼。”滕玉意用小涯劍劃破自己的窄袖,將其撕一條條遞給藺承佑,“換我這個吧,紅與碧混在一起才惹眼。”
藺承佑當即從善如流,從滕玉意手中接過布料纏了符紙系在自己腕上。
見喜憂心忡忡地在腕子上系布料:“連扼邪大祝都破了,哪還有好陣法能對付它們?”
見天也說:“是啊,二稟不同,再好的陣法也沒法同時鎮住兩個。唉……愁死個人了。”
藺承佑聽憑二道在耳邊聒噪,儼然在思量什麼。
棄智忍不住發問:“師兄是想到什麼好法子了嗎?”
藺承佑轉眸看了眼滕玉意:“說起來這法子還是王公子提醒我的,不過我也不確定管不管用,姑且一試吧。”
滕玉意一訝:“我?”
“現在還不能說。”藺承佑古怪一笑,“尸邪太懂得窺探人心,萬一有人不小心被它蠱,再好的法子也會提前被它知道。”
滕玉意心里好奇得要命,卻又聽藺承佑道:“只要金公子那對翅膀完好,我們就沒法困住它和尸邪,當務之急是在金公子傷愈之前,盡快把它引出來。”
“金公子一心要養傷的話,又如何把它出來?”
“別忘了它是妖,只要是妖,就一定有弱點。”藺承佑笑道,“《妖傳》上關于金公子的記載那麼多,它的病是刻在骨子里的,只要抓住它的那點喜好,就不怕它不上當。先去園中吧,小佛堂門口雖設下了盤羅金網,但也不是萬無一失。記住了,待會無論我做什麼,你們不要奇怪只管配合即可。”
他率先走到門口,催促眾人出發。
滕玉意隨大伙往外走,心里只是納悶,這麼短的工夫,藺承佑又能想到什麼出奇制勝的好法子?
思索著回頭,卻見藺承佑返回了房中,絕圣口中喃喃有詞,正在藺承佑的指點下將那盞長明燈安置在彭玉桂的腳邊。
滕玉意深深看上一眼,比起樓中的其他地方,這個滿符箓的房間顯然最清凈,藺承佑想必也是考慮到這一點,特意把長明燈和彭玉桂的一并留在了房中。
回時心中忽一,藺承佑想到的新法子難不是……
再次扭頭向地上的彭玉桂,怪不得藺承佑說那法子與有關,如果真是這樣,真算得上差錯了。
轉眼到了園中,周遭卻出奇寂靜,就連燈如晝的小佛堂,也是安靜無聲。
這種詭異的平靜,無端讓人心慌。
絕圣和棄智踮腳張小佛堂:“還好在佛堂外設了盤羅金網,看樣子沒什麼事。”
藺承佑從背上的箭囊里取出一支箭,彎弓搭箭,嗖地去一道金影,眼前景象竟如一池被風吹皺的春水,泛起了微小的漣漪。
再一眨眼,死沉沉的園子有了活氣,花葉在夜風里簌簌作響,小佛堂里也飄來嘈雜的聲響,仔細聽去,分明有人在哭。
“平日怎麼教你們的?連二怪設下的幻境都分不清,活該被妖當點心。”藺承佑提氣一縱,騰幾個起落,掠向小佛堂。
絕圣和棄智愧得不敢吭聲,拔就追上去。
眾人趕到小佛堂,里頭烏泱泱全是人頭,伶和廟客們戰戰兢兢挨在一,嚴司直等人也是滿臉異,他們目雖凌,卻都駭懼地著門口。
一看見藺承佑,萼姬就大哭起來:“世子,不好了,抱珠們被妖怪擄走了。”
“還有綠桃和卿卿。”沃姬滿臉淚痕,哆哆嗦嗦用手比劃,“還沒鬧明白怎麼回事呢,們就被帶走了。”
五道大驚:“怎麼會?門口有盤羅金網,二怪尚未捉到獵,不會隨便浪費功力闖的。”
藺承佑飛快檢視一番,確定那道網完好無損。
“卷兒梨來過了?”他厲聲問。
“是。”大伙驚惶點頭,“得虧嚴司直攔了一把,不然被拉出去的人更多。”
嚴司直了把汗近前:“我們一直待在里頭,外頭不斷有鬼魅想闖進來,但都被那道金網給攔住了,可就在方才不久,卷兒梨娘子突然過來尋我們,說世子說此不安全,要我們去前頭匯合,說話時拽了幾個小娘子朝外走,我想起應該跟幾位道長在一起,不可能獨自一個人出現,心里起了疑,就上去攔了一把,就聽外面有個男人大笑,把卷兒梨和幾位娘子帶走了。”
萼姬哭道:“卷兒梨這孩子不知怎麼回事,活像變了個人似的。”
“有問題應該不是一天兩天了。”五道懊喪道,“只恨我們沒想到上個月就被尸邪給蠱了。現在雖為尸邪所用,卻還是之軀,這道金網攔不住的。”
藺承佑蹲下來察看,很快在門口發現了幾枚新鮮的腳印,他暗嗤:“果然改不了老病。”
隨即又回到小佛堂,˙站在眾人面前看了一圈,末了沖魏紫和紅道:“你們兩個出來。”
魏紫和紅渾一個激靈:“我們?”
藺承佑又將目投向后頭的幾位伶,隨意指了指道:“你、你、你……都出來。”
一口氣點了四個,加上魏紫和紅便是六位人。
人們不安地從人群挪出來。
旁人驚訝不已:“世子,這是——”
五道猜到藺承佑要做什麼,心里約有些不安,這可是一招險棋,不功的話,只會讓自己陷更狼狽的境地。
可等他們打量領頭的兩位人,瞬間又添了幾分信心。
魏紫可是差一點就當了花魁的大人,生得妖冶,姿完全不輸葛巾和姚黃,另一位紅的,相貌雖不及前三位出眾,卻也是彩樓排名靠前的都知。
藺承佑問們:“沒有樂在手,也能歌舞麼?”
人們忐忑點頭。
“會不會跳《慶善樂》?”
滕玉意心里“咦”了一聲,《慶善樂》是一種宮廷樂舞,民間聽過的人不多,藺承佑問這個做什麼,難道并非想的那樣?
不出所料,伶們齊齊搖頭:“不會。”
藺承佑約有些失,低頭思量著說:“……也罷,待會你們就——”
忽有人道:“奴家會……”
滕玉意聞聲看過去,說話的是萼姬,尷尬地舉著手,神滿是不安:“奴家年輕的時候跟一位宮里的樂師學過這舞,不知世子為何要問這個。”
藺承佑一訝,旋即笑道:“萼大娘會就好說了,那你也出來吧。”
萼姬臉上登時閃過一懊悔,可藺承佑似乎本不容拒絕,萼姬本來還想說幾句,眼看藺承佑掉頭就走,只得分開人群,慢慢蹭了出來。
五道瞠目結舌,追上藺承佑低聲道:“世子,萼大娘年紀會不會大了點,金公子雖說風流好,可也不是來者不拒哇,聽說它只喜歡年輕婦人和,對年紀大的婦人毫不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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