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眾人圍擁著周承禮坐下,他還含著笑跟刑部左侍郎說話。說完之后才看向犯人,隨后下了位置走到他面前,淡淡地問了句:“曹大人?”
渾冷汗的曹思雨抬起頭,一看到周承禮,眼睛里出現一抹奇異的亮,卻又慢慢將頭低下了,聲音喑啞道:“……竟然是你!”
“曹大人盡可將一切招了,免得這些苦楚。你也知道周某人是讀書人,見不得這些腥的場面。”周承禮溫地說,“但周某人若是真的了手,卻是比常人要狠些的,曹大人要考慮清楚。”
曹思雨閉了閉眼睛,從他的額際緩緩流下來,他疲憊地道:“說了這些還不夠麼?別的什麼都沒有了……”
周承禮似乎在背后沉思什麼,沈練看了會兒,招手長寧過來,吩咐道:“……去寫證詞。”
好吧,現在又輔助角了。
趙長寧坐下來蘸了筆墨,將二人所說的寫下來。
周承禮回過,他是在看墻上的刑,刑部的刑一向是最全的。刑部的環境暗,他掃到末尾,才看到坐在那里的趙長寧,一開始只是覺得覺相似,等趙長寧抬頭起來,他才發現真的是!表寧靜,手執筆——執筆的姿勢,還是他親自糾正過的。
周承禮看著,微,竟沒想到在這兒!
那接下來的刑訊該如何進行?
周承禮似沒看到,又轉過頭跟左侍郎說:“他既已經奄奄一息,倒不如休息兩日再審。換個人刑訊——”又是語氣一頓,“讓這些人先出去吧,我不喜歡有人在場。”
于是頃刻,趙長寧就被清退出場了,只三位大佬留在牢,他們這些小在外面吹風。
不遠就是刑部的馬廄,大雪里蓋著溫暖的稻草,馬們的皮都油水亮,慢吞吞地吃草。末尾那馬小了一大圈,看著他們這些在外面吹冷風的員,甩了甩馬尾,悠然自得。然后長寧才發現這分明就是紀賢的驢,它脖子上還掛著刑部專用的牌子。跟馬養在一起,搶馬的草料吃,馬兒們都怕它三分。
大雪又開始飄揚,只見得有個穿著厚厚長棉的人走過來,懶洋洋地抱了個手爐。卻是個人,紀賢。
趙長寧邊的多是刑部員,給紀大人打招呼。紀大人卻看到了趙長寧,笑瞇瞇地說:“咦,這不是趙大人嗎?許久不見啊。”
“紀大人這麼冷還要出門?”趙長寧笑問。
“人窮志短,出去喝杯酒而已,趙大人要一起去嗎?”紀賢道。
大明朝的員俸祿真的很低,例如海瑞,他是出了名的清廉,平時只靠俸祿吃飯。他老娘過生日的時候買了兩斤吃,竟然傳為稀奇事,連皇上都問邊的太監:“朕聽說海瑞昨天買了?”
聽說紀賢在京城為,從沒有人知道他家世如何,只靠俸祿活,當然是真的很窮了。
“不善飲酒,紀大人去吧。”長寧淡淡笑道。紀賢就道:“那趙大人繼續吹吧。”從馬廄里牽出他的驢,騎著驢一顛一顛地走了。
凜冽的北風從空曠之席卷而來,吹得滿天際都是雪。
——
天暗下來,大雪不斷,趙家卻前所未有的熱鬧。掛了紅縐紗燈籠,前院還擺了幾桌席面。數位朝廷大員前來道賀,車馬將門口堵得水泄不通。
都察院僉都史周承禮復職了,多年前他被外派去江浙一帶,至于去做什麼沒有人知道。這番回來卻是復原職,早年聽聞過他威名的、與他結的都來了。他笑語晏晏地站在宴席之間,與同僚對飲。
一輛轎子停在門口,轎子門低,有個人從轎子里了出來,卻是著正三品服的杜。自從趙長寧與杜若昀的親事不,杜已經很久沒有踏足過趙家了。原來周承禮在場從未表明過他是從趙家出來的,現他才知道是周承禮是趙家的養子。他看著‘趙府’二字嘆了口氣,對隨從道:“行了,進去吧。”
趙老太爺聽說杜來了很驚訝,親自去迎了杜進來。進來之后杜卻與周承禮、趙老太爺進了里屋說話。
趙長寧坐在宴席里喝茶,自從七叔這次回來后,走到哪兒都是眾人圍擁,可見份不一般了。都察院僉都史雖然和詹事府詹事同為正四品,但是僉都史卻是有實權的,兩者比不得。連單獨跟他說句話的時間都沒有。百無聊賴地偏頭對四安說:“四安你看,這時候咱們頭上那塊匾額要是掉下來了,砸死十個人里八個都是太子黨。”
四安哦了一聲,好久才問:“爺,什麼意思啊?”
“自己想吧。”長寧笑著拍了拍他的肩。
趙長淮側頭看了看長兄喝茶,角微微一扯。“那大哥也是其中一個了。”
趙長淮翰林院侍讀學士賞識,前段時間已經升為修撰了。如今翰林院的庶吉士里,他是最出挑的一個。他坐在那里默默地喝茶,似乎周圍的繁華,周圍的一切與他的干系都不大。
有時候看著這個弟弟,趙長寧也有種他心思沉如大海的覺。竟和周承禮一般,看不。
夢里,他最后至兵部侍郎。
趙長寧沒有接他的話。
等宴席散了都沒有看到周承禮,但應該是要去給他請安的。回屋子里看了兩本卷宗,長寧才去東院。
周承禮還在跟個長寧不認識的員說話,看到過來,招手讓長寧隨著他一起出來。周承禮背著面對雪夜,問:“今天我看到你在刑部,做什麼?”
“刑訊犯人,我是跟著沈大人一起去的。”趙長寧說。原來有很多話想問周承禮,但這個時候,外頭是雪夜,頭頂是燈籠,冷風靜靜地吹拂著。卻不知道該從何問起了。
周承禮轉過看,他比高了很多,長寧籠罩在他的影之下。聞到他上一陌生的淡香。
“你刑訊犯人了?”
趙長寧點頭:“既然是大理寺員,倒也無可避免的。”
周承禮很久沒有說話,他只是看著,替擋住從外面吹進來的風。“怕嗎?”
趙長寧笑了笑:“很奇怪,我也以為我會怕,但卻覺得那不是怕,而是一種說不出的覺……說不清楚。”
周承禮就嘆了口氣:“以后還是不要往刑部跑吧,科舉做都罷了,我隨著你折騰。這些你怎麼能做。下次再讓我看到,我當眾拉你出去!”他又道,“我這幾個月不會在家里住,你有事可以人帶信到都察院給我。”
長寧苦笑,七叔還記得的份呢,有時候自己都忘了,說,“那侄兒就先告辭了。”
周承禮嗯了聲同意了。
趙長寧離開了東院,只是走在路上的時候,周都浸沒在黑暗中。趙長寧突然頓住了腳步,抬起了手。
的手,竟然還在微微地發抖。
刀骨,錐,飛濺的聲音,皮綻開的聲音。有些是真的,有些是臆想出來的,但是都很清晰。
把發抖的手握拳頭,表冷了一些,必須要學會心。這個世界里除了自己之外,誰還能真正的庇護?
輕輕地喃喃了一句:“所見非真,所聽亦非真。”
四安跟在后問:“爺,您究竟在說什麼?什麼不是真的?”
趙長寧搖了搖頭,將肩上的斗篷攏,淡淡道:“無事,走吧。”
——
三天之后,曹思雨的審問就有了結果。
周承禮是皇上調回來專門審查稅銀案的,都察院專門督察員貪污,這方面比大理寺跟刑部厲害。
聽說周承禮用了十二種刑法,一種比一種殘酷,令人骨悚然。最后崩潰的曹思雨才吐出,是三皇子在背后指使。趙長寧不知道這個結果是不是周承禮出來的,這段時間都看不到他。而沈練的確也沒帶去過刑部了。
一時間朝廷中的三皇子黨人人自危,證詞遞到了皇上面前,三皇子就被罰了閉,聽說是李貴妃在書房外面跪了兩個時辰,皇上也沒有松口。
這樣一來,三堂會審主筆這個位置,卻沒有人愿意去了。
原來沒牽涉到皇子的時候,這是個差。但倘若在寫證詞的時候,冒犯了皇子惹了皇上生氣,可能連命都保不住!沈練一時兩個人選都找不到,許大人不肯推薦蔣世文了,莊肅也不推薦小師弟了。這事可不能開玩笑,寫好了皇帝未必高興,寫得不好惹得皇帝大發雷霆,腦袋搬家卻是一句話的功夫。
最后,沈練就把趙長寧找了過去,告訴:“——這個主筆由你來當。”
莊肅當即就生氣了,道:“沈練,你要干什麼!現在讓蔣世文過來當主筆,他不是很愿意嗎?”
沈練凝視著趙長寧:“你記住了嗎?”
趙長寧拳頭握,但還是應了聲是。上司的話,哪里有你反對的余地。
以至于在教導五殿下的時候也有些走神,想著這樁案子。沈練這次選做主筆,大理寺倒沒有人有怨言了。
趙長寧給五殿下布置了一篇字,孩子就在那兒乖乖的寫。他拿筆都還不太穩。
過了一會兒他抬頭道:“趙大人,你有什麼心事嗎?”
長寧就看著他,朱明謙說:“我今天寫錯了三個字,你都沒有提醒我注意。”
這孩子不愧皇室脈,小小年紀聰明異常,甚至還有過目不忘的本領。可惜上頭三個哥哥爭得你死我活的,他的年紀還太小,等他長大,那三個早已經爭出了勝負,黃花菜都涼了。
這樣一想,長寧對這個干凈無暇的孩子又和了些,半蹲下跟他說,“下方才沒有看到。殿下寫錯不打,后面更正就行了。”
朱明謙卻放下筆,香的小子下了座位,走到趙長寧前,稚氣地問:“趙大人,你是不是擔心太子哥哥?”他說,“前段時間,母后就為了太子哥哥擔心得吃不下飯。太子哥哥會做皇帝的,你們就不要擔心了。”
趙長寧聽他說這話,卻立刻皺了眉頭,握住了朱明謙的肩膀道。“殿下,你這話是從哪里聽來的,是不是有人教你的?”
第一反應是有人要害朱明謙,這話聽了倒還好,被有心人聽去了。朱明謙和太子都會遭到皇上的厭棄,畢竟帝王無,最忌憚的就是別人覬覦他龍椅下那塊地方。
朱明謙搖了搖頭:“沒有人教過我。”
長寧還是心存疑慮,非要問清楚不可。否則讓這個孩子到去說,豈不是害了他!“那殿下這話可對別人說過?你要老實告訴微臣,可是有嬤嬤教你的,還是三殿下邊的人?”
爐子燒得暖烘烘的,風吹帷幕,影一陣一陣的明滅,孩子陷團團的雪中,更致得如雪球一般,他抿了抿,說:“不是別人教我的,是我夢到的。”
“我還跟嬤嬤說過我的夢呢。我夢到趙大人跪在金鑾殿上。太子哥哥坐在龍椅上……然后嬤嬤嚇到了,告訴我對誰都不能說,讓我趕忘了。”朱明謙看著,“可是做這個夢的時候,我還沒有見過趙大人,怎麼會夢到趙大人呢。”
趙長寧許久沒有說話,其實是太驚訝了。
首先想是不是朱明謙在撒謊,但接下來覺得不會是,如果五歲的孩子有這個心計,他也沒有目的啊。既然能夢到,為什麼朱明謙就不可以。只是……兩個人夢的容怎麼是完全相反的。在的夢里,登基的是朱明熾,但朱明謙卻夢到了太子殿下。
“殿下,你嬤嬤說得對,這話不能再說了。”長寧著他的頭緩緩說,“否則你會害了你的太子哥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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