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盞豆大的燈油亮著,長寧靜靜看著手中的紙。
長房滿屋子的喜氣剛剛停歇,竇氏給丫頭婆子們發了喜錢。就連三個庶都一人得了個蓮頭金簪。熱鬧之后靜下來,就有種特別的寂靜。
貢士的第一人是那位蘇州的經魁魏乾,此人上通天文下曉地理,是真正的天才類人,文才橫溢。而且也不過三十歲,年紀還不大。第三是個沒聽過名號的,籍貫南直隸杭州李修德。第四竟然是那位蔣世祺,那位他吉安的老鄉譚文卻得了第八,連中三元怕是不能了。
至于在貢院認識的宋楚,卻比趙長淮的名次低一些,排在三十名。
而杜陵,他不過比趙長淮稍微次一些,排在一十八名。
其實北直隸的考生水平是比不過那些進士大省的,這次北直隸的考生名次已經非常靠前了,尤其得了第二。可能已經是接連五六年,沒有北直隸的考生過鼎甲了。
但是殿試誰也說不準,長寧輕輕地扣著桌面,仔細琢磨著。這個人比較有危機意識,凡事都喜歡思考多些,早做準備。殿試只考一篇策論,擅長策論,而且以現在的名次,進士應該是不會有問題的。只要有了應對的準備,其實不難。
的目又落在紙上。杜陵,第十八名,籍貫北直隸順天府。
杜陵的父親杜大人是禮部侍郎,其實在榜剛出來的時候,就知道兒子榜上有名了,而且名次還不低。他卻沒說,等著捷報傳到家里,杜家上下才是一片高興。杜陵知道自己是十八名,同賓客說笑。然后就被父親拉去拜了祠堂。
杜若昀卻還想著趙長寧的名次,差了小廝出去打聽。
結果不一會兒小廝就跑回來,捷報已經傳完了,排名靠前的那幾個人現在大街小巷都在議論,他出去一打聽就知道了。回來就給杜若昀行禮:“……小的還沒去禮部,在巷子口的山東會館就聽別人說了,趙大公子這次得了第二,現在大家都在議論他呢!”
那個人他……得了第二?
杜若昀一瞬間呆住了。雖然驚訝,但是驚喜更多,又問小廝,“當真,你可聽清楚了?”
“妹妹,什麼當真?”杜陵從背后走過來,“你站這里做什麼,風口冷,回花廳去吧。”
“哥哥,他……趙大公子得了第二。”杜若昀頗為高興地同哥哥說,“他竟然不聲不響地得了果然第二!現在大家都在議論他呢!”的確現在議論趙長寧的人比議論狀元還要多,畢竟魏乾已經很出名了,但在此之間趙長寧一點名聲也沒有。
杜陵臉上的笑容猛地消失了,他眉頭輕皺看著小廝問:“這如何可能,鄉試可是名次末尾,你是不是聽錯了。”
鄉試末尾,他原以為連上榜都難的。怎麼可能得第二!
“小的聽得很真切!大家都在論,這事沒假。”小廝從袖中拿了張紙,“小的還特地托山東會館的一位舉子替我列了前十的籍貫,年您看看。”
杜陵拿過來細讀,確認籍貫無誤后,他慢慢地將紙一團。
果然第二,真的得了第二!
趙長寧當真有志向。既能得第二,其心才華之高怕常人不能及!也是,否則又怎麼會反威脅回來呢。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向他妥協。
這人以后怕是他不能及的吧,如高嶺峭壁上所長之花。
杜陵長嘆了口氣。他對妹妹說:“你打探這些外男的事做什麼?兒家哪有自己相看婚事的,向來是父母之命妁之言。你若這麼想嫁了,我同母親說一聲,挑了合適的給你相八字去。”
杜若昀在家都是被寵的,從沒被哥哥說過這樣的重話。被親哥哥說得不高興了,又不敢反駁哥哥的話,只能抱怨道:“哥哥!你怎的這麼說妹妹……懶得同你說話了。”帶著丫頭轉回花廳,一邊走還忍不住欣喜。
如今只等他殿試,金榜題名了!
三月的趙府已經是暖春了,四海棠盛開,因幾個孩子還要準備殿試,趙家謝絕了絡繹不絕上門來拜訪的人。把這三個捉起來一起讀書。畢竟只要殿試的名次一日不定,這個貢士在手里都是不安心的。
趙長寧還有了自己單獨院的書房。
自中了貢士之后,家里對的重視程度便不一樣了,住行仍然在東廂房,這是方便竇氏好照看。但趙老太爺卻特地為辟了個竹山居出來,以后就是的書房了。是個兩進門的,正五間房,兩側廂房各三間的院子。撥了院子的當天。趙老太爺又撥了兩個小廝、一個書給,竇氏還把竇管事配給了趙長寧,讓他管趙長寧院的事。于是竇管事將長寧屋里的小廝起來立規矩,甚是嚴格。但大家一點都不在意,大爺有出息,他們竹山居的人現在走路都帶風,做事也勤快。
特別是懵懂的四安,在有了另一個書之后,他似乎終于是有了職業危機,變得很伶俐勤快,找到了人生的真諦,趙長寧很欣。
竹山居的書房用的是藍簾子籠著,放四把椅和長案,仍舊請了孔子像掛墻上,供香爐。
趙長旭正坐在的位置上百無聊賴地等,翹著。他剛賺了二百兩,喜滋滋地每天揣十兩銀票在懷。還特地打了個赤金筆山送給長寧做禮。金閃閃,品位很問題,趙長寧反正從來不往桌上放。看他這姿勢,長寧一來就把他趕下去:“你怎麼還在家里,二叔沒帶你一起去麼?”周承禮通州有事,要先回通州一段時間。
“我不同他去了,我要去國子監做武生。”趙長旭把長腳收回,只是說,“我來你這新院子里看看。你們不是考中了貢士麼?我看家里比前幾日還冷清,連個道賀的都沒有。不止你在苦讀,趙長寧那家伙都開始苦讀了,殿試當真如此可怕?”
“殿試是誰也說不準的。”趙長寧香榧進來端茶給他,臨門一腳的時候,大家自然都不希功虧一簣。這可是寒窗苦讀十年的前程。相信這個時候天下的貢士都在苦讀,一百多名也不是沒有丁點希,雖然極,還是有錄為進士的先例的。
“那我不敢打擾你。”趙長旭怕耽誤讀書,站了起來,“不過我前幾日在外頭聽說,有舉子傳你是作弊。起頭的好像是那個……被你在后面第四名。不過也不用擔心,他去貢院找人提疑,人家老實沒客氣地把他給轟出來了。說會試還有作弊的,讓他要麼拿出證據來,要麼不要上門來。后來他就沒再去過了。”
自己的名次起伏較大,趙長寧想過可能會有傳作弊的。
那蔣世祺心高氣傲,怕早把自己定在了前三,一名也不能接。更何況在他前頭的是趙長寧,這不屑之人踩到頭上了,簡直他自己比考差了還難。竟還特地去了貢院求證,估計釘子之后不敢說話了。若傳到皇上耳中,鬧大了,怕他的殿試會影響。
“你好生看書,殿試再讓這人看看你的厲害。”趙長旭微笑著說,“我瞧我長兄便是做進士、大的命。到時候這些人都配不上跟你比。”他一向心疼長兄的境,如今長兄好不容易要揚眉吐氣了,他也為此高興。
趙長寧笑著應下:“我知道,你去玩你的。”往他手里塞了盤這季新上市的枇杷,把他趕出去玩了。坐下來繼續看上屆狀元殿試文章匯集,為殿試的策論做準備。
三月末,禮部協同貢院宣貢士們宮,先要給他們大致做個復試,再講講殿試那日進皇宮該行什麼禮,對皇上要怎麼恭敬。
教習他們規矩的已經不是員了,而是司禮監的一位不小的太監。
這還是趙長寧第一次看到宦,宮的宦跟文臣不一樣。因是天子近侍,便尤其的高冷,板著臉沒有笑過。他戴了束發冠,這發冠由金累造,嵌以綠珠石、紅珊瑚石,冠下加一條額子。還穿了件紫黑麒麟袍,華貴人。這幫新科貢士都要恭恭敬敬地給人家行禮,聲肅公公,這位才笑笑:“新科貢士們不必多禮,大家都是拔尖尖的貢士老爺們,也不必奴婢多教,老爺們學著規矩,到時候面圣別失了方寸即可。”然后帶頭教規矩。
大家第一次進皇宮,比較拘謹。不過前面名次的都是見過世面的,家中出不是顯貴就是清世代,基本撐得住場子。怯的是后面小地方來的窮貢士,對肅公公的一言一行都無比慎重,生怕行差踏錯。
殿試那日位置是按考試績排的,趙長寧第二,自然站在前面。旁邊就是貢元魏乾,他家里在杭州也很有家底。總之就是,越往前的名次越看傳和家庭修養了,貧苦人家出來的讀書人,有幸考中貢士,也很難進前二十。
這次第三的杭州籍人李修德其貌不揚,不過厚耳寬額,長得大氣的。告長寧的蔣世祺抿著沉著臉,得了第四好像也不是很高興的樣子。他覺得趙長寧就算不是作弊,也是因為走運了哪位考的青眼,才得了第二。否則以北直隸鄉試末尾的水平,只配給他提鞋。
這樣鉆牛角尖的人遲早自己要憋出病來,趙長寧不咸不淡地,也沒有理他。
這樣在皇宮里耗費一整天,到了傍晚才陸續地放他們回去。路上也沒有誰敢四張的,天又暗了,明皇宮究竟什麼樣子長寧也沒看到。回家后面對興致的竇氏,長寧累得直打瞌睡。
竇氏正在跟來探的三嬸娘曹氏說話:“……說來,我早就知道我這孩兒是要當老爺的。”
三嬸娘很捧場,問為什麼。竇氏就說:“懷他的時候,我還找山東最有名的道士看過相的,說我這胎是懷了文曲星轉世的,以后肯能考進士,做老爺。當時大爺還笑我是鬼神叨叨的,可見人家大師的話,還是有些因緣在里面的!”
趙長寧在一邊聽得哭笑不得,粥都喝不下去了。連文曲星都冒出來了!娘您接著吹。
三嬸娘卻開始打聽這個道士的名號,籍貫在哪里。好去給長旭也算一卦。
這樣等到殿試開始那一日,趙長寧反倒不張了,竇氏想到文曲星那回事,也不張。只有趙承義患得患失的,替扯正好幾次襟,一輛馬車將他們兄弟三人送到了承天門外。此時不過卯時,四月天已經不冷了,穿程子的錦衛、神機營要查了他們才帶進去,除了考籃別的都不許自帶。一行人才跟著鴻臚寺員慢慢往前走。
長寧才有機會看看大明宮,也許真的是久負盛名就容易失,反倒沒覺得大明宮有多奢華。不過道高墻,又是明黃朱紅為飾,很氣派威嚴。他們過午門側門之后再過皇極門,自文昭閣邊的路皇極殿。里頭已經擺了半人高的小案和團,怕是要跪著答題的。
眾人跪好后,才由鴻臚寺卿唱禮,接著先是太監執手提赤金羊角宮燈,然后才是穿明黃袞冕服的皇上被禮部、翰林院等副考簇擁著上龍座。這時候也沒人敢抬頭看,隨著鴻臚寺卿的聲音三拜三跪,齊聲喊號,皇上才開口:“諸位貢士平。”
接著便上了滴,皇極殿陷了一片寂靜。
有的時候,安靜反而讓人更張,但現在場上無人敢發出聲音,就是磨墨都輕之又輕。趙長寧輕吸口氣,先拆了放在自己面前的臘封信封,拿出試題。
當展開紙看到試題的時候,卻心里一個咯噔,隨之就皺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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