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姬冥修帶著一罐子皮蛋回了府。
姬老夫人正盤坐在炕上閉目養神,老夫人有午睡的習慣,以往這個時辰都已經躺在床上了,若是那天睡不著,便會上幾個丫鬟婆子推推牌九解悶,今日卻只是干坐著——
“祖母。”姬冥修打了簾子,將一罐子松花蛋放到小圓桌上,“午飯可用了?”
“用了些。”姬老夫人懶洋洋地說道,掀開眼皮子瞅了瞅他帶來的東西,眼底有藏不住的亮,“松花蛋?”
姬冥修說道:“朋友剛送來的。”
姬老夫人攏了攏寬袖:“不愧是丞相啊,這麼難買的東西還有人上趕著送。哪個朋友?我可認識?”
“不認識,要見見?”姬冥修問。
姬老夫人擺手:“都是些年輕人,我一孤老婆子有什麼好見的?沒得掃了你們的興!”
姬冥修看了一眼:“祖母好像不大高興。”
“我天天兒都不高興。”姬老夫人拿眼睨他,“你幾時把溪兒娶進門,給我生幾個小重孫抱抱,我才高興了。”
“祖母若當真喜歡喬小姐,二弟也未曾婚配。”姬冥修的語氣有些淡。
姬老夫人花白的眉一擰:“你說的什麼混賬話?與有婚約的人是你,不是你二弟!”
榮媽媽奉上一杯茶,姬冥修接在手中:“與我有婚約的是大喬氏。”
姬老夫人氣得看了一眼榮媽媽,榮媽媽暗暗搖頭,姬老夫人嘆了口氣:“那個人,如何還嫁得進姬家?如今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呢。當初先皇后為你定下婚約,是先定門第,再定人選,說句不中聽的,你,還就是與恩伯府耗上了,就算不娶二房的,也得娶三房、四房的,你實在不想娶溪兒,可以呀,三房四房的姑娘祖母也沒有意見!
你為姬家長孫,有些事就容不得你任,你若確實有心儀的姑娘,祖母不反對,但先把婚給了,再將人家姑娘抬進門。”
姬冥修漫不經心道:“找那麼多姑娘,祖母想讓我……盡人亡?”
姬老夫人一噎:“你這混小子!”
屋子里的丫鬟們抿笑了起來。
姬冥修喝了一口茶:“我不想親。”
姬老夫人拿眼瞪他:“你都多大了還不想?”
“多大也不想。”姬冥修淡淡地說。
“你……”
榮媽媽見祖孫二人就要吵起來,忙出來打了圓場:“好了好了,一人說一句,終大事不可草率,爺謹慎些也是對的。”不待老夫人反駁,又趕忙看向姬冥修道:“老夫人上了年紀,想趕抱個小重孫,爺你也諒一番嘛。你是長孫,你下頭還有幾個弟弟,你不親,誰敢越過你去?你不為自己著想,也為下頭那幾個小家伙考慮考慮。”
老夫人拍桌道:“就是這個理!我都一把歲數了,活一天一天,也不知能不能抱上重孫!等我到了地底下,老爺子問我小重孫可不可呀?是男是呀?我全都答不上來!”
這、這說的有些離譜了,榮媽媽輕咳一聲,岔開了話題:“老夫人,東西收好了,咱們什麼時候啟程?”
姬冥修握著杯子的手一頓:“祖母要去哪兒?”
姬老夫人嘆道:“再過三天便是你祖父的忌日,你給忘干凈了是不是?還不快扶我上車?你東西我已經讓人收拾好了,直接走吧。”
姬冥修看向榮媽媽,榮媽媽低下頭,若無其事地拎起了床上的包袱。
姬老夫人叮囑姬冥修:“此去陵墓遙遠,路上便得耽擱三兩日,還是早些出發的好,我都幾年沒去了,也不知墳頭草啊是不是又長高了,得好生打掃打掃咯!”
姬冥修的眸不聲地地自眾人臉上掃過,所有人都眼觀鼻鼻觀心,一副恪盡職守的樣子,竟是比往日更恭謹了三分。
出了丞相府,姬冥修將老夫人扶上馬車:“我去解個手。”
姬老夫人道:“快去快回!”
姬冥修進了府,銘安氣吁吁地迎上來,他剛去馬棚停放了馬車,一出來就見自家主子扶著老太太大包小包的似乎是要遠行:“主子,這是咋啦?你們要去哪兒啊?”
“給老太爺掃墓。”姬冥修淡道。
“啊?”這麼突然?沒聽到消息呀!早知道他就給老太爺買幾箱祭品了!
姬冥修覺得事不簡單,老太太是個很計劃的人,總是走一步,看十步,今天的事永遠不會是今天才決定,那得是上個月,甚至上上個月便已經做了安排。
這一場掃墓確實來得有些古怪,像是故意將他支開似的。
姬冥修對銘安道:“你去打聽一下,老太太今天都見了誰,都有哪些古怪。”
銘安張了張:“您懷疑有貓膩?”
姬冥修冷聲道:“讓你去你就去!”
銘安了脖子應下:“是!”
……
京兆府的大牢,森而幽暗,散發著難聞的氣味。
喬薇與兩個孩子被關進了一個單獨的牢房,兩側與地面都關押著別的罪犯,有男有,有老有,也有如這般帶著孩子的,這種多是家族獲罪,株連獄。
喬薇很不喜歡古代的一點就是律法殘酷,連孩子都抓,若是判了滿門抄斬,鴨豬狗都無法幸免。
牢房中沒有床,只一堆七八糟的干草,喬薇摟著孩子們坐在干草上,景云沒有說話,靜靜地靠在娘親懷里,與同樣靠在娘親懷里的妹妹對手指。
舒其實是有些害怕的,陌生的環境、暗的線、瘋癲的笑罵聲,都令人骨悚然,但有娘親和哥哥在,又好像不是那麼的害怕。
喬薇了二人的小臉,聲道:“別怕,娘一定會帶你們出去的。”
二人乖乖地點頭。
“睡吧。”喬薇遮住了二人的眼睛,自己也閉上眼,想著怎樣才能出獄,對古代律法不,不知有沒有保釋這一說。
“開飯啦開飯啦!”獄卒提著木桶走了進來。
整個牢房瞬間躁,不人趴在了門板上,將手從隙中出去。
獄卒不理這群人,兀自從木桶中抓起饅頭,每個牢房扔幾個,的犯人顧不上臟,撲過去便將饅頭搶在了手里。一個牢房中只關一家人的倒還罷了,都是陌生人,那得為了饅頭打起來。
很快,喬薇便聽到了慘聲。
獄卒冷笑,毫沒有回去查看或制止的意思,繼續發著手里的饅頭,當發到喬薇這邊時,他隨手將饅頭扔到了喬薇的腳邊。
喬薇拿起又冷又冷且已經發霉的饅頭,丟到牢門口:“壞掉的饅頭怎麼吃?”
獄卒呵斥道:“你還挑?有的吃就不錯了!不想吃是不是?”
獄卒邪惡一笑,丟下木桶,解了腰帶。
喬薇捂住孩子眼睛,聲若寒潭道:“如果我是你,就把腰帶系回去,現在還來得及,否則——”
“否則怎樣?你要親自過來伺候爺嗎?”獄卒才不怕這些囚犯。
喬薇腳尖一挑,一個饅頭狠狠飛過牢門,砸中了獄卒的面門,獄卒連人帶桶倒在了過道,疼得目呲裂,牢房發出一陣哄笑。
獄卒惱怒,從腰間拿出鑰匙,就要打開牢門給那人一點教訓,卻突然,被人一腳踹在了地上!
“混賬東西!居然當值鬧事,還不快給本滾下去領罰?”
是京兆尹。
獄卒抖著地磕了個頭,連滾帶爬地跑了出去。
京兆尹命人把牢門打開,隨后擰著一個致的食盒走進來,臉上掛著討好的笑:“夫人。”
兩個孩子往喬薇懷里了。
喬薇抱住二人的小肩膀,面無表地看向變臉如翻書的京兆尹,問道:“大人有何貴干?”
京兆尹打開了食盒,一香飄了出來:“我是來給夫人送飯的。”
喬薇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番:“砍頭飯?”
“是啊……啊不不不不!”京兆尹先前都沒聽懂在問什麼,意識過來后嚇得趕忙擺手,“只是一頓尋常的飯菜,下不會砍夫人腦袋的,夫人請放心吧。”
四菜一湯,有葷有素,還冒著熱氣。
兩個小包子吞了吞口水,腸轆轆。
喬薇沒立刻讓他們開,而是警惕地問向京兆尹:“把我押大牢的是你,給我送飯的也是你,你不會是在飯菜里給我下了毒,想把我們娘仨毒死吧?”
京兆尹無奈地笑道:“下可真是冤枉,下任職這麼多年,不敢說從未偏私過,但絕不隨意傷人命吶!”
喬薇淡淡一笑:“這話你留著和你上級吧,和我說沒用,我又不會給你升發財。”
京兆尹知道在生自己氣,審都沒審便將人關進大牢,確實太委屈了:“今日之事多有得罪,可下也是不得已,請夫人見諒。”
喬薇瞧他神不像是在撒謊,神緩和了一分:“你有什麼不得已?我沒罪,是有人做假證,你把找來,我們對峙公堂就能真相大白,你抓了那做假證之人,對將軍府同樣有個代。”
京兆尹嘆了口氣,事沒那麼簡單吶。
“不可以?”喬薇問。
京兆尹搖頭。
喬薇沉片刻,眸一:“有人要整我?”
京兆尹為難道:“有些事下不便挑明,夫人得罪的人來頭太大,夫人的靠山來頭也大,下是兩頭得罪不起,只有委屈夫人在這兒住上一段日子,否則京城衙門不止京兆府這一家,就算下今日把夫人放了,保不齊夫人明日又被抓另一個牢獄了。夫人還是耐心等待時機吧,下會盡力予以夫人方便,夫人理解下的難。”
山大王斗法,倒霉的都是小妖,這個道理喬薇明白,不論也好,京兆尹也罷,都是對方手中的棋子,能不能出獄,不在是否平反冤,而在冥修斗不斗得過那個想整治的人。
喬薇暗暗點頭:“那就請大人幫我準備幾床厚點的被子吧?我孩子太小,在地上睡上一夜恐怕吃不消。”
京兆尹看向懷中的舒與景云:“孩子是……”
喬薇凝眸道:“是誰的大人就不必問了。”
京兆尹能坐上如今的位子,沒點察言觀的本事是不可能的,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他拿得清清楚楚,當即不再廢話,著人將牢房收拾了一番,送來了干凈被褥與熱水。
喬薇謝過他,與孩子們坐下,把熱騰騰的飯菜分食了,又將兩床厚實的褥子墊在下面,這便是他們的“床”了。
夜里,兩個孩子都很沉默,靜靜地躺在“床上”,喬薇摟住他們,給他們說了好幾個故事,二人聽得笑起來,很快進了夢鄉。
……
卻說喬玉溪回府后,第一件事便是將喬薇獄的事告訴了自己母親,當然,此時的還不知喬薇就是自己大房的姐姐,而徐氏也并未聯系到大喬氏的頭上。
徐氏讓人拿來金瘡藥,給兒腫脹的臉頰抹上:“那小賤人下手怎麼這麼狠?不知道你是誰嗎?連你都敢打?”
喬玉溪哼了一聲:“仗著有大人給撐腰,完全沒將我放在眼里。”
徐氏冷下臉來:“現在的妾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了!”
喬玉溪嗤道:“算哪門子的妾?老夫人說了,不會讓大人接納的!”
“大人知道這件事嗎?”徐氏擔憂地問。
喬玉溪得意道:“當然不知道!老夫人已經將大人哄去給老太爺掃墓了,十天半個月都回不來,讓在牢里住上十天半個月,我看以后還敢不敢在我面前囂張!”
徐氏不甚在意道:“行了,一朵外頭的野花兒罷了,不必放在心上,男人都是腥的貓兒,什麼吃不著什麼就越想吃什麼,你今日防了這個,他日還會有那個,你防得完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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