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已十八年十一月十五日,白王破帝都宮門,幸息王援軍救至,白王敗而刎。帝都解危,帝息王之仁賢,乃留詔禪位,不知蹤也。然息王謙功避位,曰:必掃天下迎帝歸!”
長達九天的慘烈決戰,數萬逝去的生命,雪相淹的帝都城……以及那許許多多藏在暗之中的曲折晦的故事,在史家的筆下,卻只是這麼短短的一段話便了結了。
“王,常宥自刎了。”
棲龍宮前,蘭息立在高高的丹階上,放目而視,整個帝都都在腳下。
“死前曰:盡忠於王,然負白主之恩,無茍於世也!”
“常宥……”蘭息輕輕念著,良久後微微一嘆,“厚葬他,以……白國忠臣之名!”
“是!”任穿雨垂首。
“已是寒冬了。”蘭息忽然一聲輕語,負手而立,擡首眺,似要到天的盡頭。
任穿雨靜靜的立在他的後,目落在他的背影之上,敬服中猶帶一抹深思。
“穿雨,你看這皇宮,一眼不到現在,它在我們腳下。”
片刻後蘭息又淡淡的道,臉上依是那那雍容完的淺笑,語氣平靜得好似只是隨手摘下了路旁的一枚果實。
“不單是皇宮、帝都,以後整個天下都在王的腳下!”任穿雨垂道恭聲道。
“是嗎。”似是反問,但那語氣卻是一種有竹的淡然。
任穿雨輕輕走近兩步,目悄悄掃過主子那張看不出心緒的臉,張口似要說什麼,卻幾次嚥下。移首四顧,是莊嚴肅穆的宮宇,極目遠眺,是氣勢恢宏的帝都都城。數月前,他們還立於國的武臨臺,可今日他們蒞臨帝都、立於皇宮!眼前的人不只如此的,他應該登上蒼茫山頂,他應該是君臨天下之人!
於是,那還有些猶疑的心定了下來,握拳,垂首,極其沉穩而莊重的開口:“王,請迎娶姑娘爲……妃吧!”聲音很輕其意卻極堅。
聽得這樣的話,蘭息遙視的目終於收回,輕輕掃一眼旁垂首的臣子,墨黑的眸子依是深不見底的平靜,便是臉上那淺笑也未斂分毫。
“姑娘乃家後人,若王能娶爲妃,那在天下人心中,王當是勿庸置疑的皇帝!”任穿雨的聲音沉靜中帶著一種激昂,那是一種興,似長途跋涉之人,忽見眼前一條可直通目的地的捷徑。
蘭息看著他良久,最後臉上那一抹雍容的淺笑似加深了幾分,那笑令那雙墨黑的眸子顯得更幽更亮,卻無人能探個明白,仰首看著前壯麗宏偉的棲龍宮,慢慢開口:“穿雨,對於本王,你忠心不二,爲著本王的天下,更是不辭辛勞、費盡心,實是辛苦你了!”
“王……”
蘭息擺擺手,示意他不必再說,微微瞇眸,看著宮前那斗大的牌匾,平淡的聲音夾著一不可捉嘆息:“何曾不思,然前鑑於此,棲龍宮中曾摔白璧無數……”
十一月底,已可說是天寒地凍,而位於東朝最北的白國,便爲名副其實的“白國”,冰雪總是最早降臨,茫茫覆蓋,放目而,皆是白皚皚的一片。
王宮中,宮人們雖早已將各宮通道上的積雪鏟盡,但屋頂上、樹枝上的雪卻依未有毫融化的意思。
“公主。”全都裹在厚厚裘裡的品琳輕輕的喚前在宮前已站立近兩個時辰的瑯華。
“什麼事?”瑯華的聲音呆板而沒有生氣。
“公主,回宮吧。”品琳心酸的道。原本仿如初蕾一般鮮活靈的公主,此刻卻變得仿如這冬日的枯木,毫無生機。
“我看這棵樹已看了七天了,樹杈上的雪沒有融,反倒結厚厚的冰樹了。”瑯華的目癡呆的看著宮前一棵禿禿的樹。
“公主……”品琳開口,聲音卻哽咽著,咽一陣酸,便什麼也說不出口了。怎麼辦?先是修將軍,接著又是大王……這些噩耗一個接一個傳來,可詩主……這公主如何承?!公主那麼的善良,連養的紅鸚鵡死了都會傷心哭泣許久的公主,在聽到修將軍、大王逝去的消息,卻一滴淚也沒有流,只是像個反應遲頓的木娃娃,似乎不明白那通報的侍者在說什麼,疑的眨眨眼,然後便呆板的靜坐、站立,眼眸看著遠方,卻沒有焦點,沒有神氣,像是一個只會呼吸的木偶!
“品琳,別難過。”
品琳忽覺得臉上有冰涼的,才知道公主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了前,手拭去臉上無聲流下的淚水。
“品琳,不要哭啊……”
瑯華手輕輕擁住無聲哀泣的品琳,這些淚水是代自己流的吧?一顆心任是千瘡百孔,任是流流膿,那淚卻已無法流出,只有夜夜的刺心烙骨的痛……夜夜無盡無頭的恨!
“公主……公主……你要好起來啊……品琳要你好起來……”
品琳的聲音因爲泣哭而斷斷續續的,比起那已遠去的疼、思念卻要來得真切、溫暖……
“品琳,我會好的,我會好的。”瑯華閉目,“只是這個地方啊,太冷了,徹心徹骨的冷啊!”
兩日後,瑯華公主自白國王宮消失,宮中大驚,舉國尋訪,卻杳無蹤跡,此後也再無人知其消息。
而在風墨大軍相繼得利之時,皇國爭天騎也未有片刻安歇。
十一月十二日,皇朝領爭天騎往王域椋城進發。
十一月十八日,皇朝抵椋城,與椋城守將——東殊放大將軍之子——東陶野激戰七日,最後爭天騎攻破椋城,東陶野敗走蓼城。
十一月二十七日,皇朝攻往蓼城,與東陶野再戰,奈雙方實力懸殊,蓼城破。東陶野與巢亡,爲家將所阻。皇朝城,惜東陶野之能,曾遣人尋訪,卻生死未得,此後再無其蹤也。
十二月初,風雲騎大將齊恕、程知與墨羽騎大將喬謹、任穿雲各領五萬大軍,兵分兩路,前往黥城、裒城進發,名曰:“助兩城敵!”
十二月中,帝都一夜大雪,紛紛揚揚,至第二日晨,已是茫茫一片。
帝都郊外十里有一“昉園”,乃昔年觀帝修建。觀帝乃東朝有名的賢君,其生節斂,是以“昉園”雖爲皇家離宮,但樸實無華,簡約淡雅。觀帝一生好梅,“昉園”之東一座天然的山坡上遍種梅樹。或是想與這天花爭妍一番,一夜間綻放,一樹樹的如怒綻的焰火,紅白相間,冰火相,仿如琉璃世界,璀燦晶瑩。
“夕兒,你出來很久了,還要在這裡站多久?”久微微微氣的爬上坡頂,雪地裡一行深深的腳印。
坡頂的一樹之下,靜靜的立著一人,素白的便服,令幾與這白雪世界融爲一,唯有那漆黑的長髮偶被寒風起,縷縷揚在半空。
“久微,陪我看一會兒梅花吧,你看它們開得多豔。”惜雲的聲音清冷如雪,目絞在一枝梅上,卻又似穿了梅樹,得更深更遠。
“夕兒……”久微開口卻不知說什麼是好,看著梅下的人,最後只是慢慢走近,將手中的雪裘披在的肩上,與並肩而立,同看一樹。
自帝都,風王第二日即移駕至昉園“靜修養病”,只因“病虛弱”以至未能回宮,而息王則“宵旰憂勞”忙於整治朝務、劫後餘生的帝都百姓,以至未能出時間探病中的風王,屈指算來,兩人已近一月未見。
“人都道似火,可你不覺得這更似花嗎?”惜雲擡手,似想枝端的梅花,可手到中途卻還是無功垂下。
“夕兒,你還在自責?”久微轉眸盯著惜雲,擡手拂去鬢角的落雪。
“久容和林璣已經到家了吧?”惜雲的目又從梅上移開,遙遙向茫茫遠方。
“夕兒,那不是你的錯。”久微的手輕輕落在惜雲肩上,“落英山的悲劇非你之錯,也非林璣他們之錯,只因……他們……救你心切!”
“爲王,便應對一切負責。”惜雲脣際勾起,綻出一抹飄忽的淺笑,“無論功過,都不容推卸!”
“夕兒……”久微在惜雲肩上的手微微用力,“若真要追究,那也是……”說至此久微的話又吞回去了。
“要怪便應怪息王嗎?”惜雲回眸看他一眼,似笑非笑,似悲非悲。
“我無權下定論,只是……夕兒……”攬過惜雲的肩膀,兩人正面相對,眼眸相視,久微那雙蘊滿靈氣的眼眸這一刻芒畢,“你們已若如此,你還要和他一起走下去嗎?爲何……爲何就是不肯走另一條路?”
“久微……”惜雲輕輕嘆息。
久微的盯著,似要將目中的信念直的心底,但惜雲卻是垂眸默默不語,半晌後他自嘲的一笑,鬆手放開。
那一刻,梅坡上是一片寂靜,只有寒風舞起雪花吹落梅瓣的簌簌之聲,兩人靜靜的矗立,一個遠眺前方,一個仰首天,雪照雲,琉璃潔凈。
“久微,你很想達你的願吧?”
很久後,才聽得惜雲略有些低沉的聲音。
他本布衣,年十八,而封王! 他名,寧北! 十年北境塞外聲,待寧北榮歸故裏,回京這日,他要殺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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