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記恨著這幾年到的委屈，幾有銜之骨的架勢，劉公權再看看何五，也是差不多的反應。

“也虧得你們能想到這個主意，或許真的是救了你們一條命。”劉公權半是慨，半是慶幸地爲李何二人嘆息了幾聲，可兩人的反應正是他想看到的，“不過呢，這世間事都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這幾年你們要做仇人自保，現在韓相公也要自保。前些日子拉攏了張樞，現在又想要拉呂師夥，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安安穩穩地拖到十年後。”

李二不屑哼聲，“所以纔有報上的連載，小伎倆一套接一套的。”

《時代》連載的故事，下等人看個熱鬧。只有他們這些居上層，耳目靈通，又反應敏銳的一羣人，才能在故事背後看到另一個的故事。呂不韋做買賣，做到最後就是買賣國君，這生意事做到最後就是廟堂事。

之前的國債，自己一時不查，把事做得急了，換個方法其實照樣能把好都留下。但一羣理事都急著把一口吞下，本沒有留下太多時間，手腳慢了，說不定自己的份就給別人瓜分了。李二也不在乎吃相是否好看了。

這等吃獨食的手段雖然簡單暴了一點，連口湯也沒給下面的人留，但李二過去也不是沒有做過類似的事。商會的會員們，名義上是相互平等的，但穩坐理事之位多年，自培養出來的勢力早已經變了龐然大。仰仗其鼻息的會員，已然爲數不，甚至可以用衆多來形容。

故而做事時，李二也就沒考慮更多，大不了事後再甩幾個骨頭下來。可他萬萬沒想到，一羣狗聯合起來後，都敢來咬老虎。而且是會中最猛的十幾只老虎。

老虎和羣狗之間的矛盾，最後由拿著獵槍的獵人來決定。理所當然的，獵人都站在了狗羣一方。被獵槍指著鼻子，老虎再是兇狠也只能忍下來。可報上的火箭故事一出，代表著朝中勢力將會發生很大的改變，老虎也就看到了報仇雪恨的機會。不僅僅是對羣狗，也是對獵人。

劉公權從李二的反應中看到了真心，轉過去對岑公道，“岑公，你說韓相公這是要拉外援，還是想發個警告？”

岑公慢條斯理地拿起熱茶喝了一口，反問，“你怎麼看？”

劉公權飛快地瞥了李二和何五兩眼，道，“讓我來說，還是警告居多，他與呂師可沒什麼。”

“沒也沒關係啊。韓相公不是說了嗎，白紙上面好畫畫。沒舊也就沒舊怨，這也是好事。”何五重又張揚起來，哈哈笑道，“何況要是誰能讓我發財，沒也會有，仇人都能變兄弟。”

“那跟章相公的呢？”劉公權冷笑，不屑地說，“就丟掉一邊了。我們和福建商會可是老了，沒必要就這麼把給斷掉吧。但韓相公開始跟呂師勾勾搭搭，牽扯不清，那章相公也不會留人。”

“章相的脾氣……”岑公笑著搖搖頭，沒說出口，各自心照。

劉公權又是一聲冷笑，把積怨悉數融其中，“韓相公是這種喜新厭舊的脾氣，治學就另起一套了，用人也是。弄得馮會首也跟他一樣，太看重那些新人，對我等老人就失之苛刻。”

李二何五點頭稱是，這幾日的遭遇，讓他們對此深有同。

“自來都是力合則強，力分則弱。昔日關中疲敝多年，中又人心不一，外爲西賊所擾，則有京商盤剝，窮困之局多年難見改善，有識之士爲此扼腕久矣，故而韓相公創立商會順應人心大勢，方纔能一呼百應。”

岑公一番話在他心裡早已盤桓許久，在此緩緩說出來，更多增加了幾分深思慮的可信度。

李二、何五聽得神，岑公分析的一段話，與他們也是息息相關，更是心有的一同點頭。

“但如今相公大開方便之門，行腳商亦能會，會中員上萬，商會雖是聲勢大張，人心卻愈加紛。且那一干小行商，與我會中又有何用？”

“我們也不是想要造相公的反。”劉公權跟著說，“但商會是我等胼手砥足一起建起來的，我們用了二十年，才把商會發展到如今的規模，這是我們的功勞。李黑、趙羅鬼他們纔來了多年？”

岑公深嘆一口氣，“相公高高在上，將會中事務盡數託會首，會首又好大喜功，才鬧得會中人心不安。”

“想想這一回國債的事。”劉公權道，“要不是看到我們先買了，哪裡會有那麼多人去搶著買。正是我們做了版在前，纔有人想著，這國債多半有賺。若不是我們先手買，看看那四百萬貫能賣出多去！？”

何五重重的一拍石桌，發出一聲悶響，“會首要一碗水端平，但關我們什麼事？難道國債不是我們真金白銀買的？平安號能做得這麼大，只是他馮從義一個人的功勞？”

李二也一拍桌，手疼，卻沒弄出何五的靜，憤慨地道，“這麼多年了，對會裡沒功勞也有苦勞啊！憑什麼聽了那些跟風的狗才的話，要我把債券轉給平安號？”

“誰說不是。”劉公權連聲附和，“我那筆款子還是解了質庫裡的現錢，要不然一時間也拿不出錢來買債券。之前拼拼湊湊的終於能買了，心裡還高興著。誰想到一轉眼的工夫，買到的債券沒了，之前利息上虧的錢，現在都不知道去哪裡找補。”

“那麼，岑公，劉公。”李二搶在前面先問道，“你二位打算怎麼辦？”

別看李二一副快要被說服的樣子，甚至被劉、岑二人逗得心頭怨氣像水一般翻騰，但只要劉公權敢說一句叛出商會，或者是在會中大鬧一場，給馮從義一點看看的話，他肯定掉頭就走。

叛離雍秦商會，跟靠山過不去，這種拆自己臺的蠢事，李二怎麼會去做。人還在橋上面走，卻把橋上的木板都卸掉，這是自尋死路。還沒等他從商會中擺出去，就會被會中的羣狼給吞吃乾淨。

商人與人們一樣，見慣了爾虞我詐，對人的看法最是灰暗。雍秦商會是依靠韓岡強大的聲組織起來。是依靠韓岡手中的權柄，以及會員們對團帶來的安全的需求，來維持會衆的互信，保證商會部穩定的運作。但這並不代表商會部是一團和氣。

任何一次理事會會議，都代表數百上千萬貫的利益被瓜分，會議上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判斷，都決定了至數萬貫利益的歸屬。在堪稱天量的利益面前，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和誼牢固得像是被丟進鹽酸裡的鐵片。

小團之間的協調，媾和、背叛，乃至合縱連橫，任何非暴力的手段，都能出現在會議前，會議中，乃至會議後。

剛剛還在劉、岑二人面前真流，把藏在心底的怨憤給暴出來，但在聽過兩人的計劃，轉頭就去韓岡面前告，對於李二和何五來說，並非是需要太多心理建設的一件事。出賣兩個與自己一同落魄的同伴，讓自己重新獲得宰相的信賴，巨大的利益前景，讓李二、何五毫不在意自己的背叛，除非，劉、岑二人能夠給他們帶來更多的利益。

至於對韓岡和馮從義的怨恨，還是何五的那句話——要是誰能讓他發財，沒也會有，仇人都能變兄弟。在利益面前，一切恩怨都只是豬皮上的細，一把鋒利點的小刀就能給刮個乾淨。

李二心中已經在盤算，如果劉、岑二人沒有一個讓他滿意的回答，出門他就會去拜見韓岡。

一個小小的米彧，不過是利用了廣南蠻荒的好，就混上了大議會議員，能直接遞帖子去拜見韓岡，也不會給轉到馮從義那裡。他堂堂會中理事，帶了要的報，當然也應該能直接拜見韓岡。就是比拼議員的份，李二也不怵米彧，別的不說，李家族中，也有一個大議會的員，另外還能控制一個議員。

“其實原本老夫也在反省了，之前的確是做得岔了。對國債的事，本心是想爲相公分憂，只是呢，這心太過迫切，反而被人看是貪心了。那些小人，以小人之心渡君子之腹，卻把我們給看低了。這一回呢，老夫也不敢抱怨，只是想要相公和會首知道，到底誰更可信。是我們這些老兄弟，還是新來的那幫子趨炎附勢的貨。”

李二沉默了一下，神稍稍有了點變化，“劉公，你打算怎麼做？”

劉公權神地笑了一下，“最近有個人，在相公面前討了個好的，原本以爲他會著相公呢，可是他，卻做下了一件膽大包天的事。”

“什麼事？”李二何五驚詫莫名，立刻追問。

“等一等，彆著急。”劉公權賣著關子，站起，“先讓老夫給二位引薦一個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