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東傑從懷中取出一封信給李明善，笑道：「我爹寄了封信給叔，說是有什麼重要的事。」

李東傑的父親李明德是長房長子，如今李家家主李師之子，李明德是個舉人出，年輕時也曾任過縣丞、縣令，四十歲後辭不做，跟在族長李師邊打理家務，如今李師年歲已大，族中事漸由他做主，隻等李師過世就會接替家主的位置。

李東傑與李東是兄弟，隻不過李東是嫡出，李東傑卻是庶出，爹都是李明德。李明德寫信給自己，卻讓兒子轉，分明是對自己不信任不尊重，李明善接過信，強忍心中不快。

信寫得很客氣，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口吻，告訴李明善清仗副使已經逐縣前去督查，據說還有人在暗中查訪，囑咐李明善一定要小心提防，防止被人抓住錯，萬一出了事不妨丟車保帥，做些讓步等等。

此事關係家族興衰，李明善不敢大意，思索了片刻問道：「馬縣令這幾天都在幹啥？」

「他能幹啥，天天騎著驢瞎轉唄，每天喝得醉醺醺的。」李東傑撇了撇，不屑地道。

李明善笑得開心，這是他的得意之作，讓這位年氣盛的馬縣令暗氣憋傷，卻無計可施。笑了一會，李明善道：「現在清仗田畝的事風聲很，你派個人跟著他，別出事。對了，這幾天你辛苦一點，帶著衙役各鄉都轉轉，警告一下那些農人不要說話。」

「叔，你怕啥，咱家這些田還頂不上楊府的一半，天塌了有高個子頂著，我就不信那些狗屁清仗使們敢伯府。」李東傑滿不在乎地應道，九月天，天熱似火，他可不想每天在外麵被烤。

「此事事關重大，必須你和來強親自帶隊去，出了事你自己去跟你爹待。」李來強，縣中刑曹，自然也是李家族人。李東傑隻得答應了一聲，出門時想著，上次在華鄉見到的那小娘們真漂亮，明天就帶人順道去看看。

江安義以遠房親戚的名頭在石頭家住了下來，一連兩天以買田的名頭跟村裡人接了一下，特別是留意了石頭爺爺提及的田地掛在毅勇伯府名下的幾戶人家，他甚至看到了毅勇伯府與他們簽定的暗中協議。隻是憑這些本告不到伯府，協議是農人與伯府的管事張新植所簽，再說，這些農人也不會出麵前去告伯府。

石頭見江安義整天愁眉苦臉的，生怕他愁出病了，笑道：「這幾天是九皇大帝的誕辰，杏花觀天天在做法事，熱鬧極了，公子我們上山去瞧瞧熱鬧去。」九皇大帝是指勾陳大帝、紫微大帝和北鬥七星，道教在九月初一至初九連續不斷禮拜北鬥諸星，以求消災延壽、福祿兼至。

江安義其實也是個好熱鬧的人，反正事沒有眉目，不如放開心懷玩一下，放鬆之下說不定能想出辦法來。

平嶺村就在杏花嶺腳下，不用騎馬，江安義和石頭兩個人沿著山道步行上山。滿山的杏樹葉子黃了，一陣風過，無數黃蝶飛舞，比起杏花香海亦不遜，難怪山道之上遊人不斷。

觀前的平臺中間豎著一高高的竹篙，枝葉去盡，頂端掛著九盞燈。石頭指著燈道：「這是高燈篙，給天上的九皇大帝指路用的，讓大帝來用香火。」江安義從未見過這種風俗，湊近了觀看。

竹篙埋在地上，石頭笑道：「這底下埋著好東西，有鐵釘，意思是添丁；有銅錢，生財；有木炭，日子紅火旺盛；有五穀，讓大帝保佑莊稼收。公子，今天是初七，初九的晚上送大帝歸天最熱鬧，道士們會做法跳乩，可好玩了。」

篙邊設著香爐，不人在燒香跪拜，祈求福祿。鄉隨俗，江安義也拜了拜，捐了幾文香火錢，然後帶著石頭四轉。站在山頂俯視杏林，金黃一片，讓人心懷大暢。

旁邊一位青衫漢舉著酒葫蘆對著滿山景不時嘀咕，不知是在詩還是醉語。江安義隔他丈許，突聽他一聲吼，「僮兒，拿筆來。」

不遠蹲在地上抓螞蚱的小孩急忙站起，奔往樹下的一頭驢，從挎包取出紙筆，跑著遞給那漢子。忙手忙的接過酒葫蘆別在腰間，雙手拉開宣紙，那漢子持筆在紙上就寫。

江安義好奇地靠近，往紙上看，隻見漢子寫的是首詩，「自古逢秋多寂寥，我道秋日勝春朝。遍山杏葉燦如金……」

那漢子卡文了，撚著鬍鬚提著筆來迴轉，反反覆復地念著那三句，江安義一時技，順口接道：「細風拾取任逍遙。」

「好，續得好。」那漢子先將詩作完，搖頭晃腦地欣賞了一番，命僮兒收拾好，這才整理衫，沖著江安義拱手道：「這位兄弟，好捷才，你那句『細風拾取任逍遙』可是點晴之筆，妙哉。馬友直有禮了。」

江安義還禮，笑道：「馬兄真乃風雅之士，臨風飲酒，景詩，羨慕啊。」

「臨風飲酒景詩，兄弟說的真好，不知兄弟尊姓大名？」

「在下江安義。」

「江安義」，馬友直一愣，追問道：「可是今科狀元江安義，三元及第江詞仙。」

江安義有些得意，自己的名聲看來真不小，隨便什麼鄉野之地都有人知道自己的名字。「不錯，正是江某。」

馬友直驚喜地上下打量著江安義，笑道：「人說江狀元天縱其才，不過十八歲就三元及第，今日有幸見到江狀元，馬某之幸也。唉呀，剛才那首詩經江狀元續作，可是價百倍，我可得留作家傳之寶。僮兒，快取杯來，我要敬江狀元一杯。」

江安義不好拒絕，隻得與馬友直幹了一杯。馬友直問道：「我聽說江兄弟到仁州來清仗田畝，怎麼有空到杏花觀中遊玩，喔，我明白了，明查暗訪，江兄弟是來林縣暗訪了。」

江安義有些尷尬，不知如何回應。馬友直來了神，笑道：「江狀元，不瞞你說，我是林縣的縣令，能在此巧遇你真是緣份，你我找安靜的地方聊聊。」

沒想到遇到那位空殼馬縣令了，江安義很詫異，聽石頭爺爺說過這位馬縣令被李縣丞架空了，難怪大白天跑到杏花嶺來飲酒作詩了。

在道觀中借了間靜室，馬友直苦笑道：「江兄弟，我的狀況估計你也聽說過了，說來慚愧，我這個縣令被縣丞架空，除了這個僮兒，邊沒有一個親近人，連出行都得自己騎驢。」

江安義微笑不語，不置可否。

靜了片刻，馬友直開口道：「江兄弟來我林縣清仗田畝，著實勇氣可嘉。仁州之地林縣最為複雜，不有伯府，還有李家，江兄弟想要有所建樹恐怕很難。」

「不錯，馬兄說的極是，安義正為此煩惱。」江安義聽馬友直的話中有話，彷彿有所指，連忙介麵問道：「不知馬兄可有什麼良策？」

「良策，哈哈哈哈，馬某被人兌得寸步難行，早就想出口惡氣。不是馬某誇口，這兩年多我遊遍林縣，對李家侵佔田地之事一清二楚，江兄弟你我如能攜起手來，定然各有所得。」

馬友直滿含深意地看著江安義，話說的很明白，馬友直要對付的是李明善，藉助江安義清田副使的份查出李家侵佔田地之事，李明善倒了馬友直便能重掌大權。

江安義沒有猶豫，笑道：「何樂而不為。」

兩人掌大笑。

馬友直低低地聲音道：「我將李家侵佔的田地暗中記錄在冊，安義你可以將之帶給餘大人，隻要按冊查實，李明善罪責難逃。」

話語中著殺意，可是江安義的目的不是對付李明善，即使能將李明善拿下，將林縣李家侵佔的田地還回，對於整個清仗事宜來說意義不大。江安義要借李明善翹李家的勢力，尋機將李家侵佔的田地清查清楚，順道將毅勇伯府的事也一併解決。

想了想，江安義道：「馬兄，我也打聽過一些訊息，毅勇伯府侵佔的田地最多，不知馬兄可有記錄。」

馬友直像看傻瓜一樣地看著江安義，半晌才道：「江兄弟，毅勇伯府不是你我能的，馬某還想著多活幾年，我勸江兄弟最好也當作不知。」

道不同也，室陷沉寂。

江安義開口打破沉寂，道：「馬兄，我想了個辦法，你將那冊子給我，我派人送給餘大人，約好日子讓他帶人前來林縣清查。不過，有這冊子還不太穩，還要設個套，讓李縣丞正好在那天手腳，大人你不妨主持一下公道，把事鬧大，這樣李縣丞就沒有藉口了。」

「還是安義想得周到。」馬友直笑道。兩人竊竊私語，在靜室中完善了人方案。

馬友直興沖沖地下了山，他和江安義商量的計策定然能將李明善套得死死的，自己二年多的悶氣就要一吐為快，想想都痛快。江安義目送馬友直下山，角綻出一冷笑，馬友直得知的計劃隻是一部分，江安義設下了一個大大的套，他不要抓蚌，還要抓住那隻會飛的水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