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容一直走到了大獄門口,回頭看一眼,山宗和趙進鐮都還沒出來,也不知在耽擱什麼。
紫瑞卻已急匆匆過來,給遞了早備好的帕子,生怕那大獄的汙濁沾染了。
待慢慢完了雙手,才見趙進鐮和山宗一前一後地出來了。
“可還有其他牢房能看?”問。
趙進鐮臉上掛著勉強的笑,到了跟前說“這大獄不是常人能待得住的地方,郎不可久待,挑犯人的事不妨改日再辦,大不了我還是去請令兄來定奪。”
神容知道他是覺得一個子持這些沒必要,想想對今日所見的那群犯人也不是很滿意,眼往山宗上瞄“那就不急在一時了,反正山使已經到了。”
趙進鐮乾笑,此時隻覺尷尬,還有一點後知後覺的無奈,實在不想再夾在這一對分飛的勞燕跟前。
他轉過悄悄在山宗跟前低語“早不告訴我,人我帶來了,你給好生送回去吧。”
說完回頭,又堆著笑與神容客套一句署還有事要忙,神訕訕地先行走了。
等他走了,神容看向山宗,這裡隻剩他們了。
“趙刺史走了,你是不是得送我?”這裡可是大獄所在,靠著他們軍所是不遠,可離幽州城還有段距離,這要求合合理,剛剛不是還說了要他客氣點呢。
山宗好笑,手牽馬,轉頭看沒,問“難道還要我請你上車?”
神容一手提登車,看似沒什麼,轉過頭時角卻有了笑,看他還算客氣,先前那點氣都勉強算消了。
山宗是獨自來的,連一個兵卒都沒帶。待車上了路,他打馬接近窗格,朝裡麵人的側影看了一眼“你想挑什麼樣的犯人?”
神容看出去的目正好落在他的腰上,他坐在馬背上,束的腰繃得實平坦。
眼轉開,又轉回來,纔想起要回話“要年輕力壯的,耳聰目明的,應急的反應要有,還要跑不掉的。”
山宗莫名笑了“怎麼聽著不像是找犯人。”
神容眉心一皺“你消遣我?”
“沒有。”
“你分明就是在消遣我。”
他似笑非笑“沒有。”
神容還要再說,覺得嗓子好似有些乾,抬手了嚨,低低乾咳一聲。
外麵山宗說“現在隻是嗓子乾,再在大獄裡待久點,你還會更不舒服。”
神容著嚨,地問“什麼意思?”
“你當幽州大獄是什麼地方?”他說“那四周都壘石而築,底下鋪了幾層的厚厚黃沙,獄卒有時還會特意生火炙烤,或者放風乾吹,長此以往,乾燥無比,進去的人不出三日就得乾得一層皮,否則趙進鐮何必勸你早些走。”
其實趙進鐮帶去之前已經命人安排了一番,不然還會更難熬。
就這樣的地方,這樣的怕是聽都沒聽過,還敢直奔而去,說膽子大,哪裡冤枉了。
他口氣輕描淡寫,如隨口一提,神容卻了胳膊,皺著眉又低低咳了一聲,心想難怪那柳鶴通枯槁到兩頰都凹陷下去了。
想著柳鶴通那憔悴樣,再想想倘若這金礦沒有尋到,或許有朝一日那樣的災禍就會淪落到他們長孫家頭上,愈發地不舒服。
轉而想起了那底牢的形,才將那些拋諸腦後“如此說來,我倒覺得你那底牢裡關的人不錯了,都那樣了還能逞兇鬥狠呢。”
山宗看過來“那些人你都敢想,你還真膽大包天了。”
神容隔著窗紗看他,扶著脖子挑眉“怎麼,不還有你在麼?你又不是鎮不住他們。”
“再怎麼說都沒用,城先去找個地方潤潤,然後就回去待著,以後往那種地方跑。”山宗說完手在窗格上一拍,仿若警示,一錘定音。
神容微怔,看著他那隻手自眼前離,撇撇,奈何嗓中乾,隻好暫時忍住。
紫瑞聽到主在車數次低低清嗓便留了心。
很快了城,看到路頭邊有家小酒館瞧著沒幾個人,算安靜,趕停了車,下去問了一聲說是可以賣茶水,又出來請神容進去。
神容坐定,紫瑞很快端著碗茶水過來。
剛要去接,聽到山宗說“去換清水,喝什麼茶,越喝越乾。”
紫瑞一愣,趕又端了那碗茶出去找夥計換了。
神容看看他,他自門外進來後就近坐了下來,隻在門口,不與同桌,二人之間隔著兩張方木桌的距離。
紫瑞又換了碗清水來,神容端了,低頭小抿了一口,終於覺得舒坦了一些山宗眼一睨,看見飲水的模樣。即便覺得難,上的大族儀態也依舊端雅十足,與他已截然不同。
轉眼看到酒館櫃上的後麵走出兩個塗脂抹的賣唱,大約是剛結束了生意,此時停了步在朝他這頭。
撞到他視線,二人有些畏懼地齊齊矮見了個禮“山使安好。”隨即卻又捋了捋頭發,相顧怯怯地沖他討好地笑。
他移開眼,屈起一條,閑閑地把玩著橫在懷間的刀鞘。
神容抿了兩口水,抬眼就看到了那兩個賣唱的模樣,眼神一飄,又看見山宗那一幅無所謂的架勢。
酒館裡的夥計此時方看到他,忙不迭地過來向他見禮,他擺了下手,對方又立即退下。
幽州好似人人都怕他,隻有不怕。
端著碗施施然起,朝他那張桌子走過去。
山宗看著在自己右手側坐下來,還沒說什麼,聽到低低問“那樣的招你喜歡麼?”
眼珠朝那頭一,那兩個賣唱見到坐到山宗旁來,馬上就出門走了。
山宗停了玩刀的手,眼簾微垂,看來有些不懷好意“你問這個做什麼?”
“隨便問問。”神容手指搭著碗口,真就像隨便問問的樣子,隻不過眼神是斜睨過來的。
他提和離時不是說婚後與沒有夫妻意,連相對都覺得勉強,那他喜歡什麼樣的,什麼樣的不他覺得勉強?
“你大可以自己猜。”山宗一笑,坐正“你水喝完了?喝完就走。”
神容見他岔開話題,就覺得他是起了壞心,心想當在乎不。
又看了看那隻碗,喝得慢條斯理,到現在都還剩了許多。
忽而眼睛掀起來,低低說“喝不下了,你要喝麼?”
“你說什麼?”山宗聲音也不自覺低,剛問完,就見端著碗,低下頭,在碗沿抿了一下,放下後,朝他推了過來。
正對著他的碗口沾了脂,描摹出淡淡的印。
他臉上笑意漸收,坐著巋然不,朝臉上看“你讓我這麼喝?”
神容對上他黑漆漆的眼,忽又笑起來,說悄悄話般道“堂堂團練使,怎能喝我喝過的水,我是打趣的。”說完手指在碗沿一抹,抹去印。
彷彿一切沒發生過。
立在櫃臺那邊的紫瑞問了句“主還要水嗎?”
神容站起了“不了,走吧。”
山宗看著人出去了,才撐刀起,覺得方纔那舉簡直是一出擒故縱。
以往夫妻半年,寥寥幾次相見,還真沒發現有這麼多花招。
一路至舍,二人一在車中,一在馬上,沒再有過言語。
到了舍大門前,神容下了車來,轉頭看了一眼,山宗坐在馬上,是在馬車後方跟了一路。
看到看過去,他眼神沉沉地笑了一下,仿若識破了的念頭。
轉回頭,心想茬一個。輕了手指,指尖還沾著自己的脂。
忽有幾人快馬而來,神容看了一眼,是大獄裡見過的獄卒。
其中一個低低在山宗跟前稟報了幾句,他便提韁振馬,立即走了。
……
幽州大獄裡,在他們離開後不久,柳鶴通就又鬧了。
這次他是要自盡。
山宗快馬而至時,他已被獄卒們潑水潑回來,奄奄一息地靠在刑房裡。
但看到刑房大門開啟,有人走了進來,他便立馬回了魂,心急地往那頭奔“山大郎君!山大郎君!你救救我,我與你們山家有舊啊,你豈能見死不救!”
他一連嚎了好幾遍,整個刑房裡都回著他不甘的哭嚎。
山宗就在那兒站著,看了看左右的刑,眼神都沒給他一個。
刑房四周通天窗,凜凜大風倒灌,比外麵更乾,久了還森冷。
等到柳鶴通已經在那兒再沒聲音嘶喊,隻能哆嗦,山宗才開了口“今日他是不是鬧事了?”
獄卒一五一十報“回山使,他當著刺史與那位貴的麵胡謅是您夫人。”
山宗隨手扔了剛拿起的一個鐵鉤“按章辦事,鬧了兩回,該用什麼刑用什麼刑,別人死了就行。”
獄卒應命。
柳鶴通已經傻眼了,好半天才又想起要乾嚎“我要翻案!我要呈書聖人!”
但山宗已經頭也不回地走了。
刑房實在太過乾冽,到了外麵,獄卒立即給山宗端來一碗清水,請他用。
山宗端在手裡,看了一眼,忽而就想到了那個碗口的印,低低一笑,一口飲盡,將碗拋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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