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
在暮山上游玩的人都已經各自找地方睡下,有錢有勢者住進了半山腰那座道觀裡。普通人家的遊客只能找平坦寬敞的地方自己搭帳篷,大隋的百姓生活的一直比較安逸,百年來強盛的國力,讓百姓們也養了一種自信且有些慵懶的格。
踏春遊玩,並不是世家大戶之人的特權。
富人們有富人們的玩法,普通人家有普通人家的玩法。
只是很有人選擇在山腳下營,大部分都棲居在半山腰道觀前面青石板鋪的小廣場上。道觀不贈送飯菜,但供應熱水。這也是這道觀香火鼎盛的原因之一,因爲這座山,道觀裡的道士們倒是日子過得極富裕自在。
道觀裡外的有人差不多都已經睡下,山腳下的三個人卻忙著挖坑。確切的說是兩個人在挖坑,一個人坐在樹杈上靠著樹幹有些百無聊賴。
“挖的深一些。”
大犬不用工,帶上那雙帶鋼刺的手套就開始幹活,沒多久就在地上刨出來一個不小的土坑。他看了一眼方解揮舞著橫刀掘土不屑的撇了撇道:“我挖兩個你也挖不好一個,做事還是要靠自己雙手的好。”
方解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道:“今天才知道狗刨不只是游泳的一個方式,佩服佩服。沒有趁手的東西,到天亮也挖不了多深啊。”
“要不分吧。”
大犬一本正經的說道:“分比較容易些,分許多小塊,這樣挖坑就沒必要挖的太深,多挖一些就行了。”
李閒瞪了他一眼:“你怎麼這麼殘忍?”
大犬道:“我殺了兩個你殺了兩個,殘忍也是一樣的殘忍。”
他回頭看了崔略商一眼有些不高興的說道:“我說這位崔公子,你現在就算不是主犯也是從犯了吧?你能不能幫忙手?你就算現在跪下來用佛宗的手段爲他們超度,他們在曹地府難道就不恨你?”
有些失神落魄的崔略商看向大犬,眼神裡沒有一點彩。之前方解遞給他一柄短刀,他當時看著已經被他打的奄奄一息的劉一能卻不敢下手。後來見方解一刀刺進李緣脖子裡之後他才抖著挪到劉一能邊,舉起刀抖了好一會兒才刺下去。也許是因爲太張太驚慌,連著刺了四五刀都沒有刺中要害。
一一的往外噴,濺了他一一臉劉一能卻還沒死。
方解殺了李緣之後實在看不下去,一刀穿了劉一能的後心,正中心臟,分毫不差。
人殺了四個,方解原本以爲自己會害怕會抖,可真的殺過人之後他才驚訝的發現,自己竟然平靜的好像什麼都沒做一樣。他甚至還仔仔細細的去,卻有些失的發現自己真的沒有一點激。
殺人對他來說,原來並不是一件很刺激的事。
這讓方解有些自嘲,當初在樊固的時候他堅信自己是個下不去手殺人的人,自己哪怕不是善良的人最起碼不是兇狠的人。可是現在殺過人之後他才明白,原來自己一直抗拒殺人不是因爲還存留著的那幾分善心。而是他記憶中對殺人還是有所牴,這只是一種慣思維罷了。
就在他們揮汗如雨的時候,半山腰的道觀後門緩緩打開,兩個穿青道袍的人緩步走到一塊凸出山腰的巨石上,其中年老的道士看著山下微微皺眉,問邊年紀不大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的胖乎乎的道士:“大兇之事,要不要管管?”
問話的道士的最也有五六十歲,戴著道冠擋住了白髮卻擋不住花白的山羊鬍。和他邊的年輕道人相比,他更顯得仙風道骨看著就令人尊敬。可他對邊年青道人說話用的是問句,而且語氣很尊敬。
這個小道士年紀不大,而且很胖。一本來很飄逸的道袍穿在他上,竟然被那一繃的好像要裂開一樣。所以他走路說話都顯得有些氣力不足,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這服勒的難。
他的臉很圓,白乎乎的看不到一丁點的褶皺。如果非要用一個東西來比喻他的臉,那麼只能是剛出鍋的熱騰騰的白麪饅頭。
他非但很胖,而且很矮。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年紀小還沒有徹底長開,他的高勉強與老道人的肩膀齊平。也沒有戴著道觀,一頭烏黑的長髮隨意在腦後束了披散下來,倒是有著一種讓子都不得不妒忌的順。
“天下大兇之事那麼多,你都去管……豈不要累死?”
年輕道人白了老道人一眼,沒好氣的說道:“這夜深人靜的你把我起來,就爲了讓我看這個?不就是殺個人麼……這世界上哪天不會死人?別說你這修爲下山也是讓人笑話,就算你修神仙會飛了……難道你每天飛來飛去的就能把世界上所有的兇事都阻止住?能嗎?能嗎?能嗎?”
他連問三聲。
老道人臉一紅,訕訕的笑了笑回答道:“自然不能。”
“那你還說個屁。”
年輕道人瞪著他說道:“打擾我睡覺,這事就先記下了。以後要是再因爲這蒜皮的小事煩我,我就把你趕下山去。”
老道人惶恐道:“下次不會了……對了,每年演武院開堂考試的時候,蕭真人都會邀前去……上次就派人來了三次請您,這次您要不要去?”
“不去不去!”
年輕道人擺了擺手不耐煩道:“三個師兄,一個做了道門領袖整日都要裝模作樣迎來送往,一個消失十年無影無蹤不知死活,另一個躲在皇宮裡做看門狗不得自由……誰有我這般瀟灑快活?人生嘛……追求的就是自然大道,什麼是大道?”
他看著老道人一本正經的說道:“吃喝拉撒睡都能自己做主,這便是大道。”
年輕道人轉回了道觀,臨進門的時候回吩咐老道人道:“這幾日遊客漸增,觀裡的蛋鮮菜都不夠用了,明兒一早你下山去買些回來……”
他看向山下,眼神中閃過一可惜:“那剁碎了的話其實也分辨不出是人還是豬吧?做包子賣也不會有人吃的出來的吧?就算吃出來只要咱們不承認也沒什麼事吧?”
老道人嚇得魂飛魄散,拉起年輕道人的手就往院子裡走:“您該睡了,該睡了……”
“明兒下山記得給我帶回來襄城宋記的點心,油餅,五香瓜子。還有陳記的薰豬,老瞎子家裡的臘腸,還有……”
聲音漸漸遠去,道觀再次恢復平靜。
……
……
山下
崔略商捧著土蓋在劉一能的上,看到劉一能死不瞑目的表嚇得又一屁跌坐在地上:“這可怎麼辦?萬一被人查到了的話,我這一輩子的前程就沒了。家父也不知道送了多金銀賣了多人才幫我尋到了進演武院的機會,我卻自己把前程毀了……若是被家父知道,豈不要打斷了我的?”
“出息!”
大犬白了他一眼微怒道:“人都已經殺了,你現在後悔後怕有個屁用?”
崔略商想去額頭上的汗水,卻抹了自己一臉泥土:“可這事終究是瞞不住的啊,不人都知道我們五個結伴遊覽暮山。李緣他們說好了是爲了給我踐行纔有這趟遊樂,可若是隻有我自己回襄城,他們四個卻沒回去,府輕易就能查到是我殺了他們。”
“肯定是瞞不住的。”
方解把一死拽過來丟進土坑裡,看向崔略商說道:“這件事你也本就沒必要瞞著,一會兒把他們的首埋了之後你就即刻趕回襄城,明兒一早城門開了你就趕回家,如實對你父親說清楚。這件事錯不在你,而是李緣他們想殺你在先……你父親自然會幫你想辦法,我們在襄城外等你,到時候一起上路奔長安,也有個照應。”
方解一邊埋土一邊說道:“到了現在我也不瞞你,我不商國恨,也不是樊固城裡做生意的行商。我是樊固城邊軍今年推薦往演武院參加考試的邊軍斥候,我方解。既然遇到也是咱們的緣分,你我同行,往演武院考試也算是有個照應。”
“你也是演武院的考生!”
崔略商大吃一驚,忍不住仔仔細細的打量了一遍:“你沒騙我?”
“這事騙的過你?現在騙的過你到了長安還騙的過?”
方解笑了笑道:“乾脆你也別手這邊的事了,現在就趕回襄城去吧。再有差不多兩個時辰天就亮了,你騎馬往回趕天亮恰好進城。回去就找你父親商議,我估著當天你父親就會盡快送你出城。”
“真的?”
崔略商忍不住擔心道:“若是家父將我抓了扣下怎麼辦?”
“虎毒尚且不食子,你父親肯捨得花大價錢讓你考演武院怎麼可能眼睜睜看你毀了前程,快去吧!”
方解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我保證不會有事。”
崔略商想了想方解說的也有道理,這地方他更是一刻也不想多待,索起,抱了抱拳說了一句再會扭頭跑了。
等崔略商的影消失不見之後,沐小腰從樹杈上跳下來走到方解邊,認認真真的看了看方解,然後認認真真的問道:“你殺這幾個人,不只是因爲你想殺人對不對?”
方解點頭:“對。”
“也不僅僅是如你所說幫那個呆傻貨一次對不對?”
“對!”
方解再次點頭,然後看向崔略商消失的方向語氣平淡的說道:“我只不過是個小小的邊軍斥候,沒有尊貴的出,沒有強的後-臺,即便到了長安城也必然多有磨難,舉步維艱……襄城崔家雖然遠不如博陵崔家那般底蘊雄厚多出朝廷重臣,可也是不折不扣的名門。有這樣一個朋友在邊,總會省去一些麻煩。”
“所以你從一開始就是在算計那呆傻貨?”
大犬驚訝的問。
方解笑了笑:“我是在幫他,也是在幫我自己……不是麼?與人行善,便是與己行善。這話好像也是佛宗的,但依然有道理。”
“若是有可能,再結幾個權貴做朋友纔好。無論如何我這樣的考生在長安城裡也不會走的太平坦容易,能找到幾個幫手我自然不會錯過。我記得出樊固城的時候我和你們說過,三年前我靠你們和沉傾扇他們七個人,這三年我靠你們兩個,但今後……我得多靠自己一些。”
“被你拎著腰帶走了十五年。”
他看著沐小腰認真的說道:“也該自己走了,最好……能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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