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道算不得什麼太過富庶地方,比起江淮道,河南道來說差的很遠。但河西道有個隴西郡,隴西郡有數個在大隋整個朝廷裡都能排的進前十五的世家。最有名氣者,莫過於襄城李家。
隴西的世家中,李家算是最特殊的一個。按照底蘊來說,這個崛起纔不足百年的世家無法和虞家,劉家,甚至是崔家相比。虞家和劉家這樣的世家,是在大隋還沒有立國的時候就已經名揚天下的。而李家是因爲大隋雄踞中原才得以發跡,甚至是到了上一任家主李的時候才真正躋一流世家的行列。
但毫無疑問,正是因爲皇帝陛下對隴西李家的信任,讓這個和其他世家比起來還很年輕的家族,爲襄城,隴西郡,乃至於河西道都首屈一指的族。
河西道一百四十城,到演武院招生的時候,這一百四十城每城選出一個青年才俊參加考試,無論城大城小,都只有一個名額。襄城在前兩屆演武院考試選舉的考生都出自李家,六年前選出的人就是現在樊固牙將李孝宗。三年前選出的李伏波據說比起李孝宗來還要出彩,三年來在演武院每一次的考覈中都能名列三甲。
這個績,足以讓李家爲之驕傲了。
要知道演武院每一屆學生畢業之後,前三甲的學生都會直接被兵部拔走。最不濟的,也是直接封爲正五品別將。
演武院招生打出的口號是不論出門第,只要有才學都可以報名參選。但這也僅僅是句口號罷了,那些寒門出的子弟本就沒機會爲考生。每一城才選一個學子,大隋二十四道天下,數千座城池,演武院只取三百人。十幾分之一的學率,怎麼可能得到寒門出之人上?
每城只選一人,還想公平?
公平從來都是宣揚出來的。
不過據說因爲這事演武院的周院長和大隋的皇帝陛下曾經有過一次很激烈的爭吵,按照周院長的意思是,既然制定了一城一考生的制度,就有必要再製定另外一條,那就是世家出的考生和寒門子弟必須五五分。一半世家子弟,一半寒門子弟。皇帝當時笑著說不管考生出如何,你得到了數不清的優秀學員難道還不足夠?
寒門出也好,世家出也好。選考生都是選品學兼優之輩,從其中再擇其優者進演武院。就算都是世家出,難道演武院裡就了好學生?
聽到皇帝這話,周院長當時拂袖而去。冷冷的丟下一葉障目這四個字,竟是理都沒理皇帝直接走了。
皇帝陛下聽到這四個字開始時憤怒,靜坐小半個時辰之後驚醒。隨即下旨改了演武院的錄取考生的規矩,從每城一人之後增加一條,各衛戰兵,各道郡兵以及邊軍中選拔優秀人才,報上兵部之後參加演武院考試。人數與各城選拔的考生相當,軍武出的考生職不得超過校尉。
這樣一來,纔是真正的給了寒門子弟進演武院從而一鳴驚人的機會。
回到青鸞山的周院長聽說了皇帝旨意,隨即笑了笑自語道幸好還沒糊塗頂。整個大隋朝廷裡,只有兩個人敢直接指摘皇帝的過錯。其一,就是三朝元老禮部尚書懷秋功,另外一個自然就是演武院的周半川。
不過,懷秋功指摘皇帝過錯,只限於禮制和學問。
懷秋功是帝師,當年在太廟的時候沒打皇帝的手掌心。
周半川則不然,他是敢砸皇帝茶杯的人。
皇帝有一次曾經笑談,演武院是爲大隋選拔良纔不可或缺之。但演武院不是朕的,而是周半川的。
方解趕上了好時候,趕上了演武院對軍隊底層士兵敞開大門。
不過貴族子弟一直對軍方出的考生仇視敵對,原因很簡單。如果沒有軍方的考生,那麼演武院是從參考的數千學子中取三百人。而現在,演武院是從近萬人中取三百人。憑白被那些出低微的兵搶去了一半的名額,他們怎麼可能不生氣?
李緣更生氣,因爲這次演武院招生河西道總督楊修臣推舉的是崔家的那個白癡。這讓心高氣傲的他怎麼能接?
前兩屆,都是從他李家中選人才。李孝宗不過是李家庶出的不流的小人罷了,畢業的時候排名尚且能進演武院前五。李伏波是李家長房的嫡子,更加的爭氣,現在結業在即,進三甲毫無問題。
而李緣也是李家的嫡子,論份比起李孝宗來要高出去太多太多。只要是在李家,即便李孝宗上有著從五品的軍職,即便論輩分是他的叔叔,可只要是在李家大院裡,李孝宗見了他也要主讓路問好。
憑什麼一個庶出的人都能?我不能?
這是李緣最大的憤怒,甚至比得知崔略商爲演武院考生還要憤怒。
在暮山的林裡,他知道只要自己稍稍出一些口風,自己邊的那幾個馬屁絕對會按照自己的意思去做。崔略商若是殘了,這襄城裡還有誰比他更適合進演武院?
弄殘個人而已,哪怕弄殘的也是世家出之人,沒什麼大不了的……他爸也是姓李的!
……
……
方解找到崔略商的時候,這個傢伙正在山下小溪邊洗臉。出世家之人最重儀表,他那張臉本來就比方解的屁還要乾淨。但他卻使勁的在洗,如果方解不阻止的話極有洗禿嚕皮的可能。
方解知道崔略商洗臉不是因爲臉髒,而是因爲臉燙。
他塞給崔略商的僕從每人一塊碎銀子之後,陪著笑臉在崔略商邊蹲下來:“崔兄……別在洗了,再洗就出了。”
崔略商回頭看了一眼見是方解,先是詫異了一下隨即懊惱道:“都沒臉再回襄城去,洗出了纔好,出了就沒人認識我了。也不知道怎麼就聽了你那爛主意,竟然做出那樣有辱斯文的事來!唉……遇人不淑啊!”
方解嘿嘿笑了笑道:“崔兄,這你倒是不必擔心。我對那些子的來路去都清楚,們不打算進襄城。而且當時在場的就你的幾個僕從,難道他們還敢把這事說出去?”
“那些子不進襄城?”
崔略商一怔,也不知道是該欣喜還是憾:“你怎麼知道?”
“們是急著趕去長安城的,而且你想想,在這偏僻之所們都如此引人注目,若是進了襄城難免不會引起轟。若是再被那些達貴人們纏上,想要可就難了。所以們今夜在此休息,到山邊鎮子裡採購路上所需,明兒一早就啓程走了,繞過襄城本不會進去。”
“那就好……”
崔略商訕訕的笑了笑:“不過與我同來的那幾位同窗也是看到了的,剛纔我逃回來沒見他們等我,顯然也是因爲我做那齷齪事而不齒,於與我爲伍都先回去了。”
方解心說你那幾個好同窗正在林子裡商議著怎麼打斷你的四肢呢,這會自然是沒閒工夫搭理你。
“方纔我看他們往山上去了,說不定是去尋住宿的地方。”
方解安道:“我敢打賭,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會回來找你,要真是好兄弟,怎麼會因爲這等小事就傷了?”
“也對……”
崔略商慨道:“他們對我都是真心實意的,都是可以過命的。”
方解心裡罵了一句蠢貨,還過命的,人家現在都想如何讓你喪命了。
正說到這裡的時候,一白,材修長,面如冠玉,風流倜儻的李家公子李緣,帶著那幾個跟屁蟲施施然從遠走了過來。離著還遠,那李緣就高聲說道:“略商,你這是去哪兒了?剛纔我們幾個去半山道觀捐了香火錢晚上就住那裡,左等右等卻不見你來。我們只好又下山尋來,你倒是好興致竟是在這裡觀風景!”
崔略商對方解低聲道:“果然是被你說中了,這纔是真正的好兄弟。”
方解跟著他站起來,緩步迎著李緣他們走過去。他上的服雖然是書生款式,但卻不是錦。所以和那風度翩翩的李緣公子比起來,看著自然寒酸許多。只是他面貌清秀,雖然說不上俊之極,但終歸是讓人看了覺著舒服。
李緣從小就有過目不忘的本事,記得崔略商邊那年郎就是在山坡那邊撒尿的野小子。此時見他和崔略商站在一起不免有些吃驚,但轉念一想或許此人和崔略商也是舊識,不然怎麼會這麼絡?要知道崔略商在襄城就是個異類,非但和世家公子們好,便是城中許多寒苦人家的學子與他也多有來往。
這個傻子最傻的一句話就是英雄多出屠狗輩,李緣他們當初聽了的時候幾乎笑掉了大牙。
“這位是?”
李緣對方解微微拱了拱手算是見禮,雖然挑不出什麼病但臉上那毫不加掩飾的輕蔑看著就令人不爽。方解對姓李的本來就不爽,看李緣這副高高在上的樣子心裡更覺得厭惡。世家出的人就是這副模樣,明明看不起那些出不如他們的人,可爲了表示自己的禮儀氣度,即便是對販夫走卒也偏偏要裝作客氣有禮。
這樣的做作,在方解看來尤爲噁心。
“在下姓商,自邊城樊固而來,是個做小生意的。”
說到演戲,方解自然不會輸於別人。他抱拳回禮,而且腰彎的極大。臉上的表也都是謙卑,眼神中甚至帶著一種令人絕對不會懷疑的惶恐。這覺,就好像真的他自己就覺得低人一頭似的。
“我聽說樊固城裡可都是大生意啊。”
李緣笑了笑說道:“聽說從西川之地販運到樊固的蜀錦,能比在中原多賣兩倍的銀子?那可真不是數了,跑一趟能不能賺五百文?看商公子這般氣度,想來每年的收也有幾十貫錢吧,即便是在襄城一年幾十貫的進項,也算是富裕人家了呢。”
方解賠笑道:“切莫稱我公子,我上沒有功名。”
“哈哈”
李緣笑了笑道:“你自己倒是識趣,有意思。”
大隋雖然對於百姓沒有什麼明確的等級劃分,但自古以來-經商之人最是讓人看不起,士農工商,商人的地位最低。便是窮的揭不開鍋的農夫在狹路和商人相遇,也可以驕傲的擡起頭等對方讓路。
方解陪著笑了幾聲,然後小心翼翼的說道:“我與崔公子一見如故,剛纔還想請他晚間一起吃酒。恰好之前在山上獵了幾隻野味,若是幾位公子不嫌棄,賞臉一塊喝一杯?”
那矮小的漢子罵道:“哪裡有閒工夫跟你喝酒,你自己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去!略商,我們已經在道觀定下了上好的席面,咱們走吧。”
崔略商爲難的看了方解一樣,剛要對他道歉就聽到李緣笑著說道:“山上道觀的飯菜時常都能吃到,這位商兄弟的野味卻不能。劉一能,你這人就是這麼俗氣。人家商兄弟好心邀請,你拒絕難道不怕寒了商兄弟的心?”
他對方解抱了抱拳語氣溫和客氣的說道:“恭敬不如從命,今晚就叨擾商兄弟了。”
他前後態度轉變之快,倒是令人敬佩。方解心裡冷笑了一聲,臉上卻是一副誠惶誠恐的表:“快請快請,我那手下僕人想來已經收拾了野味,今晚我親自手爲貴客烤……幸好車裡還有幾壺好酒。”
李緣又客氣了幾句,趁著方解轉的時候低聲音對那劉一能的矮瘦漢子說道:“到一個背黑鍋的險些被你趕跑了,這便宜都不會撿……笨!”
劉一能愣了一下這才明白過來,忍不住挑了挑大拇指讚道:“高!實在是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