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敏見沁瑤眼中頗有神往之意,意識到沁瑤爲閨閣弱質,恐怕不像有機會四遊歷,不由暗悔方纔一時忘形,平白讓沁瑤不自在,默然片刻,忽道:“不過阿瑤你不用心急,興許過不多久,咱們就有機會出遊了。”
沁瑤不解,問:“此話怎講?”
裴敏索接過地圖,指了長安城北面的一小黑點給沁瑤看,道:“阿瑤,玉泉山你該知道吧?聽說每年皇上都會去玉泉泡溫泉,山中景緻奇佳,只可惜自本朝起便爲皇室所用,咱們這些尋常人家要想進山中一遊都不能夠。”
沁瑤點頭,暗想真是巧了,前幾日纔在茶樓聽康平他們說起玉泉山,不過幾日功夫,竟再次從裴敏口裡聽到這三個字。
裴敏說完,看一眼門外,忽然低聲音道:“方纔我進來時在路上遇見康平公主和頤淑郡主,康平公主當時嗓門大,我約聽見說,今年咱們書院裡這些學生可能會被怡妃邀了一同前去玉泉山,若此事是真的,咱們總算可以一償宿願、品鑑品鑑玉泉山的風了。我聽阿爺說,山中那溫泉極好,於大有裨益,只是不知到時候,怡妃會不會讓咱們也跟著下池子泡溫泉。”
沁瑤先是錯愕,隨即淡淡笑道:“竟有這等好事。”
想來多半是皇上和怡妃疼康平,想帶同去玉泉山,卻又顧忌著書院規矩,不肯爲了康平一人破例,索一同帶著衆學生前去,好堵住悠悠衆口。
看來跟康平公主一同讀書也不是全無好嘛。
兩人正說話,忽有一名管事娘子傳話道:“裴小姐、瞿小姐,院長召你們去葳蕤堂訓話,請速速前來。”
沁瑤和裴敏對視一眼,忙起整了整飾,又替對方瞧瞧有無不妥,收拾好了,便隨著那管事娘子往前院走。
走至前面那排屋舍時,正好有人從門出來,沁瑤不經意一看,見是王應寧,出個歡喜的笑容道:“應寧。”
王應寧也頗爲驚喜,忙近前拉了沁瑤的手道:“之前進來的時候沒見到你,還想著一會聽完院長訓話再找你說話,你住在哪屋舍?”
沁瑤往後一看,見是五號屋舍,便笑道:“我住二十五號。”
說著便介紹裴敏道:“這是我同屋裴小姐,父親也在戶部任職。”
裴敏自然認得王應寧,父親時任戶部給事中,正好是王父的下屬。
若是別人,見了上司家的千金,不得上前結一番,但自來有些孤拐脾氣,不肯放下段去諂奉承,便只淡淡上前打招呼道:“見過王小姐。”
誰知王應寧不但不以爲忤,竟上下打量一番裴敏,恍然笑道:“我認得你,有一回咱們府裡設宴,你父親帶了你和你大哥來過,我記得你哥哥箭好,當時箭表演時贏了筵席上一衆公子,我父親對你哥哥讚不絕口呢。還有你,我記得你當時還在席上即興賦了一首七絕,讓人刮目相看,沒想到你年紀那麼小便博覽羣書,出口章,讓人好生佩服。裴小姐,我說得可對?”
裴敏一時呆住,和哥哥去王尚書家赴宴都是好幾年前的事了,沒想到王應寧竟還記得們。
沁瑤卻知道王應寧素來心細如髮,最能恤關照周遭的人和事,能記住來赴宴的賓客倒也不奇怪,更別說裴家兄妹還這麼有個人特。
三人同往葳蕤堂走,王應寧跟沁瑤說了會話,轉頭見裴敏寡言語,想起跟哥哥甚好,便有意借話來緩解裴敏的生疏。
“聽我父親說,你哥哥前年被點位遊騎將軍,到滄州大營裡去了,我正好有位表兄在滄州大營裡任職,回來時總提起你哥哥,說你哥哥實乃不可多得的將才,對你哥哥讚不絕口呢。怎麼樣,眼下你哥哥任期將滿,估計也該調職回長安了吧?”
裴敏點頭道:“哥哥早前已接了調令,十天前便從滄州了,想來這幾日便該到了。”
“滄州離長安說遠不遠,說近不近,回來一趟殊爲不易,這回你哥哥得以調回長安,裴大人想來不定高興什麼樣呢。”王應寧又道。
“嗯。”裴敏道,“我阿爺阿孃自從知道哥哥要調回長安,幾天前起便忙起來了,張羅著收拾哥哥住的院子,收拾了好些天了還未消停,也不知要收拾出個什麼天宮來。”
沁瑤見裴敏已不復之前初見王應寧時的冷淡疏離,語氣化了許多,暗想王應寧實在是個很懂得與人相的人,溫潤平和,照顧他人,卻又不會給人囉嗦厭煩之。
說話間到了葳蕤堂,因們來得尚早,堂只有十來名學生,俱都斂聲屏息地站著。
堂正中上首坐著一位著華服的夫人,面容嚴肅,不怒自威,幾乎所有剛進來的學生一見到這位夫人,全都收斂了笑容,老實了下來。
沁瑤一眼看見上首那名貴婦,錯愕得幾乎忘了邁步,難道書院的院長竟是這位盧國公夫人不?
記得上回在盧國公府除妖,這位夫人出其不意地甩了阿妙一個耳,將蔣三郎從阿妙手中奪回,其應變之快,出手之果決,讓驚訝之餘,尤爲佩服。
由來擔任書院院長,想來書院上下一干人等,無人不會心服口服的。
盧國公夫人清亮的目緩緩掃過堂上一衆,看見沁瑤時,眼底浮現出一抹疑,似是覺得沁瑤頗爲眼,卻又想不起在哪見過。
沁瑤悄悄吐了吐舌頭,這位夫人果然厲害,上回去盧國公府時特意扮作的男道士,此時一副仕裝扮,兩次形象相差何止萬里,竟一眼能被瞧出端倪。
所幸盧國公夫人的目並未在沁瑤上停留太久,見學生們已經陸陸續續到了,便吩咐旁的學道:“看看還有誰未到。”
過不一會,學回來稟報道:“夫人,除了康平公主,其餘學生都到了。夫人,要不要下去催催公主。”
盧國公夫人聽了這話,一點也不意外,只冷冷道:“不必。”
堂上靜悄悄的,氣氛抑凝重,衆學生連氣都不敢大聲,直等了半柱香功夫,終於聽到外面傳來一陣踢踢踏踏的聲音,卻是康平踩著一雙大紅的夏靴進來了。
進門覺到堂上冰凍的氛圍,康平腳步一頓,狐疑地掃向衆人道:“不是在此聚會嗎,怎麼你們都不說話。”
盧國公夫人沉臉看著康平,對旁的學道:“將書院規矩第八條念給康平公主聽。”
學領命,清了清嗓子,高聲道:“一應講課、訓話,學生不得無故遲到,若有犯者,罰閉一日,若不服管束,閉五日,直到該生悔過爲止。”
康平先是愣了愣,旋即強辯道:“可我並未遲到啊,說的巳時集合,眼下不過剛過了巳時而已!蔣家大娘,您怎能這樣對我?”
盧國公夫人眼角都不曾一下,只淡淡道:“來人,將公主請到靜室中去,好好地反省一日。”
康平氣得嚷道:“蔣家大娘,虧你還是十一哥的姨母呢,怎麼這麼不講道理!我纔不去什麼勞什子的靜室呢,哎,你們這些狗東西,竟敢轄制我,快把你們的髒手拿開——”
不知從哪冒出來兩個五大三的婆子,走路時下盤極穩,一看就知道是練家子,將康平一左一右提溜起來,往外走去。
康平氣得大:“夏芫,幫我說句話呀!雪奴!雪奴!快來幫我!”
那雪奴的丫頭來之前早已被皇上和怡妃警告了許多話,說不許幫著康平在書院裡耍橫,否則將狠狠責罰。當下便看一眼肅容不改的盧國公夫人,脖子一,悄悄地退到了一旁。
康平生平頭一回支使不雪奴,驚訝的張大,竟忘了罵人,一徑被那兩個婆子給拖到靜室裡去了。
葳蕤堂重又恢復寧靜。
沁瑤眼看向從頭到尾都不曾幫康平說話的夏芫,見面波瀾不驚,靜靜地站在堂前,婷婷如一枝玉蘭。
正出神時,盧國公夫人沉穩的聲音驟然響起,卻是開始宣讀院訓了。
沁瑤忙將視線從夏芫上收回,目不斜視,認真聽盧國公夫人訓話。
到了晚上,沁瑤卸了簪環,洗漱完畢,換了一鵝黃的寢,上牀躺下。
因想念家人和師父,沁瑤翻來翻去的,怎麼都睡不著,輾轉了一會,索抱了膝在牀上坐起。
從這個角度,正好能看到窗外半皓月,銀白月通過窗戶灑向睡在窗前榻上的採蘋,將全都撒上一層。
沁瑤默默看了一會,突然開口道:“採蘋,晚上更深重的,別開窗戶了,一會吹了夜風,小心早上起來頭痛。”
採蘋這會也沒睡著,聞言翻了個,看向沁瑤小聲道:“小姐,天氣太熱,奴婢覺得有些氣悶呢,就開一小會,再過一會奴婢就關窗了。”
沁瑤還要說話,寢室門忽傳來帶著幾分猶豫的敲門聲,隨後聽到裴敏在外道:“阿瑤,睡了嗎?”
沁瑤忙道:“還未睡呢。”令採蘋掌了燈,將房門打開。
裴敏也換了寢,上披著件鴨蛋青的襟褂,進來後,見沁瑤已經上了牀,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睡不著,想著你也許也未睡,便過來跟你說說話。”
說著便走到沁瑤牀旁,挨著在牀沿坐下。
沁瑤往牀裡坐了坐,含笑道:“你是想爺孃了嗎?”
裴敏嘆氣:“也想爺孃,但我平日裡睡慣了家裡的牀,驟然間換個地方住,還真有些適應不了。”
沁瑤點頭:“我也是。今日聽院長說,往後每隔半月,咱們可以回家一日,哎,這還差不多,咱們總算有點盼頭。”
“可不是。”裴敏蹙眉道,“過兩日我哥哥便回來了,我跟他有近一年沒見面了,到時候怎麼都得回家一趟,只是不知該如何請假,而且就算請假,院長恐怕也不會允。”
“院長是個規矩極嚴的,今日連康平公主都罰了,任誰的帳都不買呢,你若不急,索等半月之後再回家,也免得在院長那釘子。”沁瑤漸覺得有些冷,回拿起薄紗衾被披到上。
“可我實在是想見哥哥,我想著,就算我不回家,哥哥也會到書院來找我的。”裴敏了鞋,屈起抱坐在牀上,將下擱在膝蓋上,悶悶地道。
說著,又想起什麼,擡頭看向沁瑤道:“阿瑤,我聽說這間書院十餘年前被查封過,今年才得重開的,你知道當年是因爲什麼封院嗎?”
沁瑤搖頭:“我也不知道,只是聽說當年不知出了什麼事,先皇突然下旨將一衆在書院讀書的學生遣散回家,並封閉書院,此後便再未重開,我問過我阿爺,他也不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麼事。”
裴敏聽了這話,腦子裡突然冒出以前看過的《搜神記》一類的奇譚怪志,壞壞一笑道:“莫不是書院鬧鬼吧。”
採蘋聽得這話,子嚇得一抖,猛然將被子從頭蒙到腳。
沁瑤淡淡一笑,很肯定的說:“應該不是。”
最近羅盤不離,從一早進書院,懷中羅盤便不曾有任何異,顯然書院裡並無邪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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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城外,夜深寂。
道路盡頭突然出現一陣錯落有致的馬蹄聲。
領頭那位是位著鎧甲的小將軍,年紀不過十□□歲,姿筆,眉目英朗,□□駿馬騎速極快,一路疾行而來,激揚起陣陣塵土。
那馬中不時翻吐著白沫,似乎已到力竭的邊緣,強撐著奔了一會,突然馬蹄一歪,踉蹌著往路旁倒去,眼看著便要摔倒在地。
那位小將軍手極快,不等從馬背摔落,便一躍而起,著地時就地一滾,卸去那衝力。
他後幾名隨從見狀,紛紛勒繮停馬,從馬上跳下,趕上來道:“裴將軍,你沒事吧?”
裴紹這時早已起,拍了拍上沾染的灰塵,道:“無事。”
說著,擡眼看一眼周遭形,見不遠一座俊山,山巒層疊起伏,線條有些怪異,夜下看來,竟直如一頭臥牛,便笑道:“已到五牛山了!離長安城不過幾裡地了,咱們在此歇息一會,等馬飲了水,再繼續趕路。”
幾位副將應了,自拿了水囊給那頭半昏不昏的馬飲,又有人在地上生氣一堆篝火,防山中蛇前來相擾。
不遠似乎有水流,不時傳來水聲潺潺。
衆人圍著火坐著說了會話,裴紹看一眼在夜下帶著幾分傾軋之勢的五牛山,吩咐旁副將道:“看看馬醒了沒,咱們莫要耽擱了,速速吧。”
那副將哎一聲,往後的樹林走去,過不一會,那人頗爲奇怪地咦一聲道:“方纔明明將馬都拴在此,怎麼好端端地了一匹馬?“
裴紹跟幾位副將聽了這話,神一凜,裴紹起對站在樹林前的那人道:“莫要細究了,速將馬解了繮繩牽過來,王大,沈雲,你們二人共乘一騎,餘人上馬,咱們繼續趕路。”
他說完,便準備轉,突然作一頓,面變得極其難看,像是驟然見到了什麼極其可怕的事,子僵在原地。
一天!一地!一星辰!我便是這諸天萬界的一,永久的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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