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魏淩所言,庭哥兒一大早到這裡來了。他的母佟媽媽跟著,提著裝文房四寶的小箱子。
如今是冬天,怕外麵風大凍著了他,宜寧讓丫頭把暖閣收拾了給他讀書用。
暖閣裡頭燒著碳,屋子裡十分暖和。外麵又飄起了小雪,倒也不厲害,但已經是滿地的碎瓊玉。比起來更覺得暖閣裡舒服。
庭哥兒抿著,一副很不高興的樣子拿了筆。
宜寧在一旁邊喝茶邊監督他寫字,庭哥兒才五歲大,都夠不著地,在半空裡一晃一晃的。因還年稚,握不好筆。寫了幾個字就注意力不集中,一會兒去抓筆架上掛的筆,一會兒去兩下硯臺。
宜寧看了就說:“庭哥兒,要專心練字。”心裡有種風水流轉的覺,以往都是羅慎遠監督練字,如今有了個小鬼頭也給監督著。
庭哥兒看著說:“你不是也在旁邊喝茶麼。”他的一雙眼睛真是好看,長得又大,睫又濃。他把筆啪的一聲放下了,不滿道,“你喝茶我練字,這是憑什麼。你的字又有多好看了?”
這小鬼還不服管教了。宜寧把茶放下了,鬆枝過來給鋪紙磨墨:“你過來,我寫給你看。”
冇有彆的話,提筆蘸了墨,端正地在紙上寫館閣。
庭哥兒見聚氣凝神,手下寫出來的字頗有風骨,非常的漂亮,跟他的字帖一樣寫得好看。他有些愣愣地看著宜寧,宜寧覺得他的臉白生生的像包子一般,就了笑著問:“我的字好看吧?”
庭哥兒被一,小臉微紅地退了一步:“你……誰要你我了!我是男子漢,不能我的臉!”
“你不喜歡啊?”宜寧覺得他臉紅可得很,繼續說,“那我不你就好了。你彆跑遠了,過來我教你如何運筆。”
庭哥兒就是不肯過去。
這時候有個人靜靜地走進來,站在暖房的門口,一團影子擋住了的。宜寧抬起頭,看到程瑯穿著一件月白的直裰,俊臉如玉一般,在這冰天雪地的冬日裡瑩瑩生輝。他看到宜寧看著他,扯了扯角道:“你可彆這樣看著我,是舅舅讓我過來的。”
他已經是正經的吏部郎中,正五品的。又不是什麼遊手好閒的世家子弟,平時冇事做。
宜寧倒也冇有彆的意思,喊了他一聲程瑯表哥之後,往旁邊避了避。
程瑯歎了口氣說:“表妹是當真避我如蛇蠍了。”他長這麼大,還冇有過彆人這樣的待遇。
宜寧嗯了一聲跟他說:“表哥你太謙虛了,你比蛇蠍可怕多了——我聽說京城裡曾有位秦淮名,才滿天下。表哥為之一擲千金,包場聽曲。後來不喜歡人家了,就撇到一邊不理會。這子後來以毀容相你也不管人家,可是有這件事?”
宜寧的語氣算不上友好,程瑯聽了隻是笑道:“倒也奇怪了,一個個開始的時候清高冷漠。到了後來就尋死覓活,死纏爛打,人厭倦。表妹實在是誤會我了,這些事又不是我做的。”
宜寧很不喜歡程瑯這種對彆人無所謂的態度,可能原來他是自己教出來的。總想關心他一些,不然彆人纔不想管。
程瑯拿了本字帖庭哥兒過來,讓他照著練。庭哥兒坐過來的時候,他眼睛一瞥看到了旁邊宜寧寫的字。
“這是你寫的?”程瑯抬起頭問宜寧。
宜寧淡淡地點頭。程瑯就微笑道:“你這是照著彆人的字帖練的吧,字跡我有些眼。”
程瑯天資聰慧,看什麼東西都是過目不忘的。
宜寧從小到大用的都是羅慎遠給寫的字帖,所以寫字的筆跡也跟他有七八分的相似。想必程瑯是見過羅慎遠的筆跡的。
程瑯已經把那張紙拿過來仔細辨認了,看了之後笑了笑說:“是你家三哥羅慎遠的字跡吧。”
宜寧聽了覺得不可思議,他小時候就聰明,但卻不知道程瑯已經到了這個份上。問他:“你見過羅慎遠的字跡?”
“幾年前在京城裡遇到過他。”程瑯放下紙,看著說,“看來他倒是寵你。”
冇有人會放任另一個人和自己字跡相同,特彆是羅慎遠那種聰明謹慎的人。
羅宜寧當然知道三哥對他好,但是這一向都是的覺。從彆人口中說出來的時候,還是覺得有些說不出的意味。當離開羅慎遠之後,才知道這個人對自己的影響有多麼大,言行舉止,甚至是思維方式……隻是道:“你先教庭哥兒寫字吧。”
宜寧不再想羅慎遠了,想他又看不到他。
程瑯教了庭哥兒半天,差不多完了任務,說要告辭。宜寧讓丫頭送他離開了。
自己則去了小廚房裡,捲了袖子準備做一種南瓜小點。
最擅長做這種點心,蒸糯的南瓜拌了糯米,裡麪包著紅豆沙和紅糖,再用小火一煎。吃起來的時候外脆,咬一口就有甜香的流出來。還是很小的時候琢磨出來的,給彆人一嘗大家都喜歡吃,也就了的名作。簡直是老鹹宜。
庭哥兒練字辛苦,是打算做給他嚐嚐的。
鬆枝在一旁給打下手,笑著說:“還不知道您會做這個呢!”
宜寧心想,那是因為原來在羅家的時候懶得很。但要說廚房的本事並不是很強,做一做這些小點心可以,大菜就拿不出手了。
做好之後裝在了一隻青瓷纏枝紋的白盤裡,端著往暖閣裡去了。
庭哥兒先聞到了香味,轉過頭往門口看。
宜寧把盤子放在了小幾上,用小碗盛了遞給庭哥兒。
庭哥兒的小鼻子了,夾著那小餅有點懷疑:“這是什麼做的?”他吃的糕點像來都是緻極了的,冇見過這般不起眼的。
“外麵是南瓜,裡頭包的是紅豆和紅糖。”宜寧看他猶豫不吃,知道他肯定是嫌棄不好看了,就道,“你若是不吃,那我拿走了?”
庭哥兒聞著覺得香,才小小地咬了一口,一甜混著紅豆的香味就流出來了。他是貓舌頭,燙得跳了起來,不住地說好燙。一旁看著的佟媽媽嚇壞了,連忙端茶給他喝:“您可燙得厲害?快讓奴婢看看有冇有大礙。”
庭哥兒抱著茶壺灌了幾口水,又看著一旁站著不說話的宜寧。心裡的委屈倍地增長,這個人真是的,冇看到他被燙著了嗎?而且還是被給燙著的,就不會來安自己幾句嗎?為什麼站在那裡不說話!
宜寧則是覺得他不打,點心什麼熱度的當然知道。不過是庭哥兒格外氣一些而已。
誰知道庭哥兒就抱著茶壺,眼眶熱熱地說:“你把我燙著了!”他小小的一個人,看上去委委屈屈的。
宜寧哭笑不得,隻得過去了他的頭:“那我給你道歉怎麼樣?”
燙著了當然要吹吹,但是舌頭可是冇有辦法吹的。庭哥兒想通了這茬,又覺得生氣實在是冇有必要了。反正都道歉了,他勉強點了點頭算是原諒宜寧了。那點心倒是好吃的,他佟媽媽把他的小碗遞給他,他還是要繼續吃的。
後突然有腳步聲傳來,宜寧回過頭,看到是程瑯走進來了。正想問問程瑯返回來乾什麼的。但卻看到程瑯看著放在小幾上的盤子。
“程瑯表哥,可是忘了帶什麼?”宜寧問他。
程瑯冇回回答,而是從盤中撿了一塊嚐了,慢慢地嚥下去。表完全不對,似乎是有些震驚。
羅宜寧被他這麼看著,突然有種不好的預。向他走過去問道:“你怎麼了……”
冇想到程瑯直看著,突然一把抓住了的手腕,低聲問答:“這點心——你是跟誰學的?”
看到程瑯突然這般作,屋子裡的丫頭都十分吃驚。珍珠不由得跳起來,連忙要把程瑯拉開,眾目睽睽之下,他這是乾什麼啊!
“表爺,您快放手!這……這要是讓國公爺知道了不得了!”
宜寧被他掐著,心裡猛地一跳。怎麼忘了,這點心是程瑯最喜歡的!他小的時候,就經常做給他吃。
程瑯肯定是記得這點心的!
“我自己做的!”宜寧冷冷地看著他,扭著手腕想要掙,“你放手,你究竟知不知道什麼是男授不親?”
他卻握得很,幾乎是掐得用力了。完全不像平日談笑風生的樣子,“——究竟是誰教的?”見宜寧不回答,他又迫道,“你給我說啊!”
鬆枝在一旁急得不得了:“表爺,我們小姐真的從未跟彆人學過!我一直跟在邊,我還能不知道嗎。您趕放手,您把我們小姐的手都掐紅了!”
幾個丫頭上來拉他,程瑯終於甩開了羅宜寧的手,還是不肯放過地盯著羅宜寧。
宜寧撲倒在小幾上,有點倉皇失措。握著自己痠痛的手腕,突然有種無所遁逃的覺。在這些悉的人麵前,一個毫不惹人注意的小細節就足以暴,置於死地。這還隻是程瑯,要是陸嘉學跟接深了,憑他對自己的瞭如指掌……
宜寧控製不住渾發抖,閉上了眼睛。珍珠幾個以為是了委屈,立刻圍過來安。
庭哥兒有些驚訝地看著這出,程瑯表哥這是……欺負麼?
他的第一個想法是,要不要告訴爹。給找回點場子,爹肯定會把程瑯狠狠地訓一頓。但是他又猶豫要不要幫出頭……
鬆枝卻已經站起了,眼眶微紅地看著程瑯道:“表爺,您不要以為我們小姐就是好欺負的!雖然是從外麵回來的,但也是英國公府正經的小姐。您這究竟是要做什麼?怎麼能這麼失禮!”
程瑯看著宜寧半天不說一句話,纖細的微微發抖,他心裡混的緒才慢慢沉下來。
是他失了方寸,明明……明明都死了十多年了。那時候掉下山崖是找著了骨的,冇有的假,但是他看到的時候還是心神大。和記憶裡的一模一樣,彆人不可能做出完全一樣的東西的。
“對不起。”程瑯聲音微啞,低聲說,“我改日登門道歉,今日恐怕不能繼續下去了……對不起。”
程瑯轉就離開了暖閣,他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廡廊上。
宜寧看著他就這麼離開了,扶著鬆枝的手站起來。突然有點恨自己的心大意,本來……本來是能避免的!明明這個東西隻有會做,明明就是程瑯最喜歡的,他自然印象深刻。居然一時忘記了。
珍珠有些擔憂地看著,輕聲說道:“小姐,表爺他平時不這樣的……也不知道今天怎麼了。”
一個小丫頭撿了塊牌子過來道:“表爺的腰牌忘記了……”
宜寧也冇有反應過來,搖了搖手示意們不用說了。半晌才道:“今天這裡發生的事……誰也不準給父親說,都聽到了嗎?”
屋裡的丫頭麵麵相覷,就連庭哥兒都冇有說話,出奇的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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