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韓一案整整審了三個月，最終裴韓兩個屹立數百年氏族之家轟然倒塌。

裴氏一族一百六十三口直系親屬流放千里，查抄家產數百萬兩白銀，裴氏在朝廷任職的三十二名男丁全部革職查辦，判秋後問斬的有十六人，三司會審定罪的當天裴世林被判了斬立決。

此次貪墨案盪之大牽連之廣爲本朝立國之最，兩個氏族大家沒落，江淮半數員換，最初的時候所有矛頭都指向裴世林，甚至有人在深夜的時候悄悄的往太和宮送過人，太后在那日深夜見過什麼人後，曾出過太和宮，但人還沒走到泰殿就又折轉了回去，那一夜泰殿和太和宮燈火都一直亮到天明，但兩宮的主人都沒傳出什麼靜。

從那一天後，局面開始轉變，他們終於知道皇帝已經下定決心連裴家也要收了，於是很多人偃旗息鼓，該割的割，該閉的閉，於是江淮之地一樁樁一件件的陋習腐化慢慢浮出水面，江淮半數員落馬，韓林軒革職獄，不久以後認下所有罪行。

也是從那一天後，皇帝再去太和宮請安，太和宮的大門就再也不開了。

任裴韓案主審的是王壽庭，霍時英這段時間經常看見他在書房裡進進出出，人越發熬得有點要向人幹靠攏的樣子，聽說他自從任了主審以後遭到過六次刺殺，老婆孩子全被他送回老家去了，韓林軒認罪那天，霍時英聽見皇上在書房裡對王壽庭說：“就到這裡不要再往下深挖了。”

裡面很久沒有聲音，霍時英想王壽庭應該是不想就此收手的，果然半晌後又聽皇上道：“王卿難道還不懂有過猶不及這個道理嗎？”

王壽庭那天離開的時候有點神不濟，但很快案子就在他手裡了結了，韓林軒一個人扛了所有的罪名，朝中爲他求的人不，最後皇上順應朝中巨大的呼聲，最終判了韓林軒流放，流放之地是西南邊陲之地，常年瘴氣籠罩，數民族居多，是真正的流放。

皇上對韓家也是多留了幾分面，只抄了本家，旁支末族不予追究，韓林軒最後全須全尾的被押解出京去了，而裴氏這一邊卻是要真正的斷頭流，整整出了十七條人命，賠了所有基業。

裴世林問斬那天，霍真穿戴整齊，只帶了周通，趕著一輛烏蓬馬車，馬車上裝著一口上好的金楠木棺材，不高調也不低調的去給裴世林收。

霍時英要陪他去，霍真不讓，他說他和裴世林還有些話要說，小輩的聽見不好。霍時英就隨他去了。

景德四年的秋天可能是因爲整個夏天憋得久了，秋以後秋雨一場接著一場下的纏綿悱惻，霍時英在悽風苦雨中進宮去了，上次見晴是半個月之前的事了，也不是總下雨，但老天始終沉著臉，隔三差五就是連著幾天的雨綿綿。

正午霍時英在泰殿換了崗，裡面皇上正在傳午膳，裡面杯盤磕，不聞人聲，霍時英知道皇帝吃的很，這一段時間皇帝的胃口似乎都不太好，午時三刻，裡面的皇帝忽然開口問：“福康，現在什麼時候了？”

片刻後福康小心翼翼的回：“回皇上，午時三刻了。”

皇城東門的菜市口午時三刻一過，人頭落地了，霍時英擡頭天，天上像扣著一口巨大的鍋，烏雲遮日，細雨纏綿寒之氣骨。長長的嘆出一口氣，裡噴出一道白煙，天氣完全冷下來了，冬天就要來了。

似乎過了很久，但也可能就是一會，老遠的宮門外一個人匆匆而來，一大紅的袍，在雨中被淋了個濡溼，眉鬍子上都掛著滴滴水珠，大理寺卿張屏來複命了，他在門口張的理了理襟，又起袖子了頭臉纔敢邁步走了進去。

裡面傳來他跪見行禮的聲音，夾雜著一生輕微的筷子落桌的聲音，皇上這頓午膳用的時間格外久，霍時英不想再聽了，目放到遠，濛濛的煙氣籠罩著層層宮牆，疊疊層層的看不到盡頭。

後來張屏走了，出來的時候一頭一臉的冷汗，形匆匆姿態狼狽，再後來，裡面傳出擺駕的呼聲，片刻后皇帝走了出來。

擺駕到了太和宮，宮門前早有小宮看見聖駕進去通報，不一會高嬤嬤冒雨出來，攔住聖駕，屈膝行禮道：“太后說今天心裡不舒服，請皇上先回吧。”

太和宮的正殿籠罩在細雨裡，門前冷清，彷彿一層無形的隔閡，皇帝站在雨中，良久不語，高嬤嬤擡眼看他，想說什麼最後還是把頭低了下去，片刻后皇帝慢慢解下上避雨的斗篷，遞給福康，又揮了揮手，頭頂上的華蓋也撤了下去，然後他豁然起袍角在溼漉漉石板地上就那麼跪了下去。

高嬤嬤大吃一驚，慌忙起往後急退兩步讓了開去，霍時英跟著後的侍衛嘩啦啦的跟著跪倒一片，高嬤嬤驚魂未定的看著跪倒在地上皇帝，片刻後忽然回過神，什麼也不敢說急匆匆的又轉往殿走去，這時候皇帝開口道：“你們都退下吧。”

沒有人敢，富康艱難的撐著老爬起來朝著後面的十六個侍衛揮揮手，所有人才敢起，一羣人悉悉索索的往外走，這時皇帝又頭也不回的說：“霍時英留下。”

霍時英腳下停滯，看著所有人埋著頭小心翼翼的避了出去，尷尷尬尬的站在原地不知道往哪裡站著才合適，最後沒法又走回去準備在皇帝後跪下，這時候皇上又開口道：“你去那邊站著。”

霍時英看了看皇帝給指的地方不遠不近的，就在皇帝跪著的左前方，兩丈開外的地方，似乎就是就是某個圈子的外圍，不能參與其中但是卻能親眼看見。

皇上要讓看什麼吶？霍時英站在那裡著看著那個跪著的人，他的臉有種病態的蒼白，瞳孔潑墨一般的漆黑，雪白的沾上了塵埃，他其實也是一個人，只是一個人，他在孤獨艱難的時候需要有個人能理解他，他希或者需要理解他。

但是霍時英心不想做那個人，也很排斥被迫參與到皇帝的家務事裡面，站在那裡看向那個擁有普天之下至高權力的人的時候眼裡是一種無於衷的木然和冷漠。

十一月間的寒雨下的淅淅瀝瀝纏纏綿綿，服慢慢的就溼了，冷風一吹真是寒澈骨，太和宮大殿前灑掃和聽差的宮人撤了個乾乾淨淨，沒有人敢站在皇帝跪著的正前方，殿沒有任何靜，中庭裡空曠而安靜，皇帝長跪不起，在這個年代“枕蓆待罪”不僅可以出現在君臣父子之間，在母子之間也是可以的。

暮四合的時候纏綿悱惻的細雨忽然變了一粒粒的雪粒子，太和宮中庭的地面上結了一層薄冰，霍時英呼出一口氣看著白霧在空氣裡散開，實在覺得今天真不是個好天氣。

福康陪著站了一下午，頭髮眉上都溼了，他也是個能熬的，弓著背站在皇帝的邊，一站就是一下午，地方都沒挪過。

終於在天將要黑的時候大殿裡傳出靜，到了各宮掌燈的時候了，不一會大殿裡面燈火一亮，暈黃的火過大殿照亮了半個中庭，殿中依然沒有人出來，也不見傳晚膳，霍時英聽的見裡面人聲細小，腳步輕微所有人連氣都是小心翼翼，其實裡面的人也不好過。

福康終於有了靜，他先是猶猶豫豫的看了一會皇帝，最後一咬牙似乎下定決心一般，擡腳往殿走了去，殿沒有人攔著他，他一路走到殿的深，霍時英也聽不見他在裡面的靜。

福康出來的很快，盞茶的功夫他就出來了，苦著一張臉，什麼口訊也沒帶來，想必也是沒招人待見。

福康出來沒再往皇帝邊去站著，反倒湊到霍時英的邊，他兩手抄在袖籠裡，臉上凍得的青青白白，愁眉苦臉的往那一，看著霍時英半天沒說話。

霍時英視而不見的著腳尖，比耐力一般人比不過，最後耐不住的是福康先開口：“都虞候！”

“啊？”霍時英像剛回過神來一般，迷的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