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人聲音低沉,卻有著春風撲麵般的溫暖,周瑾忍不住抬瞼飛快地向說話的男子脧去。那男子相貌儒雅,穿了件石青細葛布直裰,腰間繫著布帶子,用竹簪挽發,看上去和穿靛青道袍的男子差不多年紀,雖然氣質暖煦,雙目間卻有神現。
周瑾心中一,忙低下頭去注意著爐火。
對麵的男子卻朗聲笑道:“九臬這次可猜錯了!那王剛現在隻怕是自顧不暇,哪有空閒盯著萬!”
他語氣顯得有些幸災樂禍,好像這個王剛的倒了黴,他很高興似的。
“咦!”彆雲聞言道,“竟然有這種事?我怎麼不知道?鵬舉,你快說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被稱為“鵬舉”的男子聞言笑道:“皇上前幾天將酒醋局的劉永擢了司禮監秉筆太監,王剛的算盤落空了!”
“還有這種事?”彆雲大笑,喜悅之溢於言表,道,“王剛不是乾清宮大太監陳立最得意的乾兒子嗎?怎麼陳立這次冇有為他出頭?”
鵬舉不以為然地笑道:“這些無的東西,你還能指著他們知道忠孝節義不?怪隻怪這王剛久貧乍富,得意的忘了形——萬和陳立再怎麼鬥,也是一起在潛邸裡服侍過皇上的人,他這樣一手就把萬給拉下了馬,手段如此厲害,陳立豈能不生出亡齒寒之?” 他肆無忌憚地議論著朝政。
周瑾心裡直打鼓,眼角的餘飄了過去。
沉綠香草蓆上一襲紫紅織金梅花方勝工字紋的袍子,通潔白無暇仙鶴銜朱果的玉牌溫潤蘊澤,羽翅大開的仙鶴栩栩如生,昂首飛天,彷彿要從那玉牌裡衝出來似的,袍下月白細葛暑上纏著的明黃帶子更是讓膽戰心驚。
自本朝立國,就對服飾有著嚴格的規定,但江南富足,自孝宗皇帝之後,世風日漸奢靡,庶民時有佩戴金銀珍寶之事,穿著綾羅綢緞之時,府責不罰眾,睜隻眼閉隻眼,此風越演越烈,卻冇有誰敢用明黃——皇家宗室專屬的。
在金陵城,隻有一戶人家有資格用這種。
良國公府!
這位,就應該是良國公府的世子朱琨,朱鵬舉了。
周瑾抬頭朝靛青道袍的男子去。
他神悠閒地靠在大迎枕上,含笑不語,好像朱鵬舉隻是隔壁的鄰居似的,不必太在意。
周瑾茫然。
“彆雲”拍著大笑道:“‘無的東西,你還能指著他們知道忠孝節義’,這句話我聽,理應大浮三白!”他說著,像想起什麼似的,麵憾,歎道,“可惜九臬不能喝酒,不然我們又可以一醉方休了。” 這樣說衙門的大太監們,好嗎?
周瑾再次向靛青道袍男子。
這次那靛青道袍男子似有所,微笑著扭過頭來。
周瑾臉上火辣辣的,忙低下了頭,耳邊卻好像聽到道袍男子的輕笑。
想聽明白他到底笑了冇有,九臬卻頗有些無奈地笑了起來,並道:“下次好了!下次你來金陵,我一定陪你大醉三天。”
這讓周瑾無暇分辯,臉上的熱氣經久未散。
“彆,彆,彆!”彆雲迭聲道,“不要說你現在孝期,就是不在孝期,你們顧家的酒宴也是向來不好下的。我還不如去鵬舉那裡蹭飯吃,不說彆的,就鵬舉養得那個小戲子,聲高如裂雲,聲低如細涓,聲急如迸豆,聲慢如殘……段唱工無一不佳!”他嘖嘖地回味道,“你們家那幾株百年的老梅樹怎樣比擬?”…
眾人一陣大笑。
周瑾訝然。
姓顧,百年老梅樹,家風嚴謹,字“九臬”,那就應該是金陵城梅花巷顧青鴻的後人了,之後累至工部侍郎,位列小九卿的顧雲鶴顧九臬了。
他是程許的表哥。
不過,看顧九臬的樣子,應該不是隨著程許胡鬨的人,難道這其中還有什麼曲折不?
周瑾朝路口去。
程許正在路口的那棵合抱的大榕樹下打著轉,一副想過來又不敢過來的樣子。
潘濯則愣愣地著這邊,呆若木。
周瑾愕然,又有些不安。
萬一要是程許衝過來怎麼辦?
有些不安地挪了挪子。
那靛青道袍的男子突然的道:“清風,你去問大爺一聲,不在外院待客,在這裡做什麼?”
打水的小道不知道什麼時候已把竹筒放在了一旁石墩上,正垂手立在形如枯竹的男子邊。聽到吩咐他應聲而去。
空氣一凝,又很快散去。
在場的人好像都冇有看見清風的離去般,繼續說著話。
而在遠徘徊的程許聽了道的傳話之後,意外地朝這邊張了一眼,竟然什麼也冇有做,乖乖地拉著潘濯就離開了。
周瑾鬆了口氣,激地撇了邊的男子一眼。
周瑾心中困卻更深。
這人到底是誰?
男子好像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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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注意到的舉,微笑著聽顧九臬打趣彆雲:“嫂夫人怎麼得你這孟浪的子?”
“這你就錯了!”彆雲得意地搖頭晃腦地道,“袁家十八子,你嫂嫂卻獨獨挑中了我!你說,你嫂嫂可是那種分不清楚魚目和珍珠的人?”
眾人又是一陣笑。
袁,袁彆雲嗎?
程許的外家就姓袁!
程敘大壽,當朝首輔、文淵閣大學士、吏部尚書袁維昌曾派長子來賀。
袁維昌是袁氏的族叔。
難道這人是袁維昌的長子?
他不是應該在集福堂嗎?怎麼會在這裡喝茶?
給解圍的男子到底是誰?
周瑾覺得自己好像掉進了掐琺瑯裡的陶,有些不知所措。
紅泥小爐上的水卻咕嚕嚕地冒起了熱氣。
忙收斂了心緒,小心翼翼地照顧著爐火。
朱鵬舉道:“子川,萬就要來鎮守金陵,你準備怎麼辦?”
大家的目都落在了靛青道袍男子上。
原來他字“子川”啊!
周瑾看著邊的男子。
隻見他依舊一副懶洋洋的樣子用大拇指挲著紫砂杯的杯口笑道:“我,我有什麼主意?我不過是個商賈罷了,自然是他怎麼說,我怎麼做了?”
“子川,你說這話有意思嗎?”朱鵬舉不悅地皺眉道,“我來討你個主意,你卻避而不談,這是好朋友應該有的立場嗎?”然後抱怨道,“我發現你這些年越發的古怪起來,不娶親不納妾,也不章臺楚館飛鷹走馬,你到底要乾什麼?”
周瑾不自地支了耳朵聽。
“我啊……”子川笑道,聲音顯得有些漫不經心,“該乾什麼就乾什麼唄?你們以為我能乾什麼?”
袁彆雲聽著和顧九臬就換了一個眼神,然後正地道:“子川,我聽世鳴說,上九日大相國寺的第一柱香是你燒的……”
周瑾心裡“咯噔”一聲。
佛教修來世,道教修今生。今生福祿雙全的人,所以修來世的多,信佛的人也多。
隻是袁彆雲的話還冇有說完,就被子川“撲哧”一聲笑打斷了。他揶揄地道:“你不知道嗎?今年龍虎山的第一柱香,也是我燒的!”
袁彆雲語塞。
顧九臬道:“怎麼外麵都在傳你要把程家的鹽引轉賣給杜鑫同?澤老知道嗎?”
程敘彆號“春澤居士”,外人常尊他為“澤老”。
“你都知道了,他還能不知道?”子川笑著,語氣裡帶著幾分促狹,還是什麼也冇有說。
“子川。”袁彆雲不由額,道,“我們都很擔心你,要不然我也不會從京城趕過來了。澤老雖然麵子大,但還不至於讓我親自跑一趟。你若是和我們這些老朋友都打太極,那就當我們狗拿耗子多管閒事,在金陵城裡好吃好喝幾天,屁一拍,各自回家好了。”他說到最後,已是橫眉怒目,麵紅如赤。
“我說你們今天怎麼到得這麼齊呢?”子川笑道,“敢早就合計好了的,這是要著我表態啊!好吧!你們說,想要我怎樣?我言聽計從!”
顧九臬冇有說話。
朱鵬舉卻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冷臉道:“子川,朋友貴在相知。你明知道我們不是無的放矢,卻這樣推三阻四的,我冇有彆雲兄的脾氣好,我聽不下去了,我走了!”
裡說著走,腳卻有冇有抬起來。
子川卻閒閒地換了個姿態,指著爐上的紫砂壺提醒周瑾:“水已沸三遍了。”
周瑾忙去提壺,卻讓提梁燙了手,一即,又慌慌張張地去拿帕子。
“你……”朱鵬舉臉上有些掛不住,拔就要走。
袁彆雲起拉住了朱鵬舉,勸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子川的脾氣,他不想說,就怎麼也不會說。既是朋友,就不應該計較這些,快坐下來喝茶!”
“照你這麼說,這還是我的錯了!”朱鵬舉冷笑,卻忿忿然地坐了下來。
子川像冇有看見似的,慢悠悠地燙著杯子,道:“聽說這茶長在鬼中,能治時疫。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不過,它香氣濃鬱清長,味道醇厚爽口回甘倒是真的。你嚐嚐!”說著,親自執壺倒了一杯茶。
朱鵬舉冇接。
子川笑著抬了抬手中的杯子。
朱鵬舉扭過頭去。
子川笑容漸淡。
氣氛頓時有些凝滯起來。
袁彆雲眉頭一跳,剛剛站起來,有個小道跑了過來。
他朝著子川行禮,捧上一張大紅的拜,道:“老爺,浙江道監察史洪大人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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