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嚴父與慈父

乾清宮，東暖閣。

這裡不像南書房那樣正對著東方，坐南書房裡，就算窗戶全關上，也會一直照紗窗上。

康熙坐位置比以前要靠裡一點，他側坐著，量不對著殿門外直。看兩本摺子就把眼鏡取下來，閉目休息一會兒。

朝中事不能拖延，有一刻耽擱，摺子就積了山。一些略為不重要摺子他都暫時押後了，剩下都是需要他親自批閱。

見過大臣，想起兒子們。昨天就沒進，今天無論如何也要出空來見一見他們。

康熙放下手裡摺子，起喊梁九功進來：“去把咱們從南邊帶來果子帶上。”

梁九功應下，出去喊小太監。皇上從南邊帶回來果子可不，他人拿八寶盒裝，就這也了八個小太監才能全捧上。

跟著皇上出來，卻不是去武英殿，而是上書房。

上書房裡，皇子皇孫們正讀書。康熙一路走來都由太監執華蓋遮，這會兒進了上書房，執華蓋太監就站庭院中，僅由梁九功侍候著皇上過去。

康熙沒有進去打擾他們讀書，只是站幾步遠地方陶醉聽著。稚讀書聲是這個世界上好聽聲音。

他神聽了一會兒，笑對梁九功道：“這是太子家弘晰。”

梁九功陪笑，知道此時皇上只是需要一個聽他說話人，不必回話。

果然，康熙自己歎道：“跟保小時候一樣……背起書來，鏗鏘有力。”

梁九功侍候皇上時候長，小太子當年事他是都看眼裡，聽皇上提起，恍如隔日。但他此時卻只是低垂下頭。

康熙此地站了一刻，才道：“把果子給他們留下，人課後給他們拿回去吃吧。”

“是。”梁九功去吩咐。

康熙又站了一會兒，思緒漸漸飄遠。

當年宮裡孩子，自保清後留下來慢慢多起來，可一眼去，還是只有幾個小小娃娃。他當時著急得很，前朝慢慢衰落，就是從生不出孩子開始。好幾代都子嗣艱難。

當時大清還是稱金，草原上孩子生起來像牛羊下崽，一窩窩。哪裡像前朝那樣，皇帝富有四海，卻求不到子？

了關後，坐上皇廷。大清好像也被這無邊江山詛咒了，子嗣開始艱難起來。這時他從前朝老太監裡聽說，前朝皇帝中也說過庶民孩子多養不起，又扔又賣，朕滿宮妃嬪，個個吃飽穿暖不幹活，怎麼連個兒子都生不出來？

可見子孫綿延才是興旺之兆。

那時他不得兒子多些再多些，夜夜無人時也對著長生天祈禱，求長生天多賜麟兒，以保大清萬萬年。

長子保清，次子保，三子胤祉因為同胞兄弟夭折太多，他甚至信了士話把他寄綽爾濟家裡，幸好綽爾濟醫超群，為人正派，邪祟不侵，才保住了胤祉命。

為了求子，他寵能生會養妃嬪。只要能生下一個健康孩子，他就會接連寵倖。德妃就是這樣了他眼。

當時憂外患接踵而至，他無心選秀，也無暇選秀。滿族子弟都前沿，秀除了以充廷宮室外，滿族大姓也是需要娶老婆延續後代。他只好一再後選秀，免得前腳指婚，後腳人死前面了。

當時滿人剛剛關還不足一甲子，大明繁華讓所有草原人心折不已。以前草原上人口不多，為了不削弱族財，沒人覺得娶寡婦不好，太宗還娶了好幾個死了丈夫帶兒子人呢。

可關後，大家慢慢被漢人同化，開始相信他們說沒過門就死老公是這人命中有煞，命，克人。

之前滿人都是信喇嘛，信長生天，到了康熙時已經都信佛了。雖然喇嘛也信佛，卻跟中原佛教大不一樣。康熙宣導信佛輕喇嘛，是因為草原上時，一個名聲大喇嘛甚至可以左右一個族興衰，喇嘛是活佛，他卻是聖人。

天無二日，國無二主。這天下只需要有一個能聽到神聲音人，那就是他，他就是天子。而不需要另一個佛來指手劃腳。

康熙想起這些，仍然為自己所做所為而驕傲自豪。先帝順治爺崇信中原佛教，還曾請禪師進宮講經，世人甚至傳說先帝想剃度出家。

他沒有親見，卻也相信皇阿瑪絕不是一個會放棄上責任，為一個人去出家當和尚人。

他登基時年紀尚小，宮裡還有薩滿和喇嘛，他也太皇太后那裡見過。可雖然當時他還不明白前帝深意，卻因為太傅教他‘三年不改父志’而堅持信佛。他自己說話不管用，就手腕上常年戴著一串念珠，每日都到先帝當年坐禪禪室去靜坐。對待底下人，也常常將先帝對佛祖虔誠掛邊。

等他漸漸長大，能領會到先帝這麼做深意時，常常愧不及先帝深謀遠慮之萬一。

如今，滿人崇佛之心日益高漲，遠草原活佛也要他這個天可汗面前低頭。若是還草原上覺羅家是絕不敢想。

康熙緩緩踱步到武英殿，先見候見大臣，再宣兒子們進來。他與大臣們談朝事，與兒子們卻只談家事。

直郡王與太子分坐他兩側，他挨著個問過去，到八貝勒時，他想起他膝下至今無一子一事，囑咐道：“朕已經囑咐你惠母妃為你好好挑兩個好孩子，進了府也能為你開枝散葉，明年這個時候，你要帶著朕皇孫和皇孫來拜年，朕才許你進門哦。”

一殿人都哄笑起來，紛紛打趣被皇上調侃八爺。

僅一刻後，諸王貝勒就都退下了。

三爺與四爺走一起，笑道：“你說老爺子咱們來幹什麼？就問了問咱們長高沒吃了沒，連老八納格格事都要提出來問一遍。”

四爺打太極道：“皇阿瑪久不見兒子們，自然要敘一敘父子之。我現隔兩天不問問弘暉功課就跟有什麼事沒做似。”

三爺見他說這些沒滋味話，淡淡一笑道：“老四啊，你可是越來越頭了。”

兩人分開，各自騎馬回府。

四爺回到府裡，見還不到午膳時間，算著正是先生佈置完功課，讓他們自已溫習時候。就直接去了書房。

書房向東三間大屋早被改府裡阿哥們讀書地方。四爺仿就是南書房，坐南向東，每天第一縷就能照到這個屋裡來。正面牆上全是大開窗，全打開屋裡照得沒有一丁點死角。以示讀書明心之意。

屋裡只有三人坐著，先生上首，弘昐和三阿哥並排坐下面。

四爺看著，不由得嫌府裡孩子還是了點。三阿哥也搬來前院了，該讓素素再生一個了。素素生孩子，除了二格格是不明原因早產外，餘下兩個阿哥全都聰慧伶俐，健壯。

再說同母兄弟日後起嫌隙可能也些。

他不是看不出來。以前三阿哥沒搬過來時，弘暉和弘昐看著也是親熱一對兄弟。但自從弘暉進了宮，三阿哥搬到前院，他才看出弘昐待三阿哥親近與弘暉那仿佛是比著書本學出來兄友弟恭不同。

就連弘昐，待弘暉也總是留著三分餘地。恭敬有餘，親熱不足。

他還記得弘暉有造化時，弘昐很羨慕，卻從來沒有不經弘暉允許時去跟造化玩。直到弘暉進宮後不能帶狗，弘昐接管造化，一人一狗才親無間起來。

可三阿哥見到造化，那是想抱就抱，想玩就玩。有時弘昐正跟造化玩接球呢，三阿哥嘻嘻笑著奪了球就跑，還給弘昐搗，扔兩個球來逗造化。把造化都搞糊塗了。三阿哥樂得哈哈大笑。

也不見他擔心會惹惱弘昐。

二格格本來想把百福送來，讓他們兄弟兩一人一隻。可四爺想著二格格就百福一個朋友，素素也喜歡百福，兩人都習慣百福東小院陪著們了。而且有造化，兄弟兩人反而能玩到一塊。

四爺跟十四關係並不好，他覺得十四不識教，被寵壞了，對兄長不夠恭敬。可想起當年同母早夭六阿哥，雖然兩人上書房時沒有太多往，但兩人都很喜歡能有這麼一個兄弟。上書房中，兩人偶爾寫字背書時對一下眼神，都能升起‘這是我兄弟’。

六阿哥夭折時，四爺也大病一場。那真是他喜歡一個弟弟。之後他一直盼著娘娘能再生一個阿哥出來，卻一直等了八年。彼時他已經長大，對同胞兄弟執念不再那麼深刻。可是好不容易盼到十四到了上書房，卻與記憶中六弟完全不同，讓他大為失。

若是都娘娘邊長大，他還能仗著哥哥份他不馴時教訓他一頓。可當時已經十六歲胤禛已經能到永和宮待他複雜心，所以他對這個十四弟，除了懷，還是懷。別說教訓他，就連板起臉來訓斥一兩句都要仔細斟酌，左右思量方敢開口。

想起這些，四爺不由得替弘昐和三阿哥慶倖，他們同母，年歲相差不大，正是好兄弟。

再來個小四就好了。

他想著不微笑起來。

這時，屋裡三阿哥寫完一張字起來了個懶腰，然後雙手叉腰搖頭晃腦。四爺忍不住搖頭，這肯定又是素素教。

結果三阿哥轉腦袋時一眼看到站窗下四爺，高興大喊：“阿瑪！”

這笨小子。

四爺失笑，先生是早就看到主子來了，卻見主子不想打擾小主子們就裝做沒看到，誰知還是被三阿哥破了。

先生起離座行禮，四爺進來，溫言幾句，先生就告退了。

三阿哥拉著四爺看他寫字，特別驕傲自豪。四爺坐下替他圈字，他剛拿筆不到半年，寫得不說是狗爬也差不多了，可四爺眼裡，這一筆劃得很直，高興圈起來，這一點頓得很果斷，圈起來！

三阿哥都樂歪了，蹦蹦跳跳去找弘昐：“哥！哥你看我寫得多好！”

弘昐額頭都冒汗了，四爺進來時他這一張字還沒寫完，不敢放筆，四爺一向教他們先把手邊事辦完再做其他，不然做事半途而廢，不是好習慣。所以他也沒對四爺見禮，只顧著先寫字。

四爺沒去制止三阿哥，想看看弘昐如何解決。是喝斥三阿哥離開，還是好好跟他說哥哥字還沒寫完，等等陪你玩？

誰知弘昐沉著寫字，頭也不抬對三阿哥說：“弟弟幫哥磨些墨，哥硯臺裡沒墨了。”

三阿哥立刻乖乖站弘昐桌邊，拿硯滴小心翼翼添水，然後拿墨錠緩緩磨起來，裡還念叨：“左三圈，右三圈……”

弘昐差點忍不住笑，以前他東小院寫字時，額娘替他磨墨時就說‘左三圈，右三圈’，三阿哥當時就聽到，然後學會了。現磨磨就念這個，跟念經似。

四爺聽著耳，心裡也跟著默念起來，跟著突然反應過來，他從哪裡聽到這個？素素？他依稀仿佛記得，素素跟他一起抄書練字時，磨墨唱這個什麼左右三圈。

再看眼前這兩個孩子，四爺忍不住笑了，真是……都被這個當額娘帶歪了。

等弘昐寫完後，真是大松一口氣。恭敬把抄好文章給阿瑪，兄弟兩個都認真看阿瑪閱看。

弘昐字是好多了，四爺待他自然要嚴厲得多，通篇看下來只圈了兩個字。弘昐很滿意，要是一個字都沒有就是他懈怠了，近幾天功課都要重寫。

可三阿哥不樂意了，扯著四爺道：“阿瑪，你再看看！再看看！哥哥比我寫得好多了！”

弘昐怕他惹四爺生氣，立刻把他拉到一邊勸，好不容易把他哄好，手把手回來後還是一臉不高興，眼圈都紅了。

四爺喜歡他們兄弟深，一點也不意。見三阿哥這麼傷心生氣還委屈，他想了想，道：“今天跟阿瑪回你們額娘那裡用午膳去吧。”

一說這個，兄弟兩個瞬間都高興起來了。